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哎,小黑是谁?”萧坤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他啊!”九月朝野人一指,人正叼着青李子啃的欢快。
“……”
从萧家出来之后,九月快马赶去济世医馆。徐正擎已经离开,李医师把昨日情景又跟九月说了一遍。李俪吃完晚饭之后去朱府送药材,顺便为朱株检查身体,离开朱家之后就没了踪影。
李医师一夜苍老,城里的传言让他心急如焚,只是盼望九月可以大显神通,让李俪安然回家。九月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跟泪痕,轻轻叹口气。
到了朱府的时候,徐正擎正要离开,看到九月,下马同她简要说了查到的情况。昨夜李俪为朱株把脉,确定他无恙之后离开。因为刘管家在送她的半路上被人叫走,所以她独自穿过府里的花园,但确定出了朱府大门,门房亲眼看见她离开之后才关上府门。
徐正擎道:“我怀疑凶手可能是朱家的人。昨日在朱府的有朱株父母和兄长,还有若干下人,王若静和她儿子杨功也在朱家陪他们。但问询后却发现当时没人单独行动,再加上门房以及门口卖稀豆粉的大娘也确实出看到李俪出了朱家大门,排除这种可能。”
九月问:“他们确定看清了李俪的脸?”
徐正擎摇头:“当时夜色已晚只能看到大概轮廓,身形装扮形容的与李俪失踪时几乎一样。她离开时还远远地同门房道了别。”
九月不解:“我刚才从济世医馆一路走过来,发现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回家,那个时候路上的商贩应当还没收摊,如果有动静,一定会引起注意。怎么会在这样的路上把被人劫走呢?”
徐正擎点头:“已经派人在这条路上查问所有的商贩和住户,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
九月环顾,你到底在哪里?
刑捕司一片凌乱,萧坤叉着腰站在验尸房门口,一脸无奈。九月跟徐正擎对视一眼,快步走近,看见野人抱着一具骸骨哀哀哭泣,骆枝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九月看着这场面惊讶地张大嘴,问:“骆枝姐姐,小黑怎么了?”
骆枝解释:“根据死亡年纪和这孩子的表现推断,这两具骸骨许是他父母的遗骸。但父母死的时候这个孩子年纪还小,可能才刚会走路,所以他根本不懂正常人的语言,短期内叫他说话是很困难的。但是他大脑发育良好,如果教他,应该是可以学会说话的。”
九月忙问:“那他对小石头的画像有反应吗?”骆枝摇摇头。
九月道:“我就觉得,凶手肯定不是小石头。徐大哥……”徐正擎道:“已经叫搜山的人回来了,集中人力找李俪。”
萧坤原本被野人“小黑”同学吵得心烦意乱,皱着眉头站在门口。听他们探讨案情,也跟着走进了停尸房,靠在门口。闻言问:“小石头已经被排除嫌疑了?”
九月道:“小石头是个意外,应当是我们找错了方向。仔细一想在这个案子里,许多事都是小石头做不到的。从李俪也被拐走就知道,凶手跟白绫断肠没有关系。真正的凶手一定是个冷静而且特别善于隐藏的正常人,李俪现在很危险了。”
☆、前尘旧事【二】
“还有一点很值得注意。齐香韵死于朱家布庄的红绫,王夏死于济世医馆的断肠草,而现在被劫持的,是济世医馆的李俪。每个凶器,都在提示下一个被害者。凶手在享受这个过程,真是有病。”
徐正擎接口道:“所以,凶手熟悉朱家,王夏和李俪失踪时都在朱府附近,能够轻易藏着一个人来去自如,不被发现,有一辆马车。能够经常在南山和城西来回。很可能还认识小石头……”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是同一个名字,同时转头看向萧坤。
萧坤突然被这两人的目光盯住,莫名其妙:“干什么?”
九月问:“萧坤,你熟悉杨功吗?”
徐正擎直接道:“杨功!”
萧坤扫了这两人一眼,哪儿来的默契。联想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你们怀疑他?他是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愧疚半天的人。平常连让他说句话都比登天还难,哪儿来的这胆子杀人?”
骆枝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摇摇头道:“人心最复杂难测,一个平时温柔软弱的人,如果遭遇了重大变故,也会做出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出的事。所以,还是死人简单些。”说着温柔看了一眼野人怀中的白骨。
萧坤顺着她的眼神看下去,打了个冷战,默默离骆枝和白骨远了两寸。
九月没心情嘲笑他,问:“那杨功最近有没有遭遇什么变故?”
“没有吧,他一天就在私塾里誊誊写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什么变故?”萧坤答的飞快,但突然想起来:“哦不对,他半年前被满玉刘家退了亲。但退婚是迟早的事,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不至于有什么打击。”
满玉刘家,刘若!九月这时突然想起了表姐和闺蜜叽叽喳喳的饶舌,拍一下手掌,道:“那就是了,我听我表姐说过这件事的!刘若自小和人订了亲,但后来家里悔婚。对方家长不甘心,跑到刘府跪了一夜。刘家毕竟跟他们是旧友,不忍说重话赶人。刚好……”
九月话音一颤,看向众人:“刚好,那时齐香韵在她们家。齐香韵一向骄纵目中无人。那个时候当仁不让出去冷嘲热讽一番,那家长如受重击,但好像终于清醒,恨恨离开。现在两边一对,当时跪着求不要退婚的,是若静姐吧。但是……”徐正擎不等她说完,已经快速掠出去,带人赶去城南。
“但是刘家为什么要退婚?”九月看向萧坤。
萧坤脸上也不再是刚才满不在乎的样子,站直同九月说:“杨功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爹出事,也许现在应该已经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了。后来他放弃进学,专心照顾他母亲,萧家玉庄不能留他,就帮他在书斋找了个誊抄的职位。满玉刘家的生意近年却越发好起来,大有跟萧家抗衡的气势。这样的情况下,刘家怎么还肯把女儿嫁给他?”
一时沉默。即便不是利字当头,又有谁会叫女儿嫁过去过苦日子呢?小黑又开始叫唤,骆枝蹲下来试图跟小黑交流。九月趁机打个手势叫萧坤出来,两人走到院子角落的三角梅下。九月捏过一个花枝,一下一下揪着上面的花瓣,慢吞吞小心翼翼问:“萧坤,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萧坤一脸不耐烦:“有话快说!”
九月道:“上次听说杨功父亲酗酒而亡,他为什么酗酒呢?萧家又为什么不能留下杨功?”
萧坤心中一紧,如同突然被刺了一下,表面还没来得及卸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半天不说话。
九月正要说不想说就算了,他突然吭声:“他爹,曾是萧家十五杀里的听杀。当年运送绮罗玉回来的时候,听杀照旧守夜。因为已经到了腾越地盘,所以他放松警惕,当夜竟然破了规矩,喝了酒。劫玉人的动静他本来应该察觉的,结果我们毫无防备迎战,死伤大半,死里逃生的不过十之一二。他虽也活着回来,但萧家不会再用他。后来他就几乎泡在酒中,一身功夫废了,人也没了。”
九月想起他手腕上的疤痕,默默不语。萧家斩钉截铁把听杀除名,是不是因为萧坤的世界丢失了一轮初升的新月。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你拜托我的事,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萧坤看着有点惴惴不安的姑娘,微微一笑,真是聪明啊。“我困死了,先去补一觉再说。”转过身摆摆手,忽略掉姑娘丢过来的白眼。
抓凶非常顺利。
杨家后院里有一个地下储藏室,入口在小石头的房间。顺着梯子爬下去,连见惯这样场面的李亮都不禁一颤,这地方,如同刑室。一张破烂的床,周围摆着刀,火盆里还搁着一个烙铁。小小的暗室,一股腐烂的味道。
一眼看见小石头躺在地上,李俪手脚被绑在床上,不知死活。杨功正掐着她的脖颈,使劲晃动。李亮大喝一声,不许动!
杨功抬头,一脸平静。回头看了一眼李俪,突然笑了。然后没有任何挣扎,乖乖的伸出双手,徐正擎狠狠把他按到在地,捆绑结实。李亮抢上前来一探呼吸,李俪和小石头竟然还没死,只是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看着李俪血迹斑驳的身体,狠狠踹了杨功一脚。
小石头只是中了迷香一类的药,无大碍。李俪浑身是伤,又惊魂失魄,济世医馆请来全城名医连夜打理,终于是活过来了。
她吐出来一颗晶透的玉珠,医师不知有什么用拿出来给李亮。李亮看着那颗足有拳头大的玉石,心想把这东西塞人嘴里不是要人命吗?又想,也许就是要人命的,真是亏了及时赶到。请人清洗干净,当证物收好。九月想来问李俪话,但她依旧昏睡。九月盯着李亮手里的玉珠看了一会儿,也不明所以,两人一起赶回刑捕司。
杨功供认不讳,已经关押候审。刑捕司兄弟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喝着茶怒骂刚抓起来的龟孙子。
夜幕笼罩,九月也终于舒出一口气。却又想起一事,那颗透亮的绮罗玉珠代表谁?心中陡然一惊,难道是小蓝?看着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大家,九月没吱声,独自走去小蓝家。
花铺早关了门,九月绕道后院去,敲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绕过花丛,发现没有点灯,心叫不好,快步上前。突然闻到一种异香,走了几步两腿一软,缓缓倒下去。闭上眼的瞬间,看到了那辆马车,幽香暗浮,她曾为了逃避日头蹭过的。
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
九月开始后悔,他爹看她没个女孩子的爱好,怕她遇上危险,所以请了师傅教她练功夫。那时候她天天想方设法逃课,这会儿真是报应不爽。
一阵脚步声,九月头也不抬,叫一声,若静姐。王若静还是一副跟岁月无关的出尘模样,挺直脊背,站着冷冷看着九月。
九月抬眼着她:“你这是何苦?”
王若静看着对面少女灰头土脸,却还是清澈的双眸,觉得扎眼。背转身喃喃道:“你说知府大人肯不肯用她女儿的命,来换我儿子的命?”九月原本还想着同她周旋,但王若静没给她任何机会。一把香灰洒下来,九月逐渐失去了知觉。
黑衣人,深夜悄声靠近走到九月的蒸霞院。已经安睡了吗?他在屋顶躺下来,突然发觉不对,屋内没有人的呼吸声。快速跳下来,破门而入的瞬间看到插在姑娘窗前的绮罗簪。他瞳孔一缩,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黑衣阁全城出动,两个时辰后,黑衣人到了南山。
小蓝花铺时常要来这里运送花草,就兰花院里腾出了一间房,专供花铺的人歇脚。守园的夫妇鼾声大作,掩盖了黑衣人的轻微动作。
看着黑暗中昏迷的九月,心使劲揪了一下,抱起她出门下山。九月在车上慢慢醒过来,神智依旧迷糊,蜷缩起来,浑身簌簌发抖。黑衣人盯牢她,这是吓坏了吧,这小丫头。
清晨,宋大人亲自公开审讯。府衙大堂里受害者家属坐了一地,只恨不得把杨功挫骨扬灰。王若静坐在下方,不顾周围人的唾骂嫌弃,只是定定地地看着宋桉。然而宋桉没有任何反应,听完徐正擎的报告,手握认罪书怒斥犯人,然后定罪:“明日游街,斩首示众。”手中的死罪签就要落地,王若静战栗起身,摇摇欲坠。
一个清脆的声音:“慢着!”
宋桉手上一滞,抬眼看到自己的女儿。头发凌乱,小小脸孔花猫似的,衣服皱皱巴巴好像泥土里打了个滚。“你怎么这幅样子?”众人也都讶异地看着九月,完全没有注意到王若静一下歪倒在椅子上,整个人一瞬间被抽空。
九月依稀记得自己被一个黑衣人抱回自己的床上,彻底清醒之后赶紧出门。看到萧坤就催他带自己赶往知府。来不及洗漱,被萧坤嘲笑了一路。九月懒得理他,胡乱扒拉了几下头发,拿绮罗簪挽住,突然想起这簪子不是被王若静拿走当证物了吗?是救了自己的黑衣人取回来的吗,那人是谁,之前叫人送来宋凌峰的赌契的会不会也是他。
九月觉得一时没法解释的很清楚,只好随口道:“我昨夜被人劫持,又被人救回来了。”
知府大人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家姑娘失踪了,就被人救回来了。真是……众人窃窃私语,宋桉一时语塞,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但接下来的事让他更加尴尬。九月径直走向王若静,两人就那样对视。九月的眼神里是一片不可侵犯的澄澈。王若静在她的注视下,好似骤然老去,浑身好似一丝气力都没有。眼神直勾勾地,洞穿九月,不知看向何方。
人群感受到了异常,逐渐安静下来。九月凌然道:“要救你儿子的命,你选错了方法,不是吗?”
☆、落定【尾声】
“你最该做的事不是绑架我,而是该走进刑捕司,告诉所有人,你才是真凶。”
一时沸腾,这姑娘是疯了吗?我女儿妻子惨遭凌…辱,你现在告诉我,真凶是个女人?!
徐正擎都觉得九月莫不是被人劫持吓傻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要拉她。一抬手,不对,谁劫持的她?手又默默收回去了。
九月不再看王若静,面向宋桉,右手搭在胸口弯腰行一个礼,肃然道:“知府大人,齐香韵王夏死亡案并李俪失踪案,凶手已经缉拿归案。凶手是小蓝花铺主事,王若静。”
原本安静下来的众人再次骚动,若不是碍着宋桉,早就叫九月滚出去了。杨功被关了一夜,受尽狱友的唾骂,但他不回嘴也不反抗,就那样如同待死之人静静坐着。此刻终于动容,他看向九月,声音沙哑:“人是我杀的。”
九月只轻轻说一句:“我今早上,先去了腾越书斋再过来的。齐香韵被迫在树林里悬梁自尽时,你在书斋里。”
杨功一下子愣住,无言以对,喃喃道:“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然后越来越大声,几近嘶吼,只反复重复这两句话。所有人看着他,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徐正擎皱皱眉提醒九月:“昨日,杨功在作案时被捕获。”九月苦笑:“他那时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徐正擎一下呆住,好像,是在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