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沉静的容颜笼了丝柔和,她倾身为百里君亦倒茶,声音是他久违的沙哑,“皇上如今日理万机,皇后娘娘又怀子嗣,国事家事已经够多,我在这时候去,只会添乱。”
“木广平!”百里君亦不悦的瞪她一眼,“朕不喜欢你跟朕如此的客套。再怎么说你也是琉祁的公主,朕的义妹,做哥哥的岂会厌烦妹妹去看他,你又何必跟朕如此生疏?”
他鹰隼般凌厉的眼眸扫视了她一遍,面色和缓许多,“看来他将你照顾的不错。”
广平微微一笑,白色广袖轻垂于身侧,带落清冽幽香。
“清儿一直都很想念你,若不是身子不便,此次一定会一同前来……”百里君亦举杯至唇,顿了顿,又放了下去,“另外,骜儿前不久也成婚了,达于朕的书信里说要回来看你,朕这个做哥哥的都没让他念成这样,木广平,你还真是能耐。”
百里君亦习惯性的扯出一抹笑,却没了嘲讽,更多的是几分真心诚意的喜悦与调侃。
“忱儿的字大有精进,这是他连同骜儿的信一道寄回来的。”百里君亦从袖间掏出一叠宣纸,轻推到广平面前。
纸上的字清隽有力,透着一股子认真,在字的末了还绘着一朵恣意雅致的梨花。广平的唇角轻轻牵了起来。
她抬起头,冲百里君亦道了句,“等盟主大婚完毕,我会回宫去看看。”“嗯。”百里君亦满意的点头,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花乞儿婚期当前,为何不见谷中众人准备?”
对此,广平的回答是:“皇上明日自会知晓。”
清晨。布阳谷一派静谧安详之景。温暖的和风卷着满世界飘扬的花瓣递一树芬芳,洒馥郁浓香。
谷中的人家房门微掩,烟囱里静悄悄的升起一缕浓烟,若云似絮般散在空中,转瞬不见了踪迹。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半掩的木门被人从门外轻轻推开,素白的裙裾无声扫过地面,有幽洌香气淡淡传来。
晨曦的微光从木窗的格子里投射进来,木桌上燃了一夜的蜡烛依旧烛光摇曳,照清了那个坐在铜镜前出神的纤秀身影。
散在红娟衫上的如缎长发被轻轻掬起,桃木梳自上而下细抚而过,将打结的发咎梳理妥当。
“木小姐。”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人影,花乞儿下意识的想要回转过身子,却被细瘦的指按住了肩膀,“莫动。”
广平嘶哑的语调温柔和煦,微带笑意,“乞儿盟主在想些什么?”她细致的替花乞儿梳妆,淡淡的笑意从唇边蔓延。
“唔……”花乞儿支吾了一阵,脸上有红霞晕染。她少见的羞涩的垂下眸,却又忍不住偷偷从镜中瞧着广平,“木小姐,你……你当初和莫璃哥哥成亲时是什么心情啊?”
平常一贯粗枝大叶的花乞儿在此刻表现出了极为难得的小女儿家娇羞的一面,扣着桌角的手显示出了她心中的忐忑。
感觉到身后人的手一顿,花乞儿顿时紧张起来,睁大眼睛盯着铜镜,心跳如鼓的等着广平回答。
广平有短时间的怔忡,她低头看着刚为花乞儿挽好的发髻,记忆仿佛顺着一根无形的线飘到了很久的以前。
那是一场几乎不被所有人支持的婚嫁。
因着莫璃不清不楚的身世来历,因着她贵为长公主的身份,朝中百官无一不是竭力阻止,极力反对。
那段时间纣秩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连本上书要求他阻止广平和莫璃成婚的奏折堆了满满一桌案。
那个时候莫璃和她饱受非议。各种流言蜚语污言秽语从市井到朝堂一路传进玉纤宫,让他们之间的爱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然而,就是在那段时间,那个温柔坚定的男子默默承受了所有人对他的猜忌侮辱,不管环境有多艰难,人言有多可畏,他都始终如一不改初衷的对她言曰四字:“卿莫相离。”
正是他的不弃坚守,使得她可以勇敢的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和他并肩携手,看尽了几度桃李芬芳。
即便,他们在玉纤宫简单完婚;即便,成婚那日他们只收到了纣秩和林青玉的祝福;即便,朝中官员依然反对不赞成……
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形式,他们看中的始终是彼此那颗圣洁唯一的心。
只要有你,便可以付出一切,披荆斩棘。
广平沉静的乌眸慢慢化为一池春水,温暖荡漾。
她抬手将一支钿钗插到花乞儿发髻上,向还在瞪大眼睛等她回答的花乞儿微然一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约莫已经记不清了。我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个站在我面前的男子,是要与我荣辱与共,共担风雨的人,清楚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花乞儿略有一怔,模糊的铜镜中身后的白衣女子安然静立,清瘦的身形宛若寒冬修竹,不管被积雪压弯了几次腰,依然可以在朔风中坚韧的挺立,等待迟来的春天。
看着看着,花乞儿的眼慢慢湿润起来,趁广平转身的时刻,飞快的用袖子印去了眼角的水痕。
铜镜中,广平手执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那大红的丽色在镜中灼灼其华,令花乞儿瞬时睁大眼睛。
广平手中拿的,不是别的,正是百里君亦托广平为花乞儿准备的礼物。
那是一件华丽至极的嫁衣。通体艳红,上用金线绣着不计其数恣意怒放的花朵,纱质的裥裙层层相叠,飘逸美仑,既不显得厚重累赘,又不失繁复精美。灼目的耀眼金光宣示着它的价值不菲
广平服侍花乞儿将嫁衣穿上妥当,声音轻柔温和,“今日是盟主大喜的日子,你可做好准备,与我出去迎见众人?”
花乞儿对上她若水宁静的黑眸,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惟余欢喜期待。
她将手轻搭上广平手臂,笑着坚定的点了点头。广平微微一哂,将红方巾覆下,遮住她动人娇羞面庞。
与此同时,早已穿戴妥当的欧尹在楚遥等人的陪同下正候在木屋外紧张的等待。
少年乌纱绛袍,风采翩然。如玉容颜少了几分清冷孤傲,强装镇定的乌眸泄露了几分不为人所察觉的焦灼期待。
见他如此,方涵向后靠在树干上,优哉游哉的将手放于脑后,望着还未放亮的天色,自在轻吟,“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
他侧头斜睨了眼欧尹,勾起的唇角邪肆而玩味。
红衣嫣然的李柔娇在他身旁看着他轻扬在风中的发丝,朱唇上翘,眼里柔情似水。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楚遥兴味更浓,月白色广袖在山风中拂动悠然,低沉含笑的声音私语般散在空中,“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
一音未了,被灌注了期许与憧憬的木门缓缓打开,一白一红两个身影走了出来。
当木门敞开的那一刻,欧尹的呼吸为之一滞。花瓣飘飞中,他的新娘倾城红妆,那一身美如彩霞的嫁衣,溢彩流光。点亮了拂晓的天际。
早已按捺在一旁的寨民在这一瞬哄然而上,将二人推上系着大红绸的竹椅上,四人齐力抬起,欢呼着团团围在周围,不断向上抛洒着花瓣。
没了广平在旁扶持的花乞儿身子陡然腾空,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扶扶手,却被一只温暖纤长的手紧握住了手腕。
“乞儿,别怕。我在你身边。”少年隔着她遮脸的红纱报以明静安定的笑容,让花乞儿的脸足以媲美身上的火红嫁衣。
在原地静静的望着这一切的广平轻轻莞尔,清丽容颜似绽开艳丽桃花,白衣轻舞,美得如同安静栖息的蝶。
“没想到这谷中的成婚礼竟是这般。”冷峻清幽的男声响在她耳侧,百里君亦在莫璃的陪同下走了过来,望着人群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广平抬头,在看见百里君亦身旁的莫璃时,笑意愈显,哑声笑答:“陛下晚些时候还要作为最尊贵的客人被请去赴宴。”
听闻此言,百里君亦的脸色瞬时缓和下来,薄唇浮起凉薄笑意,“算那丫头还懂得点礼数,也不枉你待在她身边这么久。”
某位帝王带着淡的不能再淡的笑意自我感觉良好的背剪着双手潇洒离去,留下一个冷酷挺拔的背影。
广平和莫璃对视一眼,秘而不宣的微笑。他们当然不会告诉百里君亦花乞儿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并非因他那伟大的帝王魅力,而是仅仅被一件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嫁衣而收买。
认钱不认人的事,在身居高位的人身上体现的尤为尽致。
夜晚。狂欢了一天的众人簇拥着花乞儿和欧尹回到追风堂。
花乞儿的盖头早被欧尹挑下来了,沉重的凤冠也被她摘了下来,只留有几支钿钗还在上面晃悠。
欧尹胸前的大红绸花也不见了踪影,此刻二人都是衣冠不整,风度尽失。
追风堂内,觥筹交错,笑声不断。热情的寨民一个劲儿的给欧尹灌酒,少年白皙的面颊因不胜酒力浮上红彤霞色,乌眸水光潋滟,清秀的容颜竟透出不曾有过的惑人魅色。
方涵喝的也是酒酣耳热,畅快之余借着酒力非要与苍术和张林一决高下,结果被李柔娇的百花索缠在了原地。苍术和张林借机躲得远远地,而没了对手的方涵转身竟跟李柔娇打了起来。
一时间,原本就沸反盈天的追风堂内更是混乱一片,而这场混乱的主角之一花乞儿更是玩性酣然,搭着欧尹的胳膊一个劲傻乐。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
酒不醉人,人自醉。
番外十二
堂内众声喧杂,众人自成一趣,好不热闹。
廊上高挂的大红灯笼罩下橘红色光晕,柔和的烛火里两个人影渐渐的向追风堂走近。
月华初上,清冷月练投射出幽寂光辉洒在二人皎洁的白衣上,似在斑斓花丛中翩然降落的两只白羽蝶,将那满山浮华艳色浅化,万籁俱寂,唯有一两片花瓣自在飞舞。
广平和莫璃的到来,正是起到了这样的效果。
原本陷入欢乐狂潮的众人在看清门口那两抹白影之时,那鼎沸的人声与狂狷的笑声慢慢平息下来,各种洋相百出的丑态也归于正常,只有花乞儿,还面红耳赤的拉着欧尹要喝交杯酒。
广平淡然的双目幽幽闯过众人,最终落到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身上。
她松开莫璃的手,慢慢走过去,将花乞儿举到半空的酒杯夺下,轻放于桌上,声音带哑,波澜不兴,“盟主今日饮酒过多,这交杯酒还是待会安歇时再喝的好。”
她的指尖微凉,平稳的语速带着冷静情绪让号称“千杯不醉”的花乞儿头脑迅速冷却下来。
“没事没事……”她虚心的干笑两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坐好,望着广平狡黠而笑,“木小姐既然来了,本盟主自然不会轻易放你走啦,嘿嘿,快坐快坐。”
她起身拽着广平的胳膊让她坐下,刚想回身去拉莫璃,眼珠子一转,不知怎么眼睛一亮,目光在广平和莫璃身上不怀好意的来回打转。
广平见花乞儿干站在原地笑得别有目的,正想起身,头上忽然一声,紧接着眼前便是满目的鲜艳红色。
想要抬起的胳膊被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按住。花乞儿得意又俏皮的声音近在耳侧,“木小姐不要动哦,有惊喜要给你。”
见广平果然没再动作,花乞儿满意的笑笑,直起腰拿起滑落在桌底的大红绸花交给欧尹,朝莫璃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冰雪聪明的少年自然心有灵犀的明白花乞儿的意思。他接过红绸,走到那个笑得优雅的男子面前,亲手为他戴上红花,将他朝广平的方向一推。
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得只有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莫璃起先好笑的挑起了眉,但当他站在广平面前,手拿着花乞儿塞给他的喜秤时,一贯温文戏谑的神情消失不再。
这个坐在他面前蒙着大红盖头的女子,是他患难携手的妻子。少年结发,如今已是七载春秋。他们离散却又相聚,历经了生离之恨,尝尽了死别之痛。
一幕幕的场景云烟般眼前掠过,如梦人生一场,变数太多,无人可以把握。但他唯一庆幸的便是在繁华落尽、孤雁南飞之时,最终抓住了她的手,自此以后,永不会再分开。
男子墨般漆黑的双眸涌上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他的目光久久凝在她的红盖头上,手中的喜秤慢慢地抬起,察觉到她微僵的身体,他的唇角一牵,挑起盖头的一刻,满目复杂神色皆化作了无尽温柔,花朵怒放般在她眼里徐徐绽开。
四目相对,缱绻胶着,难再错开。
她面前的他,白衣如雪,胸带绸花,长身玉立。思绪与七年前那个夜晚交叠重合,记忆中,少年一身喜袍,眼里的光彩被红烛点亮,清楚的映进了她的眼,烙在了她的心。
而今,几度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他依然不曾变过。她的莫璃,始终是那个会在她耳边坚定言说“卿莫相离”的男子。
人的一生,命运多舛,最简单能做最容易把握的,还是惜取眼前人。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清瘦的女子,眼角噙着泪,唇边含笑,缓慢起身。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那人身上,站定后的瞬间,如所有人预料中的那般,偎进了男子向她全副敞开的怀抱。
那一刻,时光静止,岁月无声。恒久不散的感动与震撼充盈在所有人心头,强制压回的泪水全化做衷心祝愿,如花朵般灿烂开放。
花乞儿顺手抄起桌上装满花瓣的篮子,围着广平和莫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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