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徐徐图之,并非因棋局复杂受困其中,也非因艰险所阻错算它步,更非因苍生万物所谓乾坤定数,若我杀,可纵横于江山无阻,浴血万路,可还当年真相,可统三国一古,天下,唾手可得而已,如此,却还不得故人心中所愿,无法了却我今生所绊。”扶挽音浅啜了口茶,一番激昂热血的言语从他口中徐徐吐出竟也能如此云淡风轻,不起不落,仿似他人的人生。
“故人心中所愿?”千叶听的糊里糊涂,却也因这番话而撼动了一直以来暗暗坚定的抱负,原来,自己的眼界竟如此之小,有如井底蛙。
“故人所需,并非我还原的真相,而是造就了如今真相之人所宣告天下的真相,好比,我杀了人,我自愿承认。”扶挽音抬了抬眼,眼底那一抹深不可测的光亮似出鞘之剑,千叶领悟后心中一凛,脱口道:“少主,如今……”
“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你所仰望不尽的天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既然有所图谋,便以智之徐图,以令心中所谋,而后方定天下。”天?九重宫阙之上,早已无人。扶挽音轻轻一笑,“去晚枫楼多取些枫雨茶来。”
千叶一时消化不了他所说的话,怔怔的去了晚枫楼,扶挽音摇了摇头,谋事者最忌急躁,恐求而不得,便一败涂地。
亲眼看着千叶走出来的墨云瑕本来想问问二师兄是否得空,岂料千叶出神的盯着前方直接从她身旁走过去,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当下更加踟躇,没想到思考了一早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是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她在残音楼不远处左右徘徊,楼中的扶挽音早已笑开了,他起身踱步到她身后,以玉扇点了点她的肩膀,款款一笑:“五师妹睡的可好?”
“二师兄。”墨云瑕乍一见他吓了一跳,听他话里的调侃时脸更是红的烫心,连忙低下头不做声,昨夜她被西流宫带到魔界,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紧紧相拥着,便觉堆积心底许久的压抑消失无影。
扶挽音也不急,含笑盈盈望着她,夏风缕缕拂过他耳后青丝,似断了的线一般轻柔,墨云瑕缓缓抬头,抿唇一笑:“二师兄,你对云瑕的关爱与宽容云瑕永生难忘,云瑕自知能力有限,无能替二师兄分忧,但至少云瑕要做到安分守己,以免替二师兄添麻烦,为了云瑕的事大师兄恐会迁怒你,云瑕怎可如此自私?”
“他不过是不愿你踏上与他相同的道路罢了,但试问他可曾后悔?”扶挽音轻笑着抬了抬眼,蓝玲珑之光直洒末雪楼,清明一片,一如他心底对末雪空的了解,无不尽详,“每个人的命运都该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可以替你铺展好每一条平坦大道,但最后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纵然那是一条不归路,也是你心所属,与人无尤,更与人无碍,既然如此,何须顾虑他人?”
与人无尤,与人无碍,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却偏又藏有深奥晦涩的深意,墨云瑕似懂非懂才会纠缠其中,她只是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不知用心境去领会,又怎能明白?扶挽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道:“人生不若曾初见,寂寞空城也惘然。”若放弃,或此一生波澜无惊,却将毫无颜色,空白而已。
“人生不若曾初见,寂寞空城也惘然。”墨云瑕轻轻重复着唇齿间的呢喃,视线始终追随着走入残音楼里的那人,他的背影好似碧绿红春,清风斜飞,缱绻着墨香清雅的一副画卷,而玉楼,因他玉光傲洁,潋潋脱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把酒临风醉此间(二)
午时,扶挽音带着千叶离开乱花山庄,末雪空一路尾随跟到了地狱冥宫,等扶挽音走了他才叫来暮梓枫问话。
“二师兄只交代在他回来之前让我照顾好千叶,并未说有何事。”暮梓枫瞟了眼站在殿内的千叶,如实交代。
幽冥宫中,扶挽音由泪朱砂领着到了凤隐殿前,远远就瞧见慕奈兰正与凤倾泠在说话,两人一站一坐,一动一静,画面十分柔和温馨,令人心生不忍打扰之意。
“慕隐,凤隐,乱花山庄扶挽音到。”
经泪朱砂通报后,扶挽音大大方方走进去,慕奈兰扬了扬眉丢给他一眼色,后者立马心领神会,道:“十一少可准备好了?”
原本满脸冰霜的凤倾泠见到来人不由蹙起眉,将脸微微偏向别处,避开了视线,慕奈兰顺势踏出殿门,拉了扶挽音的衣袖往外推,道:“好了,我们走吧。”
扶挽音轻笑了一声任他拉着,眼看就要撤出凤隐殿了,凤倾泠忽然一言不发走了出来,步伐稳健看似不急,却走的比两人都快,慕奈兰赶忙拉住她,拦在了身前,“风娘子哪去啊?”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和我兜圈子,我又何必与你交代去处,你不是要走吗?拦着我作甚?”凤倾泠皮笑肉不笑的挑开他的手,不着痕迹换了两人的位置,这狐狸一大早就细声交代泪朱砂看紧她,自己则鬼鬼祟祟跑到三涂河畔想溜出去,被她拦住后缠到现在也不肯老实交代,不知道又要合着乱花二弟子去祸害谁。
扶挽音忍俊不禁低声出笑,紫狐狸素日里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难得会被噎的满肚子寻不到词,瞧着甚是有趣。
慕奈兰没好气横了他一眼,脸色到了凤倾泠这来了个大转弯,眨着妩媚的桃花眼笑眯眯凑上去,半是撒娇半是强迫的重新握住人家的手,低声下气道:“你内伤方愈不宜出宫,墨狐狸是来找本少去瞧瞧清风错的伤势有否好转,过会就回来了。”他满脸笑意诚恳的望向一旁笑的乐不可支的扶挽音,露出尖尖的牙齿威胁道:“是吧,墨狐狸?”
凤倾泠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人眼含笑意,玉颜日渐焕发出遮天蔽日的光华,那双深邃的墨眸似散着永久的濛濛烟雾,扑朔迷离令人无法看清。
她这一怔自然没听清扶挽音说了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慕奈兰牵着从新送到凤隐殿中,原以为他俯身到自己耳旁是有话要说,岂料这狐狸下狠劲一咬,痛的她当即回神。
“疼不?”慕奈兰一派天真的注视她,笑的温婉而柔情,全无往常的妖媚风情,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对着一脸薄怒的她扬了扬唇,道:“本少也很疼。”
她在他面前看另外一个他看到双眼柔情似水,浑然未觉,好比刺了他一剑,剧痛难忍。
慕奈兰定定看了她一会,转身放开她的手便要走,却被她反手握住,脱口就是一句:“不要走。”
他不动,凤倾泠就愈发加紧力道握住他,眼睫微垂耳根发红,神色有些紧张却并不慌张,只是这样抓着不让他走,她知道,不能就这么松开。
慕奈兰显然也没料到她有此一举,平时她虽然也曾有说有笑动作亲密,但他却知道她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戒备心很高,包括现在,但他也亲眼目睹她这段时间的改变,她在用自己的方法,一步步逐渐接受他。
“对不起。”良久凤倾泠才抬头,目光直视他,眼底没有一丝勉强和虚假,一句道歉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当看到他指着心口说疼时,她的心,也像被痛击过。
慕奈兰垂眸一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搂住她的腰缓缓贴近自己,他闭上眼全心全意感受着怀里的温度,殿外桃花碎落满地,依稀有馥郁馨香,好比流连在他掌中的这份属于她的温度,一如很久很久之前有过的温暖。
隔着一扇厚重的殿门,时光仿佛驻足原地,不曾走远,依旧是那片星空那双眼瞳,还有那个人。
慕奈兰走了半个多时辰,凤倾泠独自对着空殿出神,站在殿外僻静处的泪朱砂也一动不动,忽听殿内传来声音,“随我去阴阳城走一趟。”
泪朱砂闻言露出了迟疑,凤倾泠起身踏出殿门,雪白衣裙迎风而起,更衬得她的脸色也多了几分清冷,“怎么?让你随身跟着监督也不肯?还是在他回来之前不允许我出去?”
“属下不敢。”泪朱砂低头应声,凤倾泠不再开口,直径走上曼珠沙华道,背影纤瘦笔直,每踏出一步都像是绝不回头的果决。
泪朱砂跟在她数步后出了幽冥宫,到三涂河时发现有不少朱砂隐候在这,薄薄的红衣袂连成一片如染火光的残阳,拦住了末雪空的去路。
三途河畔诡异神秘,阴风鼓满了凤倾泠的衣袖,加之她明显不悦的神色,周围的气氛好似一场即将拉开帷幕的厮杀,戾气极重。
知道慕奈兰说去乱花山庄给清风错疗伤只是借口,所以凤倾泠也不奇怪末雪空会不在乱花山庄,反倒愈发好奇那两人干嘛去了,末雪空摆明是来找扶挽音的,若是找慕奈兰,朱砂隐早会通报,她道:“扶挽音不在这。”
“现在何处?”末雪空冷冷回应,视线越过所有朱砂隐落到她身上,同样迎来她大方回视。
两人眼里有相同的冷漠,皆不愿亲近对方,凤倾泠明知慕奈兰如此算计他,他又怎会待见自己?
扬手示意朱砂隐退下,凤倾泠心中冷笑不已,慕奈兰现在胆子愈发大,连她都敢骗,实际上那狐狸谁不敢骗?这么一想倒不是很生气,只是十分好奇那两人鬼鬼祟祟暗中进行了什么,她道:“你知道他们要干嘛?”
“不能确定。”末雪空摇了摇头,修剑道者曾犯残音楼,而扶挽音并未狠下杀手,反倒将其困在残音楼,今日来此找慕奈兰不知有何用意?他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修剑道祭剑时曾造天地异相,扶挽音也曾因此到过寒岚岛,此番或许与寒岚岛有关?
“你有何线索?”凤倾泠挑眉,不能确定即是有待确定,看来其中藏有猫腻,要不是事情蹊跷,末雪空岂会舍了重伤未愈的清风错而跟踪扶挽音?
“先去修剑道走一趟。”末雪空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在意她跟不跟上。
“修剑道……”凤倾泠微微蹙眉,那日在修剑道昏迷,醒来之后就一无所知,慕奈兰也只说是泪朱砂把她带回来,至于元婴为何会在扶挽音手里被砂袖抢走,他张口就是一句墨狐狸中看不中用。
他们去修剑道干嘛?凤倾泠迟疑了会跟了上去,刚踏出一步就被泪朱砂拦住,“凤隐。”
“你有把握拦得住我?”凤倾泠面无表情看着她,并不曾如何冷言冷语,话里也不带任何威胁,泪朱砂却让开了路,她自知拦不住,也不敢拦。
凤倾泠紧追末雪空的脚步去了六道,两人御风行了两个多时辰,越接近修剑道越是被莫名压力所迫,不得已只能落地,两人抬头望天,立即发觉大半边天都被强大法力笼罩,凝聚成一个剑阵,霸道的抵御了任何人的强行靠近,十分异常。
“果然如此。”果然和寒岚岛有关,末雪空驾轻功往前快速掠了去,凤倾泠随后紧跟,两人到达修剑道时整整耗了半个时辰,途中被这股强大的法力折磨的几欲发火。
眼前四处断墙残瓦,满地碎剑伴着阵阵阴风发出清鸣声,令人毛骨悚然,最震惊的无疑是流窜在修剑道中的紫,墨,青,三道法光,几乎遮蔽了日光,根本看不清这种混乱场景里都有谁在。
两人面面相觑,试图靠近却被那股法力弹了出来,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前方有任何动静的凤倾泠当下示意末雪空后退,她双手凝聚真气欲召唤望舒剑,忽然风声转急,苍穹变色,一道紫光在混乱的法光中倏然冲天而上,凌寒之气霎时铺盖整座修剑道。
凤倾泠蹙眉,与末雪空双双望向那把横空出世的紫色长剑,不由心中震惊,都说望舒剑乃六界至尊,但这把剑的剑气却也仅在望舒剑之下。
等两人缓过神来,乍见一个妖娆的影子飞身往上,紫色光芒遮蔽了漫天日光,卷起半空萧瑟寒冷,释放出足够毁灭天地的鬼魅之气,轻易覆灭了空气中最后一抹余温,那势要覆盖一切光亮的阴暗使明媚散尽踪影。
那人素手握剑在修剑道上空一啸而过,长剑顿幻化成千万道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影,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留下一段带有强悍内力的长鸣,令地面摇晃不止,末雪空与凤倾泠也顾不得是否站得稳,双双被那如焰火燃烧的光芒所吸引。
待到剑气平息,那把夺人眼球的紫色长剑才静静浮在半空中,无比温顺的一动不动,而光芒褪去的高空也渐渐露出了握剑之人的真容,两人不由惊艳,皆未料到刚才舞出绝世剑法的倾城公子正是此刻绽着绝代风华,慵懒动人的慕奈兰,他就这么轻佻的勾着唇角,在风声尚未缓和下的时候轻展一臂落地,紫发与紫缎漂浮在风中如一幕交织出的梦幻,完美的不似真实。
无论是艳丽妖媚的容颜,还是尽放光华的风韵,都令站在远处看的凤倾泠与末雪空一瞬间神魂颠倒。
男人妖娆到如斯地步,着实可怕。
慕奈兰脚尖一着地,紫色光芒顿即敛了不少,足可看清院子里里都站着谁,果不其然,那一位雍容无双的谪仙公子最不容人忽视。
凤倾泠定眸一看,心有异样徐徐扬起,她不知那两人想干嘛,为了探究清楚她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只见扶挽音墨衫一动飞身而起,随即有上百把长剑围成一圈又一圈绕在他周身,闪着凌锐的剑光。
半空之中他勾唇一笑,扬袖舞扇挥出一道道玉泽之光,并绕着剑阵飞速游走一圈,动作极快,地下的人根本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凤倾泠和末雪空也瞧不清所以然,正当两人全神贯注之际,慕奈兰忽然跃身而上,绕着剑阵急速飞了一圈,与另一端的扶挽音正面相逢,一雅一魅,一如青云水间飘渺的谪仙,一如曼珠沙华内妖冶的魅魂,二人格格不入,却偏狭路相逢。
隔着无数道剑影他们无法看清实情,只见空中那两人猛的手掌相击,上百把宝剑刹那间凌空而立,剑光夺天而上,催发出不可一世的气势。
狂风怒号,天色骤变,所有人的衣袂都被卷起几层寒凉,两千名道人昂首凝视上空的一切变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谁也不敢出声说一句话,生怕道碎了这不可能重现的梦,那日被毁掉的数万把上古宝剑,那日被斩断的风琊,那日被毁坏的祭剑阵竟然能在今日重新开启!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也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