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咽下一口红姑精心熬制的补气养血的药膳粥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被问及,朱说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脸瞬间涨红,朱说看着李静略微结巴地道:“没,是在下失礼了。”
朱说虽是一脸赧然,但是,并没有避开李静质问的双目,坦荡的在她面前赧然着。
李静放下汤匙,右手食指在眉间按了下道:“是在看这个吗?”
整天跟摩西、李让、万麒在一起,加上李静对自己的容貌,并不是特别有自觉,所以,她自然想不到眼前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的轻易就脸红的青年,会是盯着她的容貌出了神。
被李静突兀的问及,朱说还没有从刚才的尴尬中缓过来,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李静舀起一碗药膳,囫囵咽下去,似乎很开心的笑着道:“你不是宋州人吧?”
朱说只得红着脸再次自我介绍道:“在下朱希文,缁州长山人士,因慕应天书院戚先生声名,前来求学。”
李静听了朱说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随即,她展颜道:“我叫李静,字之姝。也在书院上课。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在家住几天。
不过,你要是想在书院好好学习,并且想跟同学好好相处的话,最好别说认得我。”
李静这句话虽是笑着说的,但是,看着她那似乎丝毫不在乎的笑颜,朱说的心,莫名的揪疼了一下,有一瞬间,眼前漂亮的少年,与他那个添了岁月痕迹的母亲的容颜重叠了。他母亲在遇到别人的非难时,也总是那样笑得。只是,他母亲的笑容,更苦一些,他母亲的眼中,没有眼前少年的朝气。
朝气吗?朱说定睛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清净黑亮的双眸,是一滩沉静的闭塞的湖水,多看一眼,都让他窒息。
朱说第一次在与人对视时撇开目光道:“李公子何出此言?”
明知道人家这样说必是有难言之隐,这是不应该问的,可是,朱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李静觑了觑眉,为眼前人的不识趣,刚要解释,就被门外嘈杂的脚步声转移了注意力。
最先冲入房门的是摩西,他随手把蓑衣扔下,都没有甩甩发梢上的滴水,就迫不及待的快步跑向饭桌道:“静,今天怎么提前半个时辰开饭?我们不是说好了吃过七巧饭一起去看花灯的吗?”
摩西说着,人已经趴在李静的背上,环住了她的脖子。因为李静在秦家住了半年,只有摩西沐休日两人才能相见的聚少离多的生活,让摩西见到李静时,总是忍不住肢体接触。
李静看到朱说眼中的诧异,或者说惊异,尴尬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摩西的手,刚要开口让他起身。就听见万麒那震撼性的声音开口道:“就是就是,李家弟弟,你简直太过分了。奴家今日练了大半日的蹴鞠,又冒着暴雨前来看望生病的你,你居然不等又饿又累的奴家,自己先开饭了。”
如果说摩西的靠近只是让李静尴尬的话,万麒的声音已经让她想哭了。
偏,还有人不消停。王炎甩了甩发梢上的水也走上前道:“你们两个都忘了,小世子不仅没有为我们准备饭菜,还槛上大门,把大家拒之门外了。如果不是魏九武功高绝,在雨中翻墙为我们开开大门,我们现在还在门外淋雨呢。”
摩西,李静舍不得对它大小声;万麒,李静惹不起。
可是,什么时候连知府家厚脸皮贴上来的纨绔公子都能对她不阴不阳的说话了。
李静拍了拍摩西的手示意它从她的背上起身道:“本少爷什么时候说过请王公子来做客了吗?不请自入,而且还是破门而入,本少爷不去知府大人告他教子不严就已经给足你面子了,难道还想让本少爷请你吃饭不成?”
这个时候,李静似乎忘了,坐在她下首左边的朱说,整个人都快半石化了;她再这样一发彪,不需要她解释,人家自然就知道远离他了。
王炎被李静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要搁以往,他早发作了;不过,如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改邪归正(虽然动机什么的并不能搬上台面),他就不拿出自己知府公子的身份跟自恃身份的被李家逐出家门的小世子一般见识了。
看王炎居然忍下来了,李静在狐疑之余,心中也有一丝说重了话的负罪感。尤其是,当他看到最后一个进门,蓑衣解到一半,僵在那里的魏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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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咬了咬下唇,发出一声轻“嘶”声,看向红姑道:“奶娘,麻烦你去给他们准备些热水。”
说罢,李静起身道:“刚才是我话说重了,王公子,我向你道歉。你能冒着大雨来我家看我,我很感激。”
没有料到李静道歉,王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喏地说了句“没什么”。
若在平时,万麒肯定会挤兑他两句的。不过,就算开始因为所有的下人都上了桌让万麒一时生气没有察觉房间里有什么变化,过了这么一会儿,他也看到在李静旁边,以前,多半属于刘夫子的位置上,坐了一位寒酸瘦肖的青年这件事。
“那我们各自回房换衣服了,我们乘马车来的,衣服没湿多少,所以,不麻烦红嬷嬷烧水了。红嬷嬷有心,在你们用过饭之后,给我们再做一顿七巧饭就好。”万麒说完,拉了摩西和王炎,招呼着因为被李静说种做了偷开别人家门的小人之举仍然有些僵硬的魏纪,出了饭厅。
李静看着四人出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重新落座一脸歉然地对朱说道:“现在不用我解释想必朱公子也知道原因了吧。刚才我身后那位是我家的摩西,后来说话的那个满身香气的少年是书院住在我隔壁房间的万麒,第三个说话的人是知府家的七公子王炎,数月前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最近似乎有改邪归正的迹象,原因不明。
没有说话的那人是节度使家的九公子魏纪,武功很好,学问一般,不过,与其他几位相比,不论品貌还是性情,都不错。魏公子在书院夫子和学生间的风评也挺好。
我的话,不学无术,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有半年没有上课,近一个月前刚刚复学。不过,比起这些,你要是沐休日去宋州城里转一圈的话,十个人大概有九个人都知道我,不过,九个半人都不会说我一句好听话就是。”
朱说听李静说完,直视着她的眼镜道:“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是,绝不是那种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之辈。”
李静呆了片刻,严肃僵硬的神色化开来道:“那就随便朱公子了,不过,他日朱公子要是因为我受到了书院其他学子或者夫子的非难议论,我可不会负责任的。”
听李静说完,朱说瘦肖的面庞带了一丝不愿苟同的傲然道:“妄论他人者,不足与交。”
听了朱说的话,李静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下,进而,把粥送进嘴里,没有说话。
七夕花灯节(1)
其实,从李静被那个漂亮到妖异的番人从背后抱住的那刻,朱说就在理智上告诉自己,今后千万不能和这样的人相交;可是,接下来,那个满身香味的高大的娘娘腔出现,后来的那个华服俊俏的公子唤李静“小世子”,以及李静后来在他面前对那人摆架子、发飙,不仅没让朱说起身拂袖而去,反让他感觉到,李静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是,朱说明显得感觉到,李静不是那种轻佻纨绔的人。
李静给了他台阶下,或者说,给了她警告;即使李静不给他警告,他也没有时间金钱与人交游挥霍,他来到书院是要读书应试的,他还要考中进士自立门户,接母亲出朱家享福。他还有赈济天下苍生的宏愿在身。
可是,即使那样,他也不想与李静成为路人。尽管,也许对方并不把他这样外地乡下来的穷书生看在眼里。
雨在万麒他们换过衣服不久就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黑云散开,先是一颗两颗的星星,慢慢的,整个银河都挂在了天上。
草草用过晚饭之后,摩西就和其他三人一起,到客厅邀李静去赏花灯。
李静身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可是,本来约好的事,况且,现在其他四人都冒雨来接她了,雨又偏偏停了,李静只得看向坐在她旁边的朱说道:“朱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妨与我们一起去赏赏宋州城七夕节的花灯会吧。就当做是入学苦读之前的最后一次放松,如何?”
虽然这样问了,但是,从刚才不长时间的交谈间,李静看出,朱说并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而且,他的面相虽坦荡坚毅、眉宇间却又有一丝化不开的褶皱,大概是心中有所羁绊郁结。所以,虽然这样会让摩西失望,李静还是把不去赏花灯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被雨天滞留在府上的客人身上。
可是,出乎李静的意料,朱说起身拱手道:“即是李公子拳拳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静也站起身,脸上笑着,心里却苦了。
这种雨后湿冷的天气,身体最容易矫情了。她还想着朱说拒绝了之后,以陪他为借口,随便跟他说几句话,就打发他去休息,自己也回房卧床呢。
临出门前,摩西让李静回房换了件初春深秋时才穿的衣服,色泽虽是浅黄|色的,可是,却是夹襦,就算是下过雨之后的天气,在初秋时分,穿这样的衣服还是太厚了些。况待会儿入城之后,那是要用双腿走路,而不能骑马或乘车的。
可是,李静还是听摩西的话换上了。她的身体,摩西似乎比她自己还多一分小心。但是,即使这样,在摩西听说七夕节就是东方的情人节时,还是想着和李静一起去逛花灯会。
万家的马车,即使有知府和节度使家的公子在,万麒还是大刺刺的坐了中间的座位,当然,非常时期的李静,也有幸坐上了万麒特地加了靠垫和软榻的主位。
剩下的四人,王炎和魏纪一边,魏纪挨着万麒。摩西和朱说一边,摩西一直握着李静的手。
马车上,多是王炎和万麒在说话,王炎虽然不过是四年前才随着知府搬到了宋州,但是,对宋州城的了解,尤其是对那吃喝玩乐场所的熟识,绝不亚于李静这个土生土长的宋州人,甚至比多半时间在府中习武读书的魏纪更像宋州人。万麒,商人出身,加上母亲娘家是宋州的,对宋州的熟悉更像如数家珍。
王炎虽是极力想要表现的“从良”,但是,说到游玩行乐,他那本性还是暴露了七分,万麒还能不动声色的与他交谈,只是苦了坐在两人之间的魏纪。而摩西,听了王炎的话,抓着李静的那只手,指甲几乎嵌进了李静的肉里。万家的马车,加上之前刚刚对王炎发过火,李静也不好发作,只能用另一只本来放在小腹的手,附上了摩西的手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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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李静那眼角的余光看向朱说。朱说临出门前到门房那里拿了他的行李,换了他自己的衣服。洗的发白的蓝色儒衫,跟其他几位锦衣华服的人相比,生生落得寒碜;但是,他坐在那里,竟是神色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甚至,只是用余光看着他的侧面,李静错觉的感到,他的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光芒,就是那种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光芒。这种光芒,至今为止,李静只在李让一人身上看到过。
但是,李让因为锦衣玉食,反倒让那份光芒看上去理所当然的不那么耀眼;而朱说身上,虽称不上褴褛,但绝对是寒碜的衣饰所带来的反差,犹如“败絮藏金玉”,反而现出一种光光华潋滟,咄咄逼人的气质。
尤其是,朱说一看就是出身贫寒,加上年龄在那里,比李让多了生活和岁月的磨砺。如果说李让是一块人人一眼就能辨认上好的和田玉的话,朱说似乎更像一个被石头包裹着的价值连城的极品玉石。
李静虽然年幼,但是,见识过苏家一家的人物,又整日与李让、万麒这样的人呆在一起,看人的标准,无形中已经拔高了许多;而只是在万麒和王炎嘈杂说话的车厢中用眼角余光看着朱说的侧面,李静竟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摇了摇头,李静觉得,自己果然是因为生理期的原因,出现幻觉了。
再怎么说应天书院如今已经声名鹊起,慕名而来的学子,正巧因为大雨滞留在她家的穷书生,总不见得就是那潜水中被困的锦鲤,他日能够鱼跃龙门扶摇直上的大人物吧。
看着李静摇头觑眉,摩西倾身用另一只手抚上李静的额头,探了探温度道:“静,不舒服吗?”
这样的互动,以前,李静虽偶有不自在,可是,却因为心中无愧,在人前也是理直气壮;如今,在摩西身边的朱说面前(虽然,对方的视线并没有被摩西的动作吸引),李静竟是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般,脸颊不自禁的升起羞耻的红晕。
她用力撑着,强作镇定的轻轻拂开摩西的手道:“没事,就是有一点点难受。不用担心,不会影响待会儿看花灯,欣赏美人的。”
摩西坐回座位,却握住李静拂开它的那只手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到了城里,让万公子把我们送到戎的医馆吧。今天下了雨,让他给你开些药吧。”
李静抽了抽,没有抽出来,只得用没有被摩西握住的大拇指摩挲着它的手背让它放松道:“现在乔大哥肯定已经邀请了哪家姑娘到河边放河灯去了,况且,我真的没事,又不是纸糊的。别太担心了,要不然让万麒他们还有你身旁的朱公子笑话了。”
李静虽是这样说着,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脸上红晕一圈圈晕染开来,眉间、鼻尖都有了汗珠。
坐在她身旁跟王炎侃得正欢的万麒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从袖间掏出一方锦帕,一只手翘着兰花指虚揽上李静的肩,另一只手仔细轻柔的给她擦着汗道:“李家弟弟,真的不舒服的话,奴家就带你去舅舅的医馆。
李静头靠在万麒的颈间,屏住呼吸道:“我没事,万麒,只是穿得太厚了而已。待会儿下车吹吹风、透透气就好了。”
说着,李静试图挣脱出万麒的怀抱。可是,万麒却突然施了力紧紧揽住了她道:“你要逞强,也要看看时候。算了,今日不去赏花灯了,万安,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