“她怎么了?”低沉冷峻的男声自广平身后传来,广平从林清晓榻前站起身,面朝着俊眉紧蹙的百里君亦站定,不答一词。
百里君亦在广平方才坐的地方坐下,看着瘦得不成人样的林清晓惊怒道:“怎么回事?为何她病成这个样子没人与朕说?”
一旁的柳芊芊惊得慌忙跪下身子,红了眼眶却紧咬着下唇不回话。
“三十七天……”沙哑的女上突然打破沉寂,没有任何起伏的在百里君亦耳边响起。广平转过身朝门外走去,清冷的声音飘荡在大殿上空,“你已经三十七天没有踏进过凤仪宫一步。”
这样的话说给已是九五至尊的百里君亦听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偏偏百里君亦现下听来却无言以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广平走后,百里君亦看着床榻上躺着的林清晓,眼里有些复杂。“木小姐……”烧的神志不清的林清晓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百里君亦的胳膊,声音气若游丝。
百里君亦附耳过去,只听她语无伦次的说道:“别,告诉皇上,他在……流月那儿……我若死……后位给她……皇上……会……欢喜……”
百里君亦酷戾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无比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子,心里涌现出深切的复杂。
一直以来,他都在告诫自己身为一个帝王决不能轻易动情。他的皇后,他可以不爱她,但她却必须要沉稳大气,能够和他一起俯瞰天下。
他心中真正的皇后人选绝不会是林清晓这个样子。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女子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带给他惊喜,如同万里长空那高悬的暖阳,一点点在瓦解着他那内心的冰封世界。
修长有力的指轻轻放在林清晓枯槁的脸上,细细的勾勒着她的面部轮廓。和她往日的点点滴滴在此刻潮水般涌上百里君亦的心头,他线条刚毅的脸逐渐柔和下来,望着尚在昏迷的女子,声音低哑的道了句,“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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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在太医苑的全力抢救下,林清晓大病初愈。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百里君亦对她的态度突然转好,而且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去过流月和其她妃嫔的宫院。
这样的变化让她措手不及,傻呆呆的样子让下朝回来的百里君亦每每忍俊不禁,帝后二人愈发亲近起来,眼里再也容不下他人。
这日,广平路过莹月宫时,看见一个身穿宦服的男子跪在炎炎烈日下,他的唇角干裂,身子因烈日的曝晒而有些虚脱。
广平走过去,似乎是因为自己面前的日光被遮挡,男子抬起眼。那是一张秀雅干净的面孔,眼睛因为刺目的光照微微眯了起来,因为广平逆光而立,所以男子看不清面前站着的是何人。
广平弯腰将他扶了起来,自失宠之后,流月的性格大变,动辄就打骂自己宫里的人,体罚也是常有的事。男子站起身后,渐渐适应了强烈的日光,看到广平,他神色一惊,“木小姐!”
在琉祁皇宫,广平可以说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存在。她不是妃子,却可以在后宫之中来去自如;她不是皇后,却可以对任何一名妃子进行赏罚。整个琉祁国的人见到百里君亦都要行跪拜之礼,唯有她除外。
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身份,后宫之中的人对广平始终存有一丝忌惮。男子匆匆垂下眼,盯着面前女子白色的裙裾,半晌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袅娜的身影从莹月宫走了出来,冰冷的目光带着不甘与恨意停在广平身上。“木小姐,你在这儿做什么?难道本宫连处置自己下人的资格都没有吗?”
流月扬高了下巴,倾城绝色的脸上冰冷生硬,冷冷地注视着广平。萍水从广平身后出来,从袖间掏出一个册子,对流月道:“萤妃娘娘,根据宫规第三十二条规定,任何一宫的妃子都不得无故打骂下人,这已经是您第十三次触犯宫规了。”
语毕,萍水一脸遗憾的在花名册上“流月”的名字后打了一个叉号,辛暮上前一步,将双臂朝一侧一伸,“娘娘,请吧。”
流月的脸顿时失了血色,她伸出手,指着广平怒骂道:“木广平,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宫颐指气使!本宫要见皇上!”
广平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她转过身一言不发的朝前走去。辛暮拽住流月的胳膊,生拉硬扯将她拖离了莹月宫。
对于流月被打入冷宫一事,百里君亦并未有任何异议。他现在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待在林清晓身边,因为,林清晓怀孕了。
这对琉祁皇室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整个后宫都沸腾起来,百里君亦向来冷酷的脸上终于有了薄薄的笑意。
眼见着帝后二人的感情日渐升温,本来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后妃们终于死心,后宫中渐渐平淡如水起来,而广平也得以从这个大染缸了退了出来,再不插手后宫之事。
就在她准备乘车回王府时,忽听身后传来少年熟悉的声音,“姐姐。”广平转过身,一袭玄色衣袍的百里骜牵着百里忱正朝她走来。
玉妃在去年冬天过世,这个将半生岁月都耗在后宫里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拉着广平的手满眼愧疚的说道:“木小姐,我对不起你。从一开始我对你的接近只是为了在我死后你能顾念我们的情分照顾好忱儿。木小姐,你莫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现在只有一个夙愿,就是求你保护好忱儿,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木小姐,你能答应我吗?”
广平并没有答应她,因为在那个时候,百里骜冲了进来。这个昔日傲娇桀骜的少年抱着百里忱向缠绵病榻的玉妃保证,日后定会好好护着百里忱。也许是因为和百里忱有着同样的遭遇,那一刻他长大了许多,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手足亲情的难能可贵。
“姐姐……”百里忱远远的看见广平撒丫子跑了过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喜悦,“姐姐,抱抱。”他一双黑玉般的大眼定定望着广平,白白的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
广平蹲下身,轻轻抱住他。小家伙亲了亲她的脸蛋,道:“好香啊……”说着,摊开手,将一片木芙蓉花瓣送给她,一如初见时的那般。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忱儿……”广平沙哑着嗓子轻轻开口,清冷的声音带了丝淡淡的柔和。“姐姐。”百里骜走过来,白皙俊秀的脸庞染着健康的血色,玫色薄唇划开浅笑,“姐姐,我们要走了。”
广平抬起眼,面前的少年黑眸内已不再有昔日的阴鸷狠决,纤长的身形如竹秀逸,倒有几分明朗飞扬的色彩。
百里骜凝视着面前女子伶仃的瘦骨,眸子忽然有些复杂,“姐姐,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广平轻轻应了声,百里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又放弃了。最终牵着百里忱,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广平静静的伫立在风中,宽大的白裙犹如飞舞的落叶,散在风中,好生凄凉。
所有人都走了,甚至连夏迭也在前不久和她告别。这个秀美多姿的女子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衣罗裙,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极其郑重的向广平行了一礼,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木小姐,我要走了。实不相瞒,当年我为了报家父的仇和皇上定了一个约定。我嫁给他为他效命,而他则为我平冤昭雪……”
“这么多年来,我暗地学武,明里是皇上的侍妾,私底下却要受命于他。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而我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过不几日,宫中就会传来我暴毙的消息。”
她扬起一抹凄绝的笑意,“木小姐,为了复仇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嫁给了一个注定不爱我的人,现在,也要以这种方式退场,木小姐,这是报应吧。”
如果当初不选择复仇,那么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夏迭看着面前静默不语的广平,微微笑道:“不过木小姐我要谢谢你在我当初进府时对我的关照,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相信你会找到你真正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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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落蝶宫起了大火,宫人来传落妃夏迭死于大火之中,未寻其尸骨,百里君亦为她立了衣冠冢,此后,再无落妃音讯。
百里恒季也领着嫣亭和宛桃回了夷越,而百里宗明则在数月前出使东洲。一切,看似尘埃落定,每个人都在按着上天为其设定的人生轨迹平稳的行进着,命运也在不知不觉中给出每个人最终的答案。
在这个木叶尽脱孤雁南飞的季节,广平踏着一地的落叶回了安豫王府。推开竹兰阁的门,一袭杏衣的少年正端坐于琴案前神情专注的在抚琴。一曲终了,少年抬起头,冲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姑母,你回来了。”
广平抬脚走过去,宽大的白裙带着秋日的萧索与肃杀,漾动在空气中。卓轩起身为她倒了杯热茶,伸手将掉落在广平肩头的一片枯叶拂落。注视着少年儒雅坚毅的侧脸,广平哑声道:“轩儿,你长大了。”
卓轩的手微微一僵,冲她笑笑道:“是吗?可姑母却没有一点变化。”他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广平的身上一点变化都没有,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伶仃削瘦。
“姑母,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想槿儿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画了几幅画,你替我瞧瞧。”卓轩起身从案几上取来几卷画轴,一一在广平面前展开。画上的少女,无一例外倾国倾城,顾盼生姿。
广平低垂着眼一一扫过,淡淡回了句,“她们,都比不上你皇妹。”卓轩闻言沉默下来,良久才低低说道:“姑母,你似乎从未跟我提及过过去,有关槿儿、母后和父皇。”
卓轩抬眼执拗的看着广平,秀气的眉微蹙,似在固执的等广平一个回答。广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寂的目光坦然迎上卓轩的视线,“轩儿,我说过,这些只会让你不快乐。”
“为什么?”卓轩的眉皱的更厉害了,“他们不好么?”这次,广平没有再回答他,而是移开视线,哑着嗓子说了句,“你至少还有我。”
卓轩怔了怔,霎时明白过来,唇角掠过一抹苦笑,“原来,只剩下姑母了么?”广平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一动,漆黑空洞的眸子定定锁住卓轩的目光,薄薄的唇微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这句话无疑是一个承诺,广平的声音虽轻,但那融于骨血之间的血脉亲情却是难以割舍。这个寡言少语的女子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守护着她的皇侄,上天使她打倒了却不至死亡,一次又一次的艰难困苦,生死攸关,只是为了活着,活着,只是为了给卓轩和千槿一个依靠,使他们在世上不至孤单无二,仅此而已。
卓轩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面前这个白衣胜雪神情淡漠却与他骨肉相连的女子,很久,才牵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姑母,我至少还有你。”
至少还有你,可以使我知道我还有亲人可依;
幸而还有你,让我在这个弯曲乖僻的世界明白存活的意义;
因为还有你,能够给我一个家,使我不至丧胆与灰心。
不愿在我面前提及过去,是怕我燃起复仇之火,你既那么担心我走向毁灭,那好,我唯一的挚亲,我从此刻开始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只会单单记住你,独独忆起你。我的姑母,让我们相扶相依,共同持守住这世间真情的意义。
第一百五十章
自此,广平在安豫王府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流水,百里君亦专顾于林清晓腹中子嗣,宫中太平,广平暂时不需要再插手后宫之事。
直到,春和宴的到来。
虽然这已经不是广平第一次着手准备春和宴,但这次宴会不比往常。不但各国的皇室宗亲会来,连宫外的百里氏皇族之亲也会回来,这其中,也包括了百里东景。
听说林清如会跟着百里东景一道回宫,林清晓甚是激动。寒冬腊月,挺着肚子一路坐着步辇亲自来找广平,嘱托她在春和宴上多多关照林清如。
此外,这次前来的各国使节比以往要多得多。令人关注的是,除了绥国,还有一个最新崛起,实力不容小觑的帝国——大景。
听闻大景帝国失踪多年的五皇子——景言离在三年前回朝,此次也会作为特使前来琉祁。
广平已经连续三日没怎么合过眼,她花了大把的时间来了解此番来访的使臣的各国的风俗,又特地将他们住的宫院布置成他们寝宫的样式。
在冷风瑟瑟的冬日,广平每天都穿梭在宫院里,指教宫人如何布置寝殿。万物枯零的季节,那身一承不变的白衣已然与皇宫的景致一道,深深驻扎在人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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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如春的宫殿里,白发苍苍的老者低头凝视着面前的一局残棋,苍老的声音飘进那个冷漠沉稳的男子耳中,“所有的事都交给丫头办了?”
男子低低应了一声,老者抛却了手中的棋子,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口,一双浑浊的双目隐有精湛光芒射出,“老三,你是所有众子中我最为器重的一个,但在丫头的这件事上我却始终有些介怀。”
百里君亦脊背一僵,薄唇微抿,放在腿上的手不易察觉的攥起。百里渊望着对面这个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三儿子,语气渐渐沾上一丝慈祥,“你扣着丫头不放已经整整四年了,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你如今借着丫头的帮助登上了皇位,皇后又怀上子嗣,可谓是春风得意,但看看丫头,跟了你这么多年,她什么也没有获得,这或许是因为她不在乎,但你,老三,但你却不同……”
百里渊微微眯起眸子,沟壑纵横的脸上现出悠远,“身为皇室宗族的一员,你也曾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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