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他只觉得身子虚了点,动作慢了些,头脑钝了点,然后……咳!是有点不好。
老福听了额上青筋直冒。
「打了几天?老福赶到时,少爷您只剩下一口气,差点就可以上西天同佛祖作拜把了,没睡个一辈子就要偷笑了。」
他真的睡了整整一年?那……
「咳、咳……瑶光呢?还有……」他摸摸身上,「我那把小刀怎么不见了?」那把小刀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要到的。
「瑶光?谁啊?小刀?没有小刀啊……啊!难不成是那时换衣服也放到死人身上啦?」一旁的小福困惑的想了想,拍手惊道。
亓官沂张开嘴才正想骂人,老福又缓缓道出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
「听说曲将军又上战场了,之前有探子回来说,双方的人数差满多的,可能有危险……」这样他们马栈的生意就不好做了,真是的。
上战场?!
亓官沂连忙下床,连鞋都忘了穿就急着要出门,可是他步伐虚浮,走没几步就要跌倒,老福及时伸手拦住他,老脸上满是汗珠,他紧张的唤道:「少爷,您身子才刚好,急着要到哪啊?」
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吧?
「咳!放手!」亓官沂回头瞪他,「我要去找她!」
找她?找曲将军?找那个正身处危险战场上的曲将军?老福眼睛转了转,然后叹息。
手刀,劈下。
「唉,少爷,失礼啦!别怪我,我这可是为您好啊!」老福扶着倒下的亓官沂,轻叹道。
阳光洒落在曲瑶光身上,照亮了她的脸庞,跨上马背脚跟一踢,骏马迈开四蹄,轻快的踏着步。
「瑶光。」熟悉的嗓音在她身边响起,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怎样?」她指指军队,挑眉问。
南宫谦摇摇头,「不乐观。」
「是吗?」真糟糕,这次的对手看来很棘手。「斐冽呢?我记得他也在上头不是吗?」
「是啊,看来这次他是打算一次铲除。」
「一次铲除吗……」曲瑶光眼瞟过军营,环视一下四周,双眉锁紧,暗自盘算可用兵力。「人真少啊。」
「三千兵力,老的老、弱的弱、瘦的瘦、病的病、残的残……将军,你要什么毛病统统都有,如何?」南宫苦笑道。
「胜算如何?」曲瑶光唇微扯,美眸定定望着远方问道。
「尽力而为。」
「是吗?」习惯性抚上胸前的玉佩,她的眸光黯然。
南宫谦识相的不再开口。
北风呼呼地吹,呼呼地吹……
逆着风驾着黑驹快速奔驰,白雪覆了一身,亓官沂脸色犹比雪还白,但他仍旧不管地奔驰着,一心一意想赶到她的身边。
亏老福那记手刀,害他又在床上多躺了一天,怕老福太忠心,他只好大半夜偷偷出来,有道理吗?堂堂当家主子,居然大门不能走,只能偷偷自小门离开,这样能看吗?
是不能看,所以等他回去,就是该他们好看的时候了。亓官沂在心里冷哼。
一阵风雪扑鼻而来,亓官沂半伏在马上,双肩剧烈震动,捂嘴猛咳,倏忽,俊眸轻眯成线,他缓缓摊开掌心,上头多了几丝血花……
白雪呼啸,狂吹雪浪。
世界宁静。
曲瑶光凝视着雪花融化,抬起螓首,看着远处昔日征战的熟悉故土。
这里是她第一次征战的地方,年少踏上这里时,她曾想过有今日?
当年技压群雄,爹的目光中也含着期盼,期盼着她能为朝廷带来光明,同时也含着担忧。而那个一生以国为重的爹,是否有想过有一朝会为女儿代死?或许,在她初次上战场时,早已有觉悟。
那他呢?
那个眸中始终带着光彩,嘴角老挂着笑花的男子,是否想过,有一日他会为了防她铸下大错,而身陷牢中并命丧黄泉?
那个打从遇上就死缠她,始终不离身的男子,曾与她同上战场杀敌,为她挡刀挡箭,如果还在,他会对这一切说些什么呢?
无悔吗?
还是只是灿烂地对她一笑?
她不知道,在生命的雪花飘落时,答案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
前进的步伐没有停顿过,身后的京城也变得渺小,但她没回首,一次也没回首看过。
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了。
昔日所在乎的一切,包括想要扳倒左相,多年来所搜集的所有罪证,在离京前的那个晚上,她亲手将它烧了,曾经追逐的意义已经没有了,随着尘灰飞舞,一切,似乎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白雪茫茫的林间突然传出喊杀声,曲瑶光惊愕回神,发现中了暗伏,她立刻整队往后退,却发现敌军采两面包夹方式,正将他们逼向某处。
「将军!是璟军!」
曲瑶光狠狠瞪着眼前众多敌兵,冷汗流下额,这次她的行动属于机密,除非有人泄漏才可能知道……
突然,她想起一人。
「那名无聊的家伙……」很有可能,不,是极有可能是那个无聊到找乐子的家伙通风报信。美眸里冒起熊熊火焰,她恨恨的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头当靶子射!」
如果,她能活着回去的话,一定!
烽火四起,战鼓如雷震,声声震撼人心,来往的刀枪交集,呐喊声、刀剑声、马踏声……声音太多太杂,让曲瑶光忘了思考,只能反射性的抬起刀,砍下,然后抬起再一刀。
敌军不断涌上来,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混乱的声音中,突然,让她想起他们相遇的那个下午。
那天的天空,好蓝、好蓝。
刀起刀落,晃过眼前的尽是一片血红。耳边的喧嚣听不进,只听见自己心跳不止的声音,一声一声地跳着。
生与死,太近了。
近到她来不及,或者是不想思索。刀子挥落,生命即逝,生命来得太快,也太短,她来不及抓住,就消失了。
抬眸看着如那日下午的湛蓝,浮出了他的笑脸。
那个,她来不及抓住的人影。
锐箭破空而来,胯下的马吃痛的嘶叫,却倔强的不肯倒下,仍硬是向前跑了几步,曲瑶光看着长年伴随她的良驹带灵性的眸子,再次被箭射到后跄跌几步,硬是往前再跑,却被逼到崖边后终究不支倒地,不甘的眸子瞠得大大的。
跌坐在地的曲瑶光,抬首看着围绕的敌兵,伸出一手抚上爱驹的眸,替牠掩上不瞑目的眼。
「你已经尽力了。」她喃着,然后起身,维持她武将的尊严,抬起她的大刀遥指敌军。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看着无尽的敌军环绕,她心中毫无惧意。
雪停了,风微微吹起,扬起她垂下的青丝,浴血的身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突然,她笑了。
生与死,好近。
她与他,也好近。
踏过奈河桥后,她是否就能再见到他呢?那张容颜,是否未改呢?
见到她,他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瑶光!」
熟悉的嗓音在远方响起,她眨了眨眼,又笑了。
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出现幻听了。
看来,她真的太想他了。
思之欲狂!
挥刀,手却碰到胸前的玉佩,有那么一刻她闪神了,突然想起在好久好久以前,那个笑着将玉佩挂上她脖子,口中念着「上邪」一诗的男子;还有更久更久以前,那个轻吻着她的手,轻声笑着说走不了的男子;还有那个她狠下心想赶走,却仍旧缠着她,愿同她下地狱的男子。
那个爱她爱得太多太深,而她却来不及回报的男子。
现在想想,她好像还没和他好好道别过,他就离开了,离得太快、太急,让她措手不及。
什么话都还来不及同他说。
身上的伤愈来愈多,脚步也愈来愈后退,染着回忆的眸眨了眨,她好像看到了他的身影,是他来找她了吗?
以前曾想过,人要死之前,究竟会想起什么。
此刻她却发现,满脑子居然都是他。
想他啊……
「将军!」冷斐冽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想要救包围住的曲瑶光。
一支冷箭呼啸而来,不留情的射中那道纤影,手中的大刀一顿,她看到自己腹部中了箭,红艳慢慢染开,对面又一刀挥来,她抬手要挡,却忘了自己已经站在崖边,无路可退。
然后,脚步一滑——
「将军!」看见这一幕的冷斐冽冲来想要抓住她,却被远处的箭射中,一并落崖。
「不!瑶光!」远处有个人在嘶吼。
那声音好熟好熟,熟到令她感到心痛,心隐隐被扯痛。
曲瑶光轻轻闭上眼,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落,如碎晶撒落。唇角轻轻勾起一笑,有些悲哀。
有些话,她一直忘了跟他说。
她事实上,好爱好爱他。
还有,她一点也不爱吃甜糕点。
她,落崖了。
而他,眼睁睁地看她掉下去。
雪花零落飘飞,像蝶吻似的吻上了亓官沂的颊,化成莹亮水珠滑下,似为谁哭、为谁泣、为谁泪。
雪中,战士们的欢呼他听而不闻,耳中只有雪的寂静。
亓官沂赶到时,却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她中箭的身影映在瞳底,血花洒满了他的眼,曲瑶光象是以慢动作缓缓坠落,洒在雪中的血看起来好艳、好刺目。
回忆轻轻揭起。
想起那个温暖的下午,他对她说着辞官后的日子。
——只要能在你身边,那就够了。
他说,而她笑了。
她垂首看着书,淡淡的笑花在唇边漾开,神情尽是满足。
他忘不了那抹笑多美,闭上眼,那鲜明的影像还留存脑海,细细的被他收至心底深处,待夜晚月出时细细品味。
现在,他依旧记得。
风吹起,颤颤地扯动缰绳,亓官沂驾着马,慢慢地往前踏几步,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无她身影的崖边。
「你是谁?」士兵见到他,喝问着,并挡住他的去路。
亓官沂缓缓侧过毫无血色的俊颜,眸光空洞地望着士兵,低哑的嗓音自唇间吐出:「让开。」
「什么?」
不再与他多说半句,抽出了剑,亓官沂用力斩去阻他去路的人。
敌兵见了纷纷举刀搭箭,全往他攻来,他策着马加速往崖边跑,暗压着翻腾不已的气血,杀出条血路。
他来到了她曾站着的地方,看着下方不见底的幽谷,没有半丝犹豫,在敌军的错愕目光下,他直接跃下悬崖——
没有她的地方,他不要,他说过的,她到哪他就到哪,就算是地狱,只要有她,他就陪她走一遭。
有她,地狱不可怕。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生死定相随。
煌历明嘉癸丑年,璟军犯界引战,定远侯曲瑶光及其副将冷斐冽殇。军师南宫谦下落不明。
林野杂记.南云游士笔
第九章
风在吹,曲瑶光止不住的落势,在中途被一株大树的树枝勾到,冲势却仍是止不住,倒是勾落了她的战铠及大刀,然后她又往下掉。
迎面的风吹乱了发,从上落到下短短的瞬间,脑中浮起了好多事,却总括一个都是他。
她就要见到他了。
见到他后,心痛就会消失了吧?
见到他后……
话一定要记得说啊!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朵绝美的笑花,就像春天初绽的第一朵红花。
那叫,欣喜。
亓官沂穿着她最爱的白衣,随着坠势落下。
四周的雪花不断落下,他凝视那片片白色雪花,隐隐忆起她也是喜欢白,总是穿着一身白,除了在战场上。
闭上眸,思绪突然飘回以往,那个煦阳灿烂的年华……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穿白色的衣服?」那天,他趴在她面前的桌子,用着像小动物的眼神看她,吐出放在心中很久的疑问。
「为什么喜欢穿白色?」曲瑶光顿了下,放下手中的书微微思考,然后才给他一个答案,「因为干净吧。」
「干净?嗯,那黑色不容易脏,也算是干净的颜色吧?」他没有什么恶意的回道,外加一记如煦阳的笑容。
那时,她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她,喜欢干净。
也喜欢下雪,她说过雪降下大地,就好像将大地洗净,不论黑的灰的,全部都会变成雪白。
最干净,就是无。
什么都没有就是最干净。
而她也做到了,什么都没留下,连一丝可以给他回忆的东西都没有,只有过去的日子。疼痛狠狠冲击心房,他还是无法接受她的离去,更无法接受她在他面前殒落。
所以,他跟来了。
那个始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女人,是需要有人陪在她身边,告诉她,不用再勉强自己。
她是需要有个人在她身边,告诉她,别再急着否定自己,这些并不是她的错。
她需要有个人对她说,别老是在乎别人的想法,她的想法并没有错。
所以,他来了,他来陪她,然后跟她说有他在,不用担心,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她只要好好的向前看。
他会张开他的双手,拥抱这个心太过温柔的女人。
拥抱这个曾经在某个夜晚,看透他心的女子。
回忆轻揭起一角,然后摊在他面前。
记忆中的黄烛摇曳,接到某封信后感到无力的他,依旧坐在她身旁。
知道很多事非自己能力所及,也知道很多事情自己无法插手,但使不上力的感觉还是无奈。
轻轻的,他在心底叹息。
她望着他许久,收回了目光,垂眸看着书册,却淡淡的朝他问了一句话。
「累了?」
他愣住,自认情绪藏得很好,怎么会被……摇摇首,他收起思绪,投给她一个灿笑。
「没。」
书页又翻过一页,她没看他,但却肯定无比的回他一句。
「你累了。」
突然,他心一窒,愣愣地看着这张他觉得很熟悉,却突然有些陌生的脸孔,涟漪轻轻荡漾,撞击着心里某个地方。
「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别想太多。」没抬眼,她只是平静的说着,「试着去遗忘吧。」
望着她,他好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面貌般,心中有个声音愈来愈大,望着望着,他觉得,他好像又醉了,沉醉于她。
「那你呢?你不累吗?」他问,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