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萍水与辛暮打着一把伞站在不远处吃惊地叫道,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快,快去帮忙……”
王府内的房间全部亮了起来,下人们推开门走了出来,纷乱中,最后一盆剑桃花被运走。
萍水站在凉亭下,对广平喊道:“小姐,您还站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啊!”
广平没有动,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三尺青丝在夜色中散开。她急速喘息着,耳边响来千槿那清脆的声音,“姑母,你舞跳得真好看!”
“姑母,你教槿儿弹琴吧!”
“姑母,七哥他又欺负我!”
“姑母,槿儿特地采的李子,快尝尝!”
“姑母……”
“姑母……”
“扑……”广平蓦地仰面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轰然倒地。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广平竟尝到了一丝苦涩。
不远处,单衣敞怀的百里君亦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的白色人影,漆黑的深眸宛若无月的夜空,幽深沉寂。
————————
雨下了一夜,花园内的百花被摧残了一半。幸运的是,因抢救及时,那几盆剑桃花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百里君亦看着垂首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安,薄唇漾开冷笑,“你可以啊,本王都还未让你查木千槿的下落,你倒是挺听她的话。”
高安心下一紧,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责罚?”百里君亦冷笑一声,“那是一定,不然,本王看你连主子是谁都分不清了。”
前庭内,高安赤着上身而立,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家丁手里各拿一根刑杖。
百里君亦面色阴寒的坐在石凳上,薄唇紧绷,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打。”
那一个字虽轻却带着令人畏惧的威严,众人一时间纷纷围了上来。
打了约十棍后,高安的身形已有些不稳,丫鬟们有些不忍,都捂住了眼。
“停手吧……”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人群快速让道,只见广平一步一个脚印走了过来。
过了一夜,她的脸色是一片骇人的白,在那白衣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通透。
广平站在百里君亦面前,淡然道:“是我要他这么做的,要罚,也该罚我。”她说的风轻云淡,一旁的高安却有些急了,大叫道:“广平!”
百里君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遂又将目光投到广平身上,眼中掠过一丝残忍,“既然你这么要求,那好,本王就允你,让你代他受罚,如何?”
广平眼帘都未抬一下,轻轻道了句“无妨”便走到行刑者面前。看着高安一身的伤痕,她垂下了眼眸,“连累你了。”
高安有些急了,皱眉道了句,“你这又是何苦?”广平没有说话,一个男丁的刑杖重重的落了下来,她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跪下,但她扶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未等站稳,又一杖袭来,立时,殷红的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薄唇流了下来。
高安在一旁看的心急如焚,半跪在地,道:“王爷,属下求你饶了她。这丫头脾气倔,身子又金贵,还请王爷手下开恩。”
未等百里君亦开口,那边百里梦遥已冷冷笑开,“高侍卫,你这话什么意思?一个奴才,何谈身子金贵?”
高安皱眉看向百里梦遥,“公主莫不是忘了她的身份?在未来琉祁之前,她的身份可跟公主您一样。”
“你!”百里梦遥气结,把着椅子扶手的手紧紧攒起,“你竟敢把本宫和一个贱奴相比,高安,你好大的胆子!”
“扑通”,衣料摩擦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一个男丁侧头对百里君亦道:“王爷,她昏过去了。”
“给本宫泼醒,继续打!”不等百里君亦回答,百里梦遥已霍然起身,指着广平尖声命令道。
百里君亦看着躺在地上的广平,她的白衣如莲花瓣散在地上,青丝瀑布般披散,那唇边未干的血迹带来一种破败。临昏倒,她都不肯屈下一条腿。
百里君亦缓缓站起身,对人群中的辛暮吩咐道:“把她带回去,请医者来看看。”
辛暮垂首应了声“是”,和萍水一道上前俯身抱起广平不想却猛地一愣。“怎么了?”萍水不解的看向他。
“没事……”辛暮笑了笑,道:“只是恐怕连你都能抱得动她。”
萍水闻言神色一讶,却并未说什么。二人急急向竹兰阁走去。
卓轩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一旁的罗帷走到他身边轻轻笑道:“安国长公主……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第二十二章
广平这次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由于伤在背上,她只能趴着。
百里君亦自这件事过后再没有什么动静,倒是高安,来看了她好几次。
这日,萍水正要端药给广平,一推门,却见她青丝披散,已经从床上站起来了。那乌黑的青丝散在白衣上,映着她那苍白的面容,竟无端生出几分冷魅。
放下药,萍水疾步走过去扶住她,低声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广平伸手从衣架上将外袍取下穿好,淡淡回了句,“王府侍人这月的俸钱该结了,总不能因为我而耽搁了。”
萍水身子一僵,神色复杂的看了广平一眼。
那日,她和辛暮将她带回竹兰阁后,请了大夫给她上药,但当褪下她背上的衣服时,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几欲让萍水吐出来。
她不相信伤到那种程度会不痛,但每次给广平揭开粘在皮肉上的纱布重新上药时,广平的脸上从未有过痛楚,她的目光总是游移着,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广平带着萍水和辛暮来到前庭,那里,王府内数百名下人早已排起了长队,按位份不同,月俸也各不相同。譬如,百里梦遥身边服侍的丫鬟就比那在王府内负责洗衣的丫鬟月钱高一些。
约莫两个时辰,总算发完了月钱。广平看着下人们离去的身影,哑声问了句,“为何不见夏迭?”方才,她看到了柳芊芊,却惟独没有看到那个眉宇间笼着一层忧愁的女子。
辛暮忙接口道:“王爷有令,夏迭姑娘的月俸单独从王府那里领,请小姐日后就不用再为她准备月钱了。”
“是啊,这夏迭姑娘可真不简单,刚来一个月便得到了王爷的宠信,那日,我从王爷寝室经过,正巧看见夏迭姑娘在为王爷抚琴,当真是了得。”萍水轻蹙着眉,叹了口气道。
广平静静的听完,又漠不关己的收起装月钱的盒子,长裙曳地,缓缓的向竹兰阁走去,辛暮与萍水飞快的对视一眼,紧跟了上去。
正当广平坐在书房内核对账目时,门外小厮有事来报,却被萍水与辛暮拦下,一番耳语后,萍水推门走了进来,轻声道了句,“小姐,王爷来传,要您去见他。”
广平闻言执笔的手一顿,放下笔起身走过去,“可说是何事?”见萍水摇头,她便径自向门外走去。
刚到前厅,就见一抹紫衣人影长身玉立,负手背对着她。
广平缓步走过去,对百里君亦微微一颔首,唤了声,“王爷。”百里君亦随意的应了声,那紫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一双乌黑的眸子温和的注视着她。
广平认得他,百里君亦的五弟——百里宗明。见广平看着自己,百里宗明唇边挑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一如初见那般用淡柔低沉的嗓音对她道了句,“木姑娘,久违了。”
广平微微点头,算是向他打招呼,百里君亦幽幽道:“五皇弟此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百里宗明将目光转向他,唇边笑容淡若熏风,“不瞒三哥,宗明此次前来,却是受人之托。”
“哦?”百里君亦挑起一条眉,饶有兴趣的问了句,“是谁?”
百里宗明微微一笑,薄唇轻启,轻轻吐出两个字,“父皇……”
听闻此言,百里君亦的身子僵了一僵。就在这时,一抹纤细的人影拖着茶盅款步向这边走来,竟是夏迭。
第二十三章
广平微微点头,算是向他打招呼。
百里君亦幽幽道:“五皇弟此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百里宗明将目光转向他,唇边笑容淡若熏风,“不瞒三哥,宗明此次前来,却是受人之托。”
“哦?”百里君亦挑起一条眉,饶有兴趣的问了句,“是谁?”
百里宗明微微一笑,薄唇轻启,轻轻吐出两个字,“父皇……”
听闻此言,百里君亦的身子僵了一僵。
就在这时,一抹纤细的人影拖着茶盅款步向这边走来,竟是夏迭。
她没有穿王府内的侍服,一袭淡紫色衣裙布料虽不昂贵,却也是上品。裙上的纹饰考究,完好的将她的忧郁气质衬托出来。
她微垂着眼帘,俏步徐移,每走一步纱裙便在空中摇曳一下,屋子里渐渐漫上一缕香气。
夏迭将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有条不紊的将茶盅一一摆放好,而后分别倒入茶水,纤细的手指好似羊脂白玉一般光滑细腻。
做好这一切后,她盈盈的向百里君亦和百里宗明行了一礼,这才缓缓的离去。
从刚才到现在,百里宗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夏迭的身影,直到她消失不见。
百里君亦端起茶盅呷了口茶,漠然道:“五皇弟的话似乎并未说完。”
百里宗明回过神来,很快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便笑笑说:“此番父皇托我前来,是为了木姑娘……”
他将温和的目光投向广平,又冲门口道了句:“都进来吧。”语毕,就见门外进来几个侍卫,肩上挑着好几个箱子。
百里宗明走过去,将其中的一个箱子打开,对百里君亦道:“这是前不久乌图国向我朝进贡的上等衣料,父皇让我带几匹赠与木姑娘。”
百里宗明说完这话后,无比清楚的看到百里君亦那冷漠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广平。
依稀记得,上次百里渊也是送来了一批绫罗绸缎,可广平干脆地拒绝后便扬长离去,留下一屋子惊诧不已的下人。
想来这天下能把皇帝送来的礼物想垃圾一样扔下的人应该没有几个吧。思及此,百里君亦酷戾的眼中飘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百里宗明走后,看着厅中央白衣似雪的广平,百里君亦缓缓站起身,冷声道了句“看来,是时候让你进宫一趟了。”
——————————
清晨的微风拂过花海,片片花瓣随风而舞,翩跹的落在广平那细长的掌心上。她的眼帘微垂着,神情淡然。宽大的白袍散在空中,花瓣旋飞在其上,远远望去,似最精美的刺绣。
百里君亦带着高安从王府内走了出来,一袭金色镶边黑袍完美的将他那阴冷酷戾的气质衬托出来。
只见颀长身形一闪,百里君亦大步来到广平身边。高安看着那一白一黑的两人,竟无端感觉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马车一路行驶来到了琉祁皇宫,百里君亦一撩车帘下了车,高安本想扶广平下来,却见白衣在空中划下优美的弧度。
高安不觉愣了愣。每次看广平下车,他总有一种很美的感觉,那纤弱的身形似轻盈的蝴蝶,白裙飘飘宛若梨花般的清艳灵逸。
第二十四章
这次,百里君亦依旧带着广平进了春和殿,不卑不亢的在百里渊面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老三,快起来吧。”百里渊略略抬首,却在看到站在百里君亦身后的广平时,混浊的眼中飞快的漫上一层惊喜,“广平丫头……”
百里君亦的身子微微一僵,看向广平的眼中滑过一丝复杂。
百里渊从案桌前站起,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到广平面前,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莫名的慈爱,“朕上次给你的绸缎看到了吗?”
广平抬起眼帘平静的注视着百里渊,冷寂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的在大殿中响起,“陛下的美意我心领了,也请陛下日后莫要再送东西于我。”
“为什么?你不喜欢?”百里渊的眉蹙了起来,看向广平的眼中带了几分探究。
广平凝视着他,半晌,才轻声道:“陛下说过,这一仗无关个人恩怨,只是两个国家之间因王土而产生的纠葛,败了,则国破家亡。所以陛下不必感到愧疚。我只是个亡国公主,苟延残喘的活到了今日,没有任何理由接收陛下的恩泽。这是哥哥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接受。”
她的声音很轻,说这话时语速很慢,平淡的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在另外两个人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百里渊久久的凝视着广平,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你是个很了不得的女子,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会活得很好,可惜,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老人的眼中沉淀着太多让人无法解读的东西,那双深沉的眸子幽深无比,望着外面的天,沟壑纵横的脸上现出寂寥与悠远。
这时从殿外进来一个太监,手里抱着一个木盒匆匆走到百里渊面前。“给她吧”,瘦削的手一扬,百里渊微微闭上了眼。
广平从太监手里接过木盒,耳边传来百里渊苍老的声音,“是你哥哥的头骨。”广平闻言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抱着木盒的手微微颤抖。
百里渊走到她面前,怜爱的一笑道:“把他带回安国,葬了吧。也算是表达朕对他的敬意。”
——————————
离开春和殿后。马车上,百里君亦无比清楚的看到广平那紧抓着木盒的手隐约露出的泛白的骨节,用力之猛,仿佛要将那木盒揉进骨血之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