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第一次对李静露出善意,李静难免有些受宠若惊,有些心虚地道:“希文说上午杨夫人会过来,一起去看看房子。奶娘和表哥他们,不能一直住在客栈。”
果然,听了李静的话,谢氏的一张脸,冷得结冰了。
她嘴唇抽动了两下,最终拂袖道:“郡主请便。”
这一刻,李静真的想冲动地说“我不去看房子了,住在这里就好”,可是,身体残留的粘昵感,还有那让她哽噎的早餐,终究让她忍住了没有开口。
即使她委屈自己讨好谢氏,谢氏一时也很难接受她。她也怕,怕自己因为不能忍受这种生活,而失了那份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平和,变得暴躁、惹人厌烦。
既然能够改善,那还是把生存环境改善一下好些。
如果李静知道她一时的不适应给谢氏心里结下了多么大的疙瘩,这个疙瘩要花费她数倍的精力和耐心去解的话,也许,她情愿忍受一下生活的不便。
毕竟,谢氏不痛快了,范仲淹就不可能敞开了心痛快,范仲淹不痛快,即使他对她依然温柔,甚至怜惜,李静的心中,却也更加地不痛快。
只是,此时的李静,显然还太年轻了。
人心的苦涩冷暖,她所知太少。
纳妾之事
花了三天的时间,李静定下了城南商业街旁边一所两进的小院,付钱,休整等其他一系列的事情,都是钱裕在张罗,李静只是偶尔发表一下意见。
半个月之后,新房子收拾出来,可以入住时,谢氏却拒绝搬家。
范仲淹再三劝抚,谢氏也不是歇斯底里的发火,就是死死的咬住“不搬”两个字。
她不搬,李静自然也不能搬。就算其他都无所谓,她不能忍受别人在范仲淹身后戳他的脊梁骨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结果,新房子,红姑、钱裕、李兴三人住进去了,秦广因为做了军中外聘的教习,就住在了军队的营房。
明明有相对舒适的环境可以居住,可是,却不得不继续住在茅屋里,李静被谢氏的坚持弄得哭笑不得。
不过,作为妥协,李静也把厨房的用具里外换了一遍,又请匠人重新盘了一个大灶、一个小灶。
大灶专门烧沐浴的水,小灶炒菜。原来的那口灶,只用作蒸馏、存放饭菜。
一个月下来,李静大致摸着了谢氏的脾气。
如范仲淹所说,她就算再不喜欢李静,却绝对不会在言语上为难她。
而因为李静分明买了新房,却因为谢氏坚持不搬而继续留住在这个茅草房里,李静对房子的一些改造,添置的一些东西,谢氏虽没有支持,却也没有反对。
每天的早餐,仍然是朱婷在准备,李静的那一份,仍然会比其他人多出一个她不喜欢吃的煮鸡蛋;而午餐和晚餐,却是李静坚持做的,偶尔,红姑也会被李静叫来做菜,谢氏和朱婷,大概是本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原则,从来没有不吃。
白天,李静有时窝在房间里看书,有时到新房子那边听红姑唠叨几句,有时也会出去街上转转,而谢氏和朱婷,依然按照她们两人以前的习惯生活,对李静,不干涉也不亲近。
她们三人之间,虽然处在一个明显敌对的立场,却又各自守着本分忍耐着,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范仲淹的工作,比李静想象中要忙碌许多,即使是十天一次的沐休,他有时也要去上半天的班,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案牍。
一个月中,最多只有一天,范仲淹能完全放下工作歇下来,难得李静想要跟他独处,他多半又会被友人邀请出门。
好在,范仲淹每次出门,晚上回家时虽然一身酒气,却并没有沾染脂粉气。
在家的时候,范仲淹也会试着缓和一下李静和谢氏的关系,可是,谢氏就是执拗地坚持称呼李静郡主,态度上,也依然是疏离冷淡,偶尔,却也会流露出一丝认可的尴尬,但却也只是神态间,而从来不是言语上。
自从李静明确地表示过之后,范仲淹已经跟朱婷提过,即使打扫,她也能未经允许就进入他与李静的房间。这个允许,范仲淹刻意强调了,包括李静的。
晚上的梅子自然也就决断了,为此,在范仲淹出门工作的时间,家里三个女人又是一场冷战。
李静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看待谢氏和朱婷的。
按照通常的社会伦理习惯,即使她和范仲淹搬离这里,留下谢氏独居,也并不是多么过分的事。只要给足她们维持生活的银钱就是。
范仲淹在说服谢氏无果之后,也跟李静提过他们两人先搬到新房子里,过段时间再把谢氏接过去,不过,李静终究是不忍心让范仲淹为难而坚持一同住在这里。
可是,她的隐忍,并没有换来谢氏的好感。
也许别的人,擅长讨好和侍奉长辈的人,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当前的尴尬。
可是,李静却是,谢氏对她冷漠,她虽然并不怨愤对方,却也没有办法付出热情;
而对朱婷,李静渐渐的把她从范仲淹的日常生活中抽离,从饮食到衣服到房间清洁,虽然洗衣服洗得李静手指磨破了皮,没有得到工作繁忙的范仲淹半点安慰,李静却也在委屈中有一丝隐隐的成就感。
连日来的相处、观察,李静发现,朱婷虽然厨艺不佳,但是,是一个很会管家,且很会过日子的利落女人。
她虽然对李静抱有敌意,可是,那份敌视,从来都是明明白白的,没有偷偷摸摸的在暗中为难过李静。
甚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静还能感受到她那近乎认命一般的委曲求全的对李静的接受。
但是,即使这样,她看着范仲淹的眼神,依然是热切而幽怨的,她依然在以范仲淹的妻子自居。
对李静,不是姑嫂之间的那种接受,而是妻妾之间的那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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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朱婷的这种接受力是大度能容还带着委曲求全的,因为谢氏的关系,她一直都是以范仲淹的正妻自觉的,现在,她愿意让出正妻的位置,甘心做一个无名的侧室。
甚至于,她向李静透露了她可以不生养范仲淹的子嗣这样的意思。
李静不明白朱婷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范仲淹,不同于那些一般的闺中女子,即使不靠男人,朱婷也有能力养活自己,而且,她明显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轻浮女子。
如果是因为爱的话,自己的爱人都在自己眼前跟别的女人成亲了,这不是说对方从来不爱自己,就是说对方为了什么原因背叛了自己。那这种男人,哪里就值得自己爱了呢?
即使爱着,出于自尊和意气,也绝不会原谅对方,更加不可能委曲求全自己给对方做小。
李静眼里的一切,都是泾渭分明的。
朱婷对朱说那种丝毫不责备的深情与执着,在李静看来,太过愚蠢和不可理解;但是,同时,不可否认,她为朱婷的态度所感动。
一个人愿意这样执着无悔、默默付出、委曲求全的爱着另一个人,虽有些傻,有些蠢,却又是难能可贵的。
李静不理解,但是,却怀着一种高山仰止的心情讶然着。
如果朱婷爱上的不是她的丈夫,李静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心力来成全这个姑娘的爱恋;可是,李静自认,她虽然没有朱婷那么委曲求全,虽然充满了独占欲,可是,她对范仲淹的爱,以及他们之间的那种相互理解的默契牵绊,绝对深于朱婷与范仲淹之间。
而且,她可以自满的确定,比起朱婷来,范仲淹绝对会选择自己。只要有她在,朱婷对范仲淹的感情,不管多么深沉,都是注定无望的。
每每看到朱婷幽怨的目光,李静甚至都会忍不住心疼。
但是,李静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上或许财富和荣誉可以分享,独独爱情,是绝对不可以分享的。
即使心疼朱婷,她还没有伟大到为了成全她而牺牲自己的程度。
可是,不得不承认,因为对朱婷的这种心疼,因为总是不被谢氏接受,即使知道范仲淹爱着她,李静的婚姻生活,却比想象中压抑、苦涩许多。
而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年末,终究是打破了。
成亲一年了,李静依然每天早晨晨练,即使穿着女装,她偶尔也会骑马出行,甚至为了发泄情绪,在城外策马狂奔。
尽管这一年李静忍着从来没有出入过瓦肆勾栏,可是,她的身份、美貌以及她拒绝了杨夫人介绍她与那些夫人们认识,整日我在家中,偶尔甚至拎着菜篮子到军中接范仲淹下班,跟他的同僚毫不避讳的寒暄这样的诸多小事,让她在亳州城的那些夫人圈子里,得到了一些并不好的传言。
那些传言之中,有一条,是让如今的李静苦恼的。
那是一位偶然在马车中瞥见李静策马疾行的夫人传出来的,初始,那位夫人也不过酸酸地说李静巾帼不让须眉,初冬时节居然还能穿着单衣策马纵情。
后来,那个传言经过太多人之口,加上不知道哪位夫人从去过宋州的亲戚那里真假参半的听说了李静之前的事,一个无伤大雅的传言,变成了“范家那位郡主夫人其实是石女”的谣言。
而这种个人只能偷偷摸摸口耳相传的谣言,却是不可思议的传到了居家的谢氏口中。
茅屋的墙壁薄,不隔音,范仲淹偶尔与李静纵情之时,声音会传到谢氏耳中。
所以,谢氏并不相信李静是石女。
只是,即使不是石女,李静与范仲淹成亲已经快一年,两人之间,每月琴瑟和鸣的次数两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李静的肚子,却丝毫不见动静。
趁着范仲淹忙完了军中的事物终于放了年假,谢氏松口答应了过年搬去新房子,把松了一口气的李静支到那边置办年货,把范仲淹叫到了她的房间。
范仲淹正在房间整理书卷,母亲终于点头搬家,他对李静的歉疚,也少了一些。整理起东西来,心情也比往日轻松许多。
被谢氏叫到房间时,范仲淹身上穿着李静特意让红姑给他做的围裙、套袖。
自打揽下了洗涤范仲淹的衣物这样的活计之后,李静对范仲淹衣服的清洁,越发的在意起来。
没办法,谁让她前世是习惯洗衣机的。这一世,衣服换下来不是红姑帮忙洗,多半也是直接丢了不穿。她的手握刀剑擅长,抓毛笔,勉强可以,搓衣服,是真真的不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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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静除了让范仲淹日日沐浴,日日更衣之外,为了怕他的衣服弄脏,在它伏案之际,还让他穿上围裙、戴上套袖。
初始,范仲淹极其不喜欢这些略显女气的妆扮,可是,在一次沐休日看到李静在院子里费力而笨拙的搓衣服,晾完衣服之后,不停地把红肿的双手凑到唇边吹气时,他就默然接受了李静的这种安排。
时日长了,竟也成了习惯。
谢氏看到儿子那怪异的扮相,画得细长的柳眉,几乎拧成了团线。
让儿子落座,谢氏开门见山地道:“你执意要娶郡主,我最终也认了。一年的相处,我看得出她真心待你,是一个好姑娘。所以,我也不再为难你们,决定搬到你为她置办的宅子里,让你们也过得舒服些。
娘亲退了一步,你们也退一步,如何?”
范仲淹看了眼欲语还休的站在谢氏身旁的朱婷,胸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母亲想让孩儿如何退让?”
“外边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你今年已经是而立之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成亲近一年,郡主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袅袅这孩子,是娘亲看着长大的。难得她不嫌弃你贪慕富贵,还愿意为你留后,趁着过年,娘亲做主,让袅袅进门吧。”
纳妾之事(2)
“孩儿尚不被祖上认同,何谈什么后人?况且,娘子也不是不能生养。孩儿曾经立誓,此生只娶娘子一人。母亲难道想让孩儿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吗?”哪个男人不想要孩子,可是,在子嗣和李静之间选一个的话,最起码,此刻的范仲淹,还愿意选择李静。
“我没有让你休妻,就算不能生育,郡主是你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她一直会是你的正房夫人。袅袅也不计较名分,只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
郡主那里,如果你不好开口,娘亲会替你说。”有了子嗣这样一个正当而强大的理由,即使是李静娘家,都不能阻止范仲淹纳妾。谢氏的口吻,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
“孩儿绝不会纳妾,此事,孩儿还望母亲莫在提及。”范仲淹说完,起身对谢氏行李过后,沉着脸离开了她的房间。
范仲淹离开之后,朱婷的眼泪,如珠线一般滑落了下来。
谢氏把手帕递给她道:“哭什么,你六哥如今拒绝,是因为还没有从新婚的热情中走出来。再过两年,就算别人不提,他也会迫不及待想要纳妾的。
再说了,这一年你也看到了,那位郡主,一门心思扑在你六哥身上,连这种茅草房都住了下来。
只要娘亲以七出之罪说与她,莫说纳妾,怕是她连正妻的位置都得乖乖让出来。
娘亲答应过让你做你六哥的妻子,绝对不会食言于你的。”
这一年,李静对谢氏虽然没有上赶着伺候,却也是恭敬有加。连饭菜,都是摸着她的口味喜恶做的。盼的,也就是她高兴了,范仲淹也舒心。
可是,她的这些努力,在曾经过了那么多年委曲求全的苦日子的谢氏眼中看来,却成了好欺负。
人哪,舒服日子过多了,总会忘了自己的本分。
隔天晚上,在乔迁新居的喜庆气氛中,宾客散尽之后,谢氏暗示朱婷把酒醉的范仲淹扶回房间,拉着李静的手,把她叫进了她的房间。
这是李静第一次被邀请进谢氏的房间,尽管房子是她买下的,不过,对于这个邀请,李静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一年的时间,谢氏可从来没有让李静进过她的房间,这样亲昵的牵着她的手温柔慈祥的笑容,更是没有。
坐在谢氏身边的榻上,李静不禁有些羞怯和雀跃,她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了。这位对儿子关怀备至的母亲,终于,也愿意接纳她这个儿媳妇了。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