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山花烂漫的山谷间,白衣男子坐在柳树下神情专注的抚琴,温润清泽的目光不时含笑凝视着前方,在那里,彩蝶纷飞处,乌发白衣的女子头戴茉莉翩跹起舞。
纱质的白裙莲花瓣般散开,素纱长袖伴随着她每一次旋身卷起地上的花瓣飘飞在她周围。落英缤纷,映着女子清婉如水的笑意,有一种不真切的美。
琴声飘飘,余音袅袅。
此时距离他们亡国已经有五年的时光,近两千个日日夜夜,已经有太多的东西可以被时光所淹埋,也有太多的事物足以被岁月所遗忘。
但他们却从未忘记过彼此,他们出身高贵,却从不需要精金与权势。他们亦不需要那些动听的情话与铮铮的誓言。
他们把对彼此的爱隐藏在心里,用行动来表示对方的可贵。他们的爱情没有太多的轰轰烈烈,平淡却又是最真实,他们肯定着彼此的存在,甘愿舍去世间的荣华相依到老。
真正的爱情也许不仅仅在于患难中的不离不弃,真正的爱情,必须要经得过时间的考验。那是两个人经历了所有苦难,在被时光磨去了最初的热烈与激情后,依然可以携手度过几十年平淡如水的夫妻生活,甚至在暮年之时,牵着对方的手,凝视着彼此刻满风霜的脸庞,温柔地笑着,不改初衷的道一句,“有你,便是有了一切。”
很多年以后,琉祁百姓都会记住有这样一个女子,她白衣如梨花素洁,黑眸如泉水淡远。她是亡国公主,却在敌国备受荣宠。她没有满腔的仇恨,却让琉祁国君百里君亦当面向她许下永不无故侵犯任何国度的承诺。她在拥有“莫平”公主的封号后,甘愿放下那滔天荣华,与相爱之人退隐于江湖。
很多年以后,世人都会津津乐道于这对夫妻,传闻他们身份尊贵,却放弃那唾手可得的权势泛舟江海,过着令无数人艳羡的生活。
一舞舞一生,
一曲抚千年。
他们的故事还很长很长,因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路要去走。但不得不说的是,在故事的最后,他们拥有了一个耳熟能详童话般的结局:至此以后,温雅的皇子和清丽的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相离。
(全文完)
番外一
装饰典雅的寝殿内,宫装女子正安然静坐,娟秀的眉眼微垂,肌肤苍白的近乎透明,纤长的指拿着一根针正在缝制一件衣服。
她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未施脂粉,素面朝天。纤细的身躯犹如一片柳叶,窈窕娉婷,清婉的面庞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整个人有种宁静安稳的气质。
“母妃!”娇脆的童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微颤的音调透着些许委屈。女子将针插到手头的衣服上,抬起头,薄唇挽起温柔的弧度,“平儿,怎么了?”
面前的女童不过七八岁的光景,皓齿明眸,姿容清秀,瘦小的身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裙,裙上沾了些尘土,膝盖处也是破了一个洞。
“母妃,皇姐和皇兄们又在捉弄平儿,他们说平儿是父皇不要的孩子,还说我不配做公主。他们……他们嘲笑平儿,还把我推在地上……”
“母妃……”女孩儿仰起稚气的脸,璀璨的星眸蓄满了泪水,“平儿被摔得好疼。”女子身子一颤,唇边的笑意顿消不见,望着女孩儿的眸子略带复杂。
“平儿。”须臾,她神色平静的跪下身去,伸手拂掉女孩儿裙上的灰尘,细长的眸子直视着她,“你可与你皇姐她们争执?”
女孩儿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平儿没有,母妃说过,他们是我的姐姐。”女子闻言牵起一抹笑,娟丽的脸上带着近乎坚韧的温柔,“平儿做得对。下次他们若是再欺负你,你就受着,你与她们,毕竟是不同的。”
女童似乎有些迷茫,但仍是什么都没问,脆生生的应了句,“母妃说的,平儿都记下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婉转若百灵,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流利清脆。
女子又是淡淡一笑,这是这笑容太过伤感无奈,一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悲伤从唇角一路延伸至眼底,使得她看着女孩儿的眼神,隐隐有些苍凉。
“平儿……”她伸出手,慢而用力的将女童抱在怀里,声音晦涩低哑,“是母妃不好,母妃让你吃苦了。”
女童被女子抱在怀里有一瞬间的怔忡,她不安的回抱住女子,小声道:“平儿不苦,平儿有母妃和皇兄陪着,平儿很开心。”
本是劝慰的话,却让女子唇边的笑意更为苦涩。她松开手,重又挽起温柔平和的笑,柔声问道:“平儿想见见父皇吗?”
女孩儿眨了眨眼,低下头去,“父皇不喜欢平儿,平儿……不想见他。”
他不喜欢的是她啊。女子垂下眼,苦笑一声。六年了,平儿自两岁生辰以后,足足有六年没有见到过他。
她们母女两个是他遗忘的角落,被他遗弃在这皇宫一角,从她失宠以后,足有六年,他没有再踏进过玉纤宫半步。
她倒无所谓,可平儿是公主,她尚还年幼,连自己父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不公。
站起身,她牵起女孩儿的手,柔柔一笑,“平儿,母妃这就带你去见你的父皇。”
凌帝木裴,此刻正在皇家狩场和一干儿女恣意快活,此时的他正值盛年,眉目飞扬,盛气凌人。
太子随领着一些皇子策马飞奔要与凌帝一决高下。在狩场庇荫处,衣着华丽的公主们摇着团扇娇笑着为狩场中恣意纵马的男子鼓劲。
“芙玑皇姐,你说皇兄中谁有可能赢了父皇啊?”一个妆容精致的少女用胳膊碰碰身边的少女,小声问道。
“呦,这可说不准……”被唤作“芙玑”的少女睨她一眼,轻摇着手中的扇子,眼睛一刻也不离狩场。
不多时,她收回目光,状似无意的轻叹一声,道:“要我说,还是五皇兄纣秩有这个可能。”
“咦?纣秩皇兄?”先前发问的少女似乎有些意外,正欲说什么,却听身旁传来一声冷笑。
少女和芙玑忙侧过头去,俱是一惊。芙玑收起方才的骄矜,连连赔笑道:“皇姐莫怪,芙玑也是一时失言,其实细比较一番,还是乔嘉皇兄胜算略大些。”
“对啊对啊……”芙玑身旁的少女赶紧帮腔,“凝素姐姐,芙玑皇姐也只是说说而已,玉珂也觉得乔嘉皇兄厉害些。”
被称为“凝素”的少女,也不过十四五岁,面容姣好妩媚,朱唇微抿,面皮紧绷,一身锦绣华服更衬得她冷艳无双。
对于芙玑和玉珂的恭维,她没有做丝毫回应,艳丽的眉眼有着皇家女子独有的高傲矜贵。
见凝素没再说什么,芙玑和玉珂暗暗松了口气。这凝素可是后宫九位公主中最讨凌帝欢心的一位,和四皇子乔嘉为一母同胞的孪生子,年纪最长不说,更有着丽妃这么大的靠山,后宫中任谁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
这厢几位公主在这纳凉闲侃,在狩场的另一角,一高一矮两个纤瘦的身影静立在一个难引人察觉的角落,一些只言片语随风飘了过来。
“平儿,那就是你父皇。”松开牵着女孩的手,宫装女子指着马背上那个明黄色衣袍的男子温然笑道。
六年了呵,她也已是六年未见到他,试想当年,她在宣和殿一舞惊鸿,换来了盛极一时令无数人艳羡的宠爱。而今,万事云烟忽过,她已是年长色衰,而他身边新人不断,温香满怀,对她已再无眷恋。
女子涩然一笑,再抬眸时却猛然一惊。“平儿!”她大惊失色的看着那个趁自己失神快步朝狩场中央跑去的小小身影,呼吸在刹那间一窒,不可名状的恐惧瞬间贯穿了她全身。
正在策马疾驰的木裴笑得酣畅开怀,汗水从鬓角滑落,看起来狂傲不羁。“父皇……”突然,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旋即一抹瘦小的人影朝他直奔而来。
场中众人大骇,木裴的坐骑吃了一惊,扬起前蹄眼看就朝那人影踏下。电光火石间,蓝影闪过,奋力将女童就地一推,自己则被马蹄踢中心口,飞出数丈远。
“母妃!”女孩儿倏然瞪大双眼,从地上挣扎爬起来踉跄着飞快地奔到那蓝衣女子面前。
“十九皇妹?”不远处的玉珂惊叫一声,脸上现出意外之色,“她怎么在这?”“哼,怕是纤妃按捺不住了,想借此来引起父皇的注意罢了。”芙玑撇撇嘴,眼里满是不屑。
一旁的凝素不置一词,面色冰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头却是轻轻蹙起。
“母妃……”女孩儿扶起地上的女子,脸上慌张失措。女子面色苍白,青丝凌乱,捂着心口靠倒在女孩儿肩头,痛的失色的脸上沁出大颗汗珠。
“哪来的刁妇野娃,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狩场。来人,还不把她们给朕拖下去!”冰冷的男声带着浓重的怒意令在场人心头一颤。
而本已是六神无主的女孩在听到这话时身子猛然凝住,她错愕的抬头,还未来得及张口,大批侍卫涌上前将她和女子粗暴的拖起来,作势往狩场外拖去。
许是被牵扯到伤口,女子痛呼一声,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母妃!”女孩儿大叫一声,拼命挣扎着,娇脆的童声染上了不顾一切的疯狂,“放开!放开!”
她突然间抬头,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那个凛然坐于马上神色冷漠的男子,目光渐渐凝上一层恨意。
木裴看着不远处奋力挣扎着的小小人影,视线不经意一转,留意到女孩儿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玦。隐约间,他觉得这玉玦有些眼熟,但满腹的怒火很快将这微小的似曾相识淹没,冷眼看着她和那头发凌乱的女子被拖出狩场。
番外二
飞雪片片从暗沉天空飘下,无声覆住漆红色宫瓦,院中的木芙蓉谢了秋日芳华,仅以素雪覆盖,更添几分零落萧索。
她提着食盒匆匆穿过回廊,衣襟上一片污渍,有清苦味道散发开来。
偌大的寝宫冷落清寒,殿内罗帐前生着一个火炉,炉火摇曳,仅添一缕温暖。
“母妃,我回来了。”她步入殿内,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碗走到帐前,素来清冷的面色浸着温柔暖意,声音轻细和缓,“该喝药了。”
她倾身上前一手拿着药丸,一手扶那榻上女子坐起。“平儿,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可是御膳房的总管为难你了?”
纤妃靠坐在软枕上,柔细的声音透着无力。“母妃想多了,平儿在御膳房熬完药后便一刻不停的往回赶,只是路上遇上点事耽搁了。”
她安抚性的朝纤妃一笑,低头吹着勺里的药汁。纤妃眼光一转,留意到她衣服上的污渍,轻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你皇姐她们?”
她执勺的手一顿,淡淡应了一声。“她们把药打翻了,我又回去重熬了一碗。”她轻描淡写的说完,将药匙递到了纤妃唇边。
纤妃就势喝下,却觉得今日的药异常苦涩。她抬手阻止了少女递过来的药匙,浅浅笑道:“先搁着吧,我晚些再喝。”
少女犹豫了一会,放下了药碗。
“平儿……”纤妃怜爱的注视着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母妃上次说的舞可学会了?”
她点了点头,目光柔和温顺,“燕姑姑已经教给我了。”
笙惊燕,纤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自五年前纤妃被马踢伤后,就一病不起,病体虚弱难再起舞。
无奈之下,纤妃只得让身边同样精通舞艺的笙惊燕教习广平舞技,几番下来,广平的舞大有精进,倒让病榻上的纤妃得了慰藉。
“平儿。”抚了抚少女的发,纤妃顿了下说,“过几日便是你父皇的生辰了。”少女放在膝上的手一动,笑容如初,“是又如何?”
看着她明朗的笑意,纤妃陡然沉默下来。“平儿……”她轻叹,“你还在怪他。”
回答她的,是一室的寂静。
纤妃有些无力的垂下肩,轻声喃语,“他是你父皇。”“我知道。”少女转开视线,语气平淡的回。
“母妃……”她复又抬眸看着她盈盈笑开,“我们不谈这个好吗?”纤妃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声,面上却是含笑应了一声,“好。”
“那母妃好好休息,我先去换身衣服。”她将纤妃的手臂放进被子里,起身冲她淡淡一笑。
眼见着少女清瘦的身形消失在门外,纤妃颓然靠倒在枕上,面上露出忧戚神色。自八岁那年从狩场回来后,平儿变得愈发沉默。不再似往日那般赖在她怀里撒娇,她本是宫里众皇子公主中年纪最小的,但却要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懂事。
比起玉珂这些整日向皇上讨赏取悦他的公主,她从来没有再她面前主动提到过一次父皇。她知道,她心里是怨他的,而这种怨恨一旦生成,便很难抹消。
纤妃侧头看着窗外无垠高空,一滴清泪悄然滑落。
当翌日她从御膳房提着食盒赶回寝宫时,发现内殿侍立着一个年长的宫女。
见她进来,老宫女上前向她福了福身子,语气谦恭,“奴婢参见十九公主。”她略有一愣,似是不习惯这种称谓。
很快,她移开目光越过宫女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语气平淡,“有事?”
老宫女躬着身子,态度有礼卑顺,“回十九殿下,奴婢奉丽妃娘娘之命,请殿下务必赴下月初九皇上的宴辰。”
“啪。”茶盏应声落地,刺耳的破碎声令宫女眼睫一动,从眼皮底下悄不作声的瞥了少女一眼。
皇后暴毙后,六宫大权落到了丽妃手上。后宫一切事宜全由她一手经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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