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姝贤弟谬赞,三世子如今见到在下,想必大失所望吧?”魏季方也笑着,只是,转向李让时,眼神锐利的如一把把小剑。
“魏公子过谦了。”李让说着,微微一笑,把那一把把小剑化于无形。
李静被夹在两人的电光火石之间,或者说,感觉到自己被两人无视着,负面的情绪也迅速积攒了起来。
三人各自爆发之前,伙计独有特色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氛围。
“客官,有没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伙计说着,一手拿着菜单,一手向前伸着,像是行礼,又像是讨要小费。
“先来一壶花椒,一盘牛肉,再来几个特色小菜。”魏季方作为先来的东道主,率先结束了与李让之间的对视,对伙计开口道。
“花椒一壶,牛肉一盘,小菜几份儿……客官,您稍等。”伙计说着,就要退出房门。
“慢着,再来一壶热茶。”要是李静自己来,就算不能喝酒,她也要舍命陪君子。可是,身边跟着个前一天还汤药不离的李让,让她不得不大失面子的补上一句。
来酒楼要茶水,小二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喊道:“追加热茶一壶。”
待小二退出去后,魏季方神色尴尬地道:“不知道之姝贤弟不吃酒,在下失礼了。”
李静同样神色尴尬的回道:“魏兄误会了,是家兄身体不适,不能饮酒。难得魏兄相请,今天我们一定要畅饮一番。”
“三世子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在下派人送你回府?”
又来了,魏季方看上去也不像那种小气的人,也不像这么不懂事的人,可是,对着李让,却丝毫没有客气。
“多谢魏公子善意,在下身体很好。今日魏公子请酒,在下一定舍命相陪。”李让说着,神色间居然自信到傲然。
李让自己都这样逞强说了,李静总不好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只是瞪了他一眼,责备他的不自量力。可是,李让却一反家中时被她一句话就说到流泪的软弱样子,回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事实证明,李让的酒量确实是不错的,再怎么说宋代还没有蒸馏技术,酒的度数相对较低,十壶酒下去,也有一斤了。李静自己都觉得眩晕了,李让虽然脸色在喝第一壶时就染了绯色,但喝到第十壶,神色清明,言语清晰,完全没有醉相。
十壶酒下去,话题也开了,魏季方用比李静和李让浑厚许多的声音道:“想不到三世子酒量这般好,让在下禁不住想与你比试一番。伙计,你们酒楼可有北方的烧刀子酒?”
旁边伺候着的伙计,虽对人大清早就来拼酒感觉很不可思议,但是,有钱赚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本是没有的,前日老板的一位朋友从北方回来,送了老板两坛。”伙计说着,显然是想提提身价。
“那就是有了?把那两坛酒都拿上来,换大碗。”魏季方说着,竟然拍了桌子,已经有些眩晕的李静,被魏季方这一拍,差点儿从凳子上跌下去。被李让扶了一把,她自己也拍着桌子吼道:“换大碗!”
两坛酒喝下去了一坛多,李静和魏季方都醉倒了,李让还清醒着。他是药喂大的,也是酒喂大的,不过,那酒是加了人参或者灵蛇的大补之酒。
略为艰难的撑起醉得不省人事的李静,李让眼神看向趴在桌上的魏季方的方向对伙计道:“你们知道这位客官是谁吗?”
伙计讨好地道:“归德节度使家的六公子,整个宋州城,有谁不知?”
“既然知道,那就给他煮碗醒酒汤,等他酒醒了,跟他说本公子谢谢他的酒。”
李让说完,也没有给伙计小费,就扶着李静下楼梯离开了酒楼。
此时,已近未时。
李静睡到第二天快晌午了才醒来,醒来后,宿醉的头,头痛欲裂。
奶娘伺候李静梳洗过后,难得用责怪的语气说了她几句。
能把一向遵守着主仆之礼的奶娘逼到这个份儿上,李静知道,这次是真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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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奶娘道歉显然是不可以的,李静咳了一声,手放在下巴上道:“三少爷呢?”
“三少爷昨天守了您一宿,刚下被夫人叫到她房间了。少爷,您还小,这样喝酒,会伤了身子的。还有,幸好昨天有三少爷跟着,要是您自己……奴婢想想后脊梁骨都发寒。少爷,就算奴婢求求您,以后您出去,千万别再喝醉酒了。”奶娘说着,拿手帕擦着眼角。
李静揉着太阳|穴道:“我知道了,奶娘,昨天的事是意外。以后,我保证不再外面喝醉酒了,我头很疼,您能给我做一碗解酒汤吗?”
奶娘抽了抽鼻子道:“有,有,解酒汤已经做好了,少爷您等着,奴婢这就去给您端。”奶娘一边往门外走着,嘴里一边嘀咕着:“瞧我,人老了,都糊涂了,该先让少爷喝下解酒汤的。对了,等下还要给少爷揉揉头……”
李静看着门口,听着奶娘的碎碎念,不禁笑了开来。
不过,从这天开始,李静在院子里贮存了许多酒,每天晚上,练武过后都要喝上一些。奶娘说她,她说是为了以后不醉倒在外面做准备;弄得奶奶只得辛苦为她准备下酒菜。
这天晚上,李家,李寂的书房。
李寂用那双与李静一样的凤眼看着她,过了好久,才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口道:“静儿,接下来,爹爹要跟你说一件事,关于你为什么从一生下来就被抱到舅舅家抚养这件事。你能答应爹爹,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保持冷静吗?”
李静坐在李寂对面,神色如常中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是说‘佛祖本生’的那件事吗?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李寂没料到李静这样,明显被噎了一下。
他右手握拳,放到嘴边咳了两声,试探地面向李静开口道:“你,恨爹爹吗?”
李静并没有因为李寂的神色动容,依然不动声色地道:“父亲相信吗?‘佛祖本生’,或者宗教信仰?”
李寂别开眼神道:“为父不相信轮回转生之说。”
“但是,祖母相信,对吧?”李静说着,露出了那种无奈嘲讽的笑容。人活着,她无力面对;人死了,她自然也不会做那种在尸体上踩踏的弱者行为。
“谁告诉你的?红姑吗?”李寂说着,因为被看穿或者负罪感或者其他什么,双手紧紧的扣在大腿上。
“不是,奶娘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我六岁那一年,有一次偷偷到李家来,迷路了,看到了后院的那个佛堂,佛堂中除了供奉着佛陀和菩萨,还供奉着一个额间刻着莲花的婴孩儿,那个孩子的生辰,跟我的一样。后来,我跟着舅妈去清凉寺上香的时候,也见过那个番僧。”最后一句话,李静说得很具诱导性。她是远远地看过刺密谛,印度人,在清凉寺是很扎眼的;但是,她可没有笨到在刺密谛面前现身。
“你,恨爹爹吗?”李寂再次问道,眼中满是等待审判的负疚神色。
“父亲和母亲给了我生命。古人讲,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生育之恩,我再不济,也不会用仇恨相报的。”李静说着,对李寂笑了笑,有些僵硬的笑容。
听了李静的话,李寂明显舒了口气;看着这样的李寂,李静的唇边,又染上了嘲讽的笑容。
“你娘亲,因为你的原因,被你祖母苛待过。现在爹爹跟你说你可能也不明白,而且,你祖母已经走了,身为人子,爹爹也不能说不敬的话。爹爹想说的是,你娘亲,其实很关心你的。”李寂说得吞吞吐吐,不明不白。
李静晃了晃腾空的两条腿道:“女儿鲁钝,爹爹有话,不妨直说。”
“你……你知道……”李静的话,显然又给了李寂一个打击。
“不管再怎么被人叫做‘少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跟二表哥之间的不同,我自己也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了。”当然,如果李静没有带着前生的记忆,一直被当做男孩儿将养,她能不能查知自己是女儿身,这就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了。
“对不起,静儿,爹爹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当初爹爹……你也不会……”
李寂发间、胡子间都已经添了白色,让一个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哭着对自己道歉,就算这人不是她的父亲,李静也觉得过意不去。
眼泪,果然是比暴戾更好的进攻武器;尽管,这种先下手为强的眼泪让李静从内心不齿和抵触,她还是难免慌乱的起身道:“父亲言重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奶娘对我照顾得很周到,舅舅、舅妈也把我视若己出,表哥表妹也都如亲兄妹一般跟我相处。我并没有受任委屈。”
李寂眼泪鼻涕一把把李静揽在怀里道:“好孩子,好孩子,委屈你了,好孩子……”
因为李寂的激动,当天他把李静叫到书房本来要说的事,就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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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魏季方又到了李家,邀李静一起骑马出去郊游;还特地说要带上李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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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魏季方还是看李让不爽,但是,因为拼酒的关系,虽然输了让他很窝火,但还是让他从心里在一方面肯定了李让。
由于李让不会骑马,李静那匹马是未成年的,载她一个人可以,载两个人太勉强了。最后,就变成了李让跟魏季方共骑。
李静身高四尺八寸(1尺=31。2CM=10寸),李让比李静矮出近一寸半,魏季方身高五尺七寸,三十多厘米的身高差,加上李让多年卧病,魏季方练武之身,两人共骑,李让坐在魏季方前面,被魏季方完全掩住了身形,即使李静与他们并行,都很难看到他;更遑论,安全起见,李静选择了跟在魏季方后面。
让自己在对方面前像个没有招架之力的孩子,也一定要跟出来,李静看着魏季方的背影,真不知道李让执着的是什么;最起码,她自己,要是处于这种明显被比下去的状态,绝对没有办法做到心境泰然的与对方共处。
之后的十几天,三人一直玩在一起,在秦勇回到镖局之后,李静甚至都没有到镖局点个卯;第一次,面对年龄相近(魏季方十七岁,比李静、李让大出五岁,其实,不应该算是一代人,就像小学生和高中生,在这个时代,甚至差距更大;可是,魏季方看上了李静的武功与李让的酒量,年龄就变得不重要了;李家兄妹两人,一人常年困在内宅,一人本就习惯了跟长她五岁的秦汉一同读书、习武,年龄差,在他们,也不重要)、性情相合(李让与魏季方,到更近乎于水火不容)的玩伴,李静玩得有些忘乎所以。前世没有机会好好经历的童年期、青春期的情绪,这一次,似乎都被激发了出来。
巳月二十三,魏家老爷的五十大寿,李家父亲也在被邀请之列,因为是自己朋友的父亲的寿辰,李静和李让也备了份贺礼随着父亲一同前往。
这一天,身为寿星公的魏老爷都没有喝醉,他家的六公子,魏季方却喝醉了,喝醉酒之后,还拉着李静不放,不断地嘟囔着,要带李静一起走。
第二天,魏季方没有到李家找李静和李让玩,因为担心,过午了,李静和李让到魏家看望他,魏家下人却说六少爷身体不适,闭门谢客。
第三天,李静和李让再去,魏家下人还是不让他们进门。
之后,两人一个窝了一肚子无名火,一个笑得傻呵呵的,回了李家,再没去过魏家。
巳月三十这一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雨,李静本来想去秦家的,看到雨势,只得留在李家跟李让一起进了李家西席。虽然,她多半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天下午,雨依然没有停的迹象,李家门口打盹儿的门房那里,却迎来了满身湿透的访客。
李让让身边的下人伺候魏季方沐浴,又借了李家二哥的衣服给他换上。
倒上三杯热茶,李静和李让还有换好衣服的魏季方,三人一同坐在李让房间的桌前。
魏季方深吸了口气,手抓住放在桌子上的李静的手道:“之姝,要不要与在下一同前往高阳?”
捏疼李静的力道,突然提出的邀约,都足够让李静眉间的莲花皱成火焰。
“魏兄,你把话说得清楚一些,什么高阳?”李静说着,忍着疼痛扳开魏季方的手。
魏季方收回手,神色赧然地道:“抱歉,在下太激动了。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魏季方就用一壶茶水讲了他的身世以及这几年的奇遇,魏季方虽不善言谈,但他的故事本身,即使不经过渲染,也比瓦肆那些说话人讲的曲折精彩许多。
魏谌,字季方,十七岁,为现任归德军节度使魏寔(字仲弓)第六子,母郭氏,原为魏寔第三房夫人的丫鬟,生下魏谌后,成为魏寔第九房夫人,在魏谌三岁时染病而亡。魏谌因此被寄养到大夫人洪氏名下,魏谌十岁时,大夫人洪氏病逝,魏谌守孝满三年后外出游学,五年间,先后到过京畿道、京西北路、河东路、河北西路拜访名人学文习武。
因了魏谌的讲述,李静也知道了,这个时代,比起佛教,道教更胜,因为皇帝遵奉道教。这一年的正月,宫中惊现了“天书”,皇家也改元“大中祥符”。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魏谌喝下一杯茶水,深吸了口气,面上闪烁着热恋中的少年的光芒,讲了他真正的奇遇——去年,他游学路经保州时,有幸见到了曾经战胜契丹的高阳关路副都部署杨延昭杨大将军,杨大将军看上了他的武学,要把他收到幕下。
魏谌这次到宋州省亲,一是为父亲拜寿,二是要在墓前拜别姨娘和大娘,从此穿上军装,追随杨大将军戍边。
魏谌说到戍边时的眼神,比那些青春期的少年说到心上人的眼神还明亮。
听魏谌说到杨延昭,李静总算有些代入感了,然后,她就问了一个蠢问题:“杨老将军和杨将军的五个哥哥都已经战死了吗?”
“杨老将军早在雍熙三年太宗皇帝举兵发辽时就战死了。那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至于你说到杨大将军的兄长,据在下所知,杨大将军乃杨老将军次子,上面只有一位兄长,那位兄长如今在郑州杨府守着杨老夫人,尚在人间。之姝贤弟说的,难道是杨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