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燕妃交给求安?”云若之怔住,不明所以,“可是她……”
难道要带着个死人在街上到处走?他为什么不让她入土为安,反而要费这一番心思将她交给求安带走呢?
云若之的疑惑重重氤氲,再一看奚清嶺,只见他拿出了一支横笛,凑到唇边幽幽吹奏起来。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是突然来了兴致拨弄音律,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她转过头又朝燕妃看去——
那紧闭着的乌黑的唇间,渐渐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伸了出来。有些……像什么的触角。很快,那藏在燕妃口中的东西就爬了出来,露出了它的真身。
一只蝴蝶,黑色的蝴蝶。
云若之又再定了定神,没错,那的确是一直漆黑到发亮的蝴蝶,而它在钻出来之后也没有急着飞走,而是驻留在燕妃的唇上,幽幽扇动着翅膀。
直到,燕妃唇上的乌黑渐渐褪去,变到樱红。
奚清嶺停下了笛声的吹奏,走到燕妃身边,微微躬下身子将手背凑到了她的唇边。那只蝴蝶又跳到了他的指背上。
“辛苦你了。”奚清嶺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对一个朋友,他将它轻轻放进了一个镂空雕花的檀木盒中。
云若之还未回过神,昏迷中的燕妃已经醒了。
“王爷。”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奚清嶺,随后才注意到了他身旁的云若之,“云姬娘娘……”
“你觉得身子怎么样?”听燕妃说没事,奚清嶺才又微微一笑,“那就好,本王已经安排好了,你一会乔装之后就跟云姬一起走吧。”
虽然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脱身之策,但此刻,真的要离开江王府,离开他了,燕妃还是忍不住怔了怔。
“殿下,”她忽地跪在了他面前,鼻尖一酸又要涌出泪来,“臣妾对不起你……”
“好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奚清嶺将她扶了起来,笑道,“要好好地生活,养大你们的孩子,知道了吗?”
燕妃凝噎,她从未在心中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奚清嶺。不,应该说,她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便从未想过会离开他。
可是,他不需要她,而她,亦再没有资格留下。
这一天,当云若之送走燕妃后回到江王府,见到了一个人站在院中望着枝头上那只鸟儿鸣叫的奚清嶺。
她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感到了近乎于忧伤的落寞。
她蓦地想起了燕妃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娘娘,请您好好照顾王爷。说这句话的燕妃,眸中的真诚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云若之还是不免觉得她做的有些晚了。
你既然如此担心王爷,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呢?那一日你明明在染王府中都知道要与他避嫌,可是如今……怎么又如此糊涂?
燕妃咬了咬唇,抬头看她。娘娘,您爱王爷吗?
云若之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去想。
——我是王爷的妻子,自然一心都是为了夫君的。
燕妃忽然淡淡一笑。娘娘说的是夫妻之情,却未必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云若之看着燕妃的浅笑,却忽然觉得像是在讽刺着自己。这四个字,她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已经丢掉了。
——如你所说,你要是真的爱上了王爷,那你就更不该做出这样有违女子品德的事。
燕妃又再淡淡一笑,但这一次,凄楚更甚。
——娘娘说的是,我的确是有违女子品德,甚至连自己对王爷的情意都愧对了。可是,娘娘知道么,我爱上王爷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心……是冷的。你若只做他的家人,他会待你温暖如春,可你若是爱上了他,便会知道,那不过是看似暖春的寒冬。娘娘现在对王爷只有夫妻之情便是幸运,我正是因为先越了这雷池,所以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彼时的云若之只当这是她的一番推脱之词,心中也颇有几分不屑,未曾料到,燕妃的这一番劝诫之言,竟暗暗影响自己甚深。
她回过神,又看向那抹清瘦的身影,抬脚朝他走了过去。
“殿下。”她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入秋了,当心受寒。”
掌心中柔软的温热一阵阵传来,奚清嶺转过头看着她,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这张清冽的脸又一次让他心头一颤。
凉风袭过枝梢,叶子在风中瑟瑟地抖动,云若之额前的绒发也被吹得有些凌乱。
奚清嶺伸手轻轻为她拨开了发丝,指尖触到她的脸颊,觉得有些寒凉。
“你的脸怎么这么凉?”他握住她的手不自禁也稍稍用了些力,似乎想要捂热被凉风侵袭的她,“出门的时候也没有穿件斗篷么?怎么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快进去吧。”
云若之摇摇头,笑的有几分俏皮,“分明是殿下的手凉。”
“是吗?”他不相信地把手背凑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笑了,“你真是狡猾。”
她也笑了起来。
第一次,他们这样和对方一起笑。
“殿下,”她说,“她走了。”
他点点头,唇边只留着浅淡的笑意。“谢谢。”
“殿下……真的一点也不怪她么?”
奚清嶺笑笑,“我没有资格去怪一个在我身边浪费了三年青春的女人。”言罢,他顿了顿,又再看着她说道,“云姬,将来你若是离开,我亦会笑着送你走。”
她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扬了扬和他牵着的手,“殿下总是盼着臣妾离开,可这会儿,我们是分不开了。起风了,殿下可要先把臣妾带回流元斋。”
奚清嶺看着她,笑了。
云出东隅 第二卷 世惘然 第二十七章 大漠孤风
出云国皇室在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而这一次,更是牵连到两位皇子的生死。
那一日,奚漠风终于在奚琮瑕的面前提出了寻找离夜君的事,不出众人所料,他立刻被奚琮瑕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并且当场喝斥他今后不许再提这件事,朝中如有人暗中寻找离夜君被发现的话,一律按照国法处置。
奚漠风本来以为私下谈这件事会有些转机,所以才特意选了早朝之后到御花园中找奚琮瑕探探他的口风,没想到他竟然勃然大怒一点情面也没有留,奚漠风只好打消了走正途调集人马找寻离夜君的打算。
离宫时经过水廊,遇到静王正在那里玩耍,一见到奚漠风,他就跑了过来。
“三王兄,三王兄。”静王拿着手中的弓一脸雀跃。
奚漠风回身看着他,就忽地想起了他的母亲,一想到方才在御花园殷月罗有意无意用一脸的阴阳怪气对自己落井下石,他就实在不想跟静王多说一句话。
“什么事?”他说的不耐烦。
静王笑道,“三王兄,母后明日要考察我的箭术了,可是换了这张弓后,我就一直也没有射中红心,你教教我好不好?”
“你母后不是给你找了老师么?”奚漠风根本没有兴致谈论这些,“陈参事的箭术很出众的,你就跟着他继续学吧。”
他说着就要走,却又被静王给拦了下来。
“陈大人教的是好,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长进啊。三王兄,谁都知道你和二王兄的箭术最好了,你就教教我吧,教教我吧,好么?”静王撒起了娇,能够和哥哥们一起学习玩乐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可是因为殷月罗总是让他单独一个人做着做那,加上他的兄长们也不大愿意和皇后一派亲近,所以他一直也没有这个机会。
奚漠风看了看年幼的静王,心道:若是平时也没什么,可是谁叫你母亲是那般的盛气凌人。她以为苏绾月封印了自身,朱雀一氏就能够借机上位了?哼,我偏偏不卖她的帐。
于是他不耐烦地推开了静王的手,“好了,本王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就自己去胡闹吧。”
言罢,他便不顾静王的挽留,抬脚急急走开了。
静王看着奚漠风离开的身影,失望地低下了头,身旁的随侍内官正要上来安慰他,他却忽地瞅到了奚漠风遗失在地上的彩石金券,阳光下,那块小巧精致的金牌泛着耀眼的光泽。
“是三王兄的彩石金券,”静王将它拾起来,也不禁看的傻了眼,“好漂亮啊,难怪三王兄从不让人家碰。”
那是奚漠风十八岁那年从奚琮瑕手中得到的春猎彩头,从此便一直随身带着,这薄薄的一片金券,却是他满心的骄傲。
——殿下,这金券,还是让奴才追上去还给昭王殿下吧。身旁的内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静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本王就再看一会儿,看一会儿之后就还给二王兄。”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金券举起来对着阳光细细端详起来。
“真漂亮啊,你瞧这上面的五彩宝石,这光就像彩虹一样。”他缓缓往后退着,“这样看过去,前面那片园林倒好像成了五彩仙境。哈哈,真是漂亮,太漂亮了!”
内官也被他说的话勾的心中痒痒的,于是也将视线稍微从他身上离开了一会儿,但,就是这一会儿,仅仅是这一会儿,等那内官再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静王的脚已经踩在岸堤边了。
——殿下,小……
“心”字还未说出口,只听一声“啊”的叫声,随后伴着“噗通”落水的声音,静王掉进了湖中。
“来人……”那内官苍白着脸刚要呼救,眼前出现了一个人,让他忽地顿住,“染王殿下,静王殿下他落水了。”
奚冰尘看了一样在水中扑腾的静王,淡淡道,“本王都看见了。”
看见了?那为什么不呼救?
不等他再说什么,奚冰尘又朝他走近了几步,说道,“而且,本王看到,是昭王推他下去的。”
“昭王……”那内官还未从无措中回过神,“不……不是,是静王殿下他自己不小心失足才……”
“你看着本王的眼睛,”奚冰尘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王说是昭王殿下推静王落水的,你知道了么?”
那内官的神色渐渐变得木然,只在奚冰尘说完话之后才机械地重复道,“是,是昭王殿下推静王落水的。”
湖中扑水的声音越来越弱,奚冰尘侧过脸看去,那一圈圈的涟漪正在逐渐平静。
他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又说道,“还有,你从未见过本王。”
——是,我从未见过染王殿下。
奚冰尘又再一笑,旋过身看着那片湖水,目光中透着杀气。
“殷月罗,当年你加诸在我们母子身上的一切,本王今日都要通通百倍还给你。”
奚冰尘转身走后,那内官才仿佛忽地回过了神,大声呼起救来。
一声声的“来人啊,静王殿下落水了,来人啊,静王殿下落水了”响彻了整个皇宫。
奚冰尘没想到的是,刚刚走出没多远,竟在回廊处遇到了入宫来探望梦妃的云若之。为了尽快离开这里,他没有过多的和她说什么,虽然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他还是担心云若之会察觉到什么。
在那一刻,他想过抹去她此时遇见自己的记忆。
“四叔为何这样看着我?”见奚冰尘和自己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皱着眉盯着她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情,云若之不禁有些纳闷。
“哦,”他收回目光,并不想用意念操控来对待这个女子,“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他是又想和自己谈论江王的话题么?想到这儿,云若之有了回避他的态度。
“臣妾很好,多谢四叔关心。”她忽然瞅到前方不时有一些宫女内官在匆匆奔跑,“怎么回事?”
奚冰尘也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奇道,“怎么都这样匆忙,难道,出了什么事?”
见云若之有过去一瞧究竟的意思,奚冰尘为了不显得自己行为诡异,也就跟她返了回去。
然后他们很快得知了消息——
静王殿下溺水身亡了。
而这件事情,也自然而然追究到了最后和静王有接触的奚漠风身上。那张被静王死死拽在手中的彩石金券,成了最有力的指控证据。
皇后殷月罗也因为受了太大的打击而当场晕了过去。
奚琮瑕听了当时在场侍奉静王的内官叙述经过,加上手中那不容抵赖的证据,便觉得真相渐渐浮出了水面:
昭王奚漠风因为被奚琮瑕责骂了一顿,所以心中愤愤不满,也对当时在奚琮瑕耳边煽风点火的殷月罗充满了仇视的情绪。于是在出宫路过水廊附近时遇到了缠着自己教他箭术的静王,他有心报复,所以趁那内官不注意时将静王推到了水中扬长而去。谁知被那去而复返的内官看见了他的身影,这才有了人证。
奚漠风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莫名地受到了这样的质疑与侮辱,于是当着所有的人面就激动地想要冲上去和那个信口雌黄的内官拼个你死我活。
“奚漠风,你干什么!”奚琮瑕只觉得痛心又愤怒,“你做出了这样的事,竟然还想杀人灭口么?”
奚漠风愤愤地转过头看着他的父亲,“我没做过!你就算杀我一百次一千次我也没做过!”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刻,从来不屑于结党的奚漠风将自己处于了孤立无援的地位,他的对手,尚王奚归涯一党,也纷纷开始了落井下石。
“儿臣是和静王发生了冲突,可是我绝没有推他下水!”奚漠风在面对委屈和对自己不利的境地时,总是想用强硬暴躁的态度来极力证明自己,但他不知道,这样反而激化了双方本已激动的情绪。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奚琮瑕的谕旨,想看看他将如何处置这个忤逆的儿子。尤其是,当殷月罗醒来便匆匆赶到了正安殿,要求奚琮瑕严惩奚漠风之后。
但很多人也知道,奚琮瑕恼怒归恼怒,奚漠风毕竟也是他的亲儿子,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如果因此再杀了另一个,这位君主一定会很痛心很舍不得。可是殷月罗和鸾氏一脉的压力又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奚琮瑕便成了最为难的那个人。
奚冰尘自然也是明白他父亲的想法的,于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奚漠风求了情,说他是一时冲动,并无害人之心,请陛下对他从宽。
如此一来,便也有了一些附和他的,还有一些做做样子的也向奚琮瑕求了情。
最后,奚琮瑕只好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褫夺了奚漠风的昭王之位,贬往西北边境做边城士兵。
这是一个前可攻退可守的决定。
这样,也是给他留了一条回宫的路。
云出东隅 第二卷 世惘然 第二十八章 风逝云缺
就在被贬往西北边境的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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