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并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
“作为女人,你有怨过么?”对于这一点,云若之一直是有些好奇的。
萧飒雪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衡量着接下来所谈的话的重要性。“做臣子的,怎么可能对陛下有怨?”轻轻一抛,她并不想轻易谈论这个话题。
“我有说是陛下么?”云若之看着她,笑的狡黠。
萧飒雪有些语塞,的确,好像是她自己上赶着承认的。
“要怎么样的感情,才能做到愿意出生入死,不计得失。”云若之缓缓说着,似乎是在疑问,似乎,又是在感叹。
蓦地,多年来平静的心意就被漾起了涟漪。她不是不想说,是从来不知道该对什么人说,曾经她有个妹妹,可是雪遥并不理解,也没有兴趣。现在,她连家人都没了,那份心意,陛下没有问过,她自然不会去说,就算问了,她也不可能说真话。而除此之外,她又能与何人说?
于是,云若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压抑已久的心事勾动,抑制不住的往外奔流。
“不是不计较,是不敢去计较。”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她不想先过脑子,因为此刻说的,是心。
云若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而这样的气氛,无疑增加了萧飒雪倾诉的冲动。
“我一直都知道,在他心里我并没有多少分量。”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却溢出了满满的苦涩,“不能让别人去受伤,所以我去;不能放心别人的忠诚,所以我去;不能让他为难,所以我去。其实我很讨厌血腥味,可是只有那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他是需要我的。所以,只要他说要我去,我便一定会去。我不是身于四神族,只是个普通的人骨之人,没有势力,没有利益,没有心机,那些高贵的人不愿意做的事,便只有我能去。”
所以,鸾慕英说过,她只是代替他们去送死的工具。
“你爱他……到了那样的地步么?”云若之无法想象,失去自我的爱情能得到多少的回报。她是真的为萧飒雪感到心酸。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飘渺的眼神却显示出她此刻正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因为打从我的人生发生转折的那天开始,我就认定了他。是他牵着我的手来了皇宫,是他说需要我,是他,给了我温暖和重视。我想,我应该为他去做那些。如果注定计较不到,那我为什么还要去计较呢?”更何况,她从来不懂得示弱讨好,那是她仅剩的一丝骄傲和尊严,所以和奚琮瑕才一直僵到了现在。
“可你是萧飒雪,旁人不珍惜你,你为什么不多珍惜自己一些?”对于奚琮瑕对待男女之情的态度,云若之一直都是很有看法的,幸好奚清在这一点上不像他,否则他们之间一定不会有任何可能。
萧飒雪淡淡一笑,“我一直很没用,鸾慕英嘲笑的很对。”可是,除了这样,她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如果没有一件事可以让她倾尽全力的去对待,那她入宫接受严苛的训练,成为她并不喜欢的女将,又是为了什么?
云若之没有再说什么,女子之间的倾心交淡,是拉近距离最好的方式。不能不说她是有目的的,但对萧飒雪,她又毫无疑问是同情的,有时候矛盾性无可避免,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双方也没有什么坏处。
奚清说的没错,她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有点累了。
不过,鸾慕英……云若之知道他私下里和奚冰尘走得很近,何况现在两个人还多了一层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但按常理来说,他是没必要去得罪奚琮瑕身边的人才对,可是听萧飒雪的意思,他对她的言语是有些刻薄的。就算是现在萧飒雪已经不再得到奚琮瑕的宠幸,云若之也会因为考虑到她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而与之交好,可鸾慕英一看就是个很有城府的人,怎么会犯那样的低级错误?
为什么?她觉得很奇怪。
云出东隅 第二十三 他山之石(七)
白云渡,熟悉且感到心安的地方。云若之倚栏而坐,有些出神地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斑斓的色彩毫不掩饰的跳动着,散发着温暖绮丽的气息,一如当年她一次次看到的画面。
因为相信他还在,因为相信他希望她好好活着,因为相信,总有一天能再见。所以,她不再介意回顾过去,曾经以为会变得痛苦的回忆,现在,却成了等候中的温暖安慰。
“娘娘,白老爷到了。”梳儿在一旁小心提醒。
她点点头,转过脸时唇边挂着一抹暖暖的笑意,这让等在一边的云浩天微微一怔,那样的笑容和眼神,就仿佛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不能解的结。
她站起身,以女儿的礼仪请他入座。云浩天却已经大概明白了她和自己见面的意图,不过她凭什么以为他就会站在江王的身后呢?
“父亲,我昨日,又梦见三哥了。”她又将目光投向了长息湖,轻柔,悠远。
心头一闪而过的颤动没有让他失态,表情依然很平静。“娘娘让老臣来,是为了聊聊墨池么?”
云若之淡淡一笑,“父亲不愿意和我淡他,不是吗?”她抬头看了看横在房梁下的匾额,俊逸潇洒的曲云斋三个字刻在上面,那是云墨池亲手所书。
“我知道父亲恨我,我不敢说对云家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是对三哥,绝没有半点伤害之意。“昨夜我梦见和他坐在这里说话,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我关心备至,但心着我与你的关系不和。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梦。”这并不是假话,从她决定了这个方法之后,心里便频繁的想起云墨池,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她是当真梦到了他,她还在梦里对他说了自己的打算,他只是笑笑说一切随缘。梦里清香湿润的气息是那么真实,可半夜醒来望见一片漆黑,才发现那仅仅只是个梦,只是泪水也早已蒙了眼。
那时候,要不是奚清在身边,要不是他察觉她被梦惊醒而抱住了她,也许她会因为太过心酸而放弃今天的会面。毕竟,她不是真心的,不是真心要原谅云浩天,因为她从不认为墨池和绛梅的相爱是个错误,而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悲剧制造者。
“你想说什么?”也许是因为梦里的云墨池同样感染到了他,云浩天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微缓和。
“我想,把欠他的,还给你。”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云浩天蓦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我如今是江王的妻子,只想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人。所有的一切,过去了,便要放下。我不愿意三哥在另一个世界还要为我们担忧,何况,我的确欠了他许多,而你又为他操心了许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终归,是我欠了你们的。父亲,青龙石的灵力消失了,不是么?”她原本半真半假的情绪,到了这番话说出口的一刹,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怨恨,还是怜悯和内阁了。只觉得心尖上好像被剌了一下,疼痛之余还有些酸涩。
谎言中夹杂着真情,好累。
云浩天一惊,目光中除了震动,还有戒备。“你想威胁我?”
“威胁你?”她垂下眼眸,看着面前茶盅里漂浮在水面上的几片青绿的茶叶,微微一笑,“父亲,你未免疑心太重。我已经说过了,有的东西,我要还给你。”
“什么东西?”
“三哥的灵息与青龙石相连,这一点,你大概在他出生时就知道了吧?”若不是奚清告诉她这个事实,只怕她一辈子都想不到那里去,而看云浩天脸色苍白的样子,她知道青龙石的确出了大问题,“三哥用灵息换我重生,如今,我想让你收回去,我不需要灵力,也不想要仇恨。”
云浩天不敢相信的看着她,“这个过程很危险,你不怕我动手脚?”
“你会么?”她莞尔一笑,平静无波,顿了顿,又说道,“也许你不相信,可是那十七年里,我是真的把你当做父亲,只是,你从不在意我。”
无色擦黑的时候,一叶木舟划过湖面,身后留下一道水痕,静谧的空气里,悠悠荡荡。
奚清,穿着天青色的亲王常服,站在微黑的水天一幕的色彩中,看上去空寂又清雅。他从船上走下来,腰间的檀色香囊上绣着缠藤春芝,丝绦在轻风中微微飘动,似乎是这静谧中唯一的动静。
走进曲云斋,云若之正躺在睡榻上阖着眼休息,看上去很疲倦,脸色也有些苍白。
“若之。”他在她身畔坐下,先从她挂在腰间的平安囊袋里将醉生莲拿了出来,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微凉的触感让他觉得心头一疼。
从他告诉她云墨池与青龙石的联系开始,他就知道她会这么做,而事实上,他一直都注意着她这两天的举动,今天更是故意将醉生莲放进了送给她的平安袋里。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灵力被一点点抽去,也能感觉到,那些力里,终于使醉生莲中那缕游弱的魂魄开始渐渐凝聚了生命力。
“你来了。”云若之睁开眼,声音里仍是浓浓的倦意,“清,我想睡一会儿。”
他将她圈在怀里,“我陪着你。”
这种虚弱无力的状况还会持续好几天,而且还要看休养的如何,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真看着她虚弱无力的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父亲让我找一天回家看看。”她闭着眼,声音很轻。她想奚清这时候肯定什么都知道了,没有责备她擅作主张已经算不错了。但好在最后的结果不错,她看得出,云浩天也并不是真的对十七年的养育之情毫无感觉,现在这样,对他好,对奚清好,对自己也好,如此,就够了。
“恩,我陪你。”奚清叹了口气,吻了吻她的鬓角,没有再说什么。
倘若她知道真相,肯定会毫不迟疑的这么做,但他终究不能告诉她,因为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想让她做选择。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云出东隅 第二十四 他山之石(八)
“这是真的?”因为太过惊讶,原本躺在卧榻上的云若之忽然就要撑坐起来,却被奚清,轻轻按了回去,将靠垫挪到她身后支着腰,好保持一个半靠着的舒服姿势。
见奚清点头再次对她确认了消息的确实性,云若之清亮的眼瞳里除了尚未散去的惊诧之外,还流露出一抹欢喜的色彩。
“白傲翎得了继承人之位……”原来他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和他们往来,就是在筹谋此事,记忆里那个固守原则的骄傲少年在这一刻渐渐变得模糊,那个人,几时也有了如此的心机?
“白天阳这一回不仅丢了继承人之位,而且神卫府已经接管了他的案子,贪污赈灾款项,强抢民女罔顾人命,哪一条都够他好受了。”奚清语气平淡的叙述着,眉眼间看不出一点点欢喜或者讶异的情绪。
“王爷,你……”云若之忽然想到了什么,“该不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奚清看着她,淡笑不语。
这不就等于默认了么?云若之一阵气恼,这人之前还说什么他的筹码就是不动胜于动,她虽然担心,却也相信他的说法。可现在看来,原来他不是不动,而是不动声色的动,而且还是去撬尚王的墙角!
“也是,没有你,白傲翎的釜底抽薪之计也不会那么顺利,臣妾险些忘了,王爷正是在户部任职的。就算白城那个户部小官员要协助他,肯定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如此看来,这又是王爷的功劳吧?”
听到她自称臣妾,奚清就知道她在闹脾气,于是温笑道,“这些事告诉你只会让你担心罢了,官场上的事你不清楚,我也就不想让你多想。其实这一次,我不过是起了一个帮助作用,你是没有见到白上卿来找我时的样子,他和过去大有不同了。”
不必说也知道,否则,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去策划这样一件事呢?想起当年他们还为了一些上不得大台面的心计谋划大吵了一架,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赈灾款贪污,牵扯出来的人应该不止白天阳一个吧?”云若之抬头看向他,心里已经料到了几分。
奚清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鬓,柔声道,“这一回,我要卖个人情给陆容渊了。”
等到奚清出了门,云若之便唤了梳儿近身,脸上的神情也变的冷漠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
“回娘娘,进展的很顺利。两个人已经鸿雁传书,情意暗结了。”
“恩,”她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很好。”
很快,由奚清牵头,户部开始了对此次事件的全面盘查。他办事干净利落,行事手段雷厉风行,很快便有十几个官员被打入了大牢,但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大多是些小虾米,再也没有一个如白天阳般的大蛀虫。
云若之曾问过奚清是不是仅仅针对白天阳的缘故,他只是微微笑道,“若之,有的事,牵连太深,如今还不能大动。”
也许有的事情在某个阶段都会有一个适当的进度,贪污赈灾款的事件结束后半个月,一个喜讯便传入了云若之的耳中。
白家少主要与玄武氏族长的孙女成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若之愣了愣,随即,心头便有些涩涩的感觉。直觉告诉她,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联姻,但惟独,少了感情。
她问奚清,“是你让他这么做的么?”
他坦然的看着她的眼睛,“不是。不过,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知道他的意思,但可叹的是他们明明都知道白傲翎为什么要那么做,却谁都没有去阻止。
她承认自己曾经利用过白傲翎对她的亏欠和怜惜之情,可如今真要见他为了这个而牺牲终生幸福,她又觉得很难受,毕竟,他们是朋友。
按照计划的合理性进展,她和奚清都不会去出席那场婚礼,只需要派人送去贺礼便是,但云若之还是亲自挑选了一份礼物,也算作是她对白傲翎婚姻的真心祝福。
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赠与武将出身的他,也期望他能不再受过去的情意牵绊。
他们之间,遗憾也好,埋怨也好,愧疚也好,都该散了。
白府办喜事的这天晚上,云若之正在袖香阁的包房里,倚栏而坐,望着墨绸般的夜空出神。
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是她熟悉的那一个。
“夜寒露重,小心风寒。”他柔声说着,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云若之没有回头,却轻轻握住了帮她整理束带的手,“这世上,果真有双全法么?”
“你若问我怎么做,我会说,在时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