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随即转过脸,沉默。
她也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
“这大概,是一种动力吧。”良久,他回头看向她,轻轻一笑,“像我这种人,要么就是被踩在泥泞中淹死,要么,就是把泥泞踩在脚下。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我很脏。既然我洗不掉,那就只好让所有人都不干净。”
“你觉得,你很脏?”
他嘲讽的笑了笑,“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恶心。昨晚你不是都看见了么?我现在就是这样,不抱着女人的身体根本就不能睡个好觉,我以为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就可以,可结果我根本不能摆脱恶梦,我在意……在意出云国的人会如何在背后嘲笑我,我在意那些曾经离我很近的人眼中的嘲笑。只有当我将他们牢牢攥在手中,可以控制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安心,立于万人之上,才不会有因失控而生的恐惧。”
“你还是和当年没什么两样,”她微微一笑,宛如月色倾城,无比柔和清澈,“太过随心所欲。”
一时间,奚漠风竟然忘了答话,只是愣怔的看着她,绷紧了太久的心在这一刻感到了疲乏。
“你对自己实在太过苛刻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旁人的腌臜都背负到自己肩上?”
“你……在怜悯我?”那双眸子里的盈盈水光,犹如漩涡般让他几乎就要沉沦。
苏绾月笑了笑,忽然伸出了双手,就在他发怔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从他腰间环过,然后,她将自己贴近了他的身体。
奚漠风听见自己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的声音。
“昨夜你抱着那些女子的时候,心中并无半点 之念,不是吗?”
眼眶迅速发热,氤氲起了水汽。就在他身体仍然僵直的时候,滚烫的液体已经开始不断滴落。
“我知道你其实只是想要一个结果,但结果并不一定只有两种,你还可以为自己多一个选择。”
来不急了。奚漠风的唇角蔓延出一缕温柔宁和的笑容,“但那个选择里,依然没有你。我早就回不去了,你的路,已经离我太远。”
太明白这个拥抱的真心和纯净,奚漠风终于微笑着将依然有些迟疑和颤抖的双手抬起,环抱住了她。
“真的……太远了。”心里像是满满溢了出来,然后又空了一块,泪水在无声中流逝,而某个地方,正在渐渐清明无求。
前方战场上,出云国军队因为出云王的御驾亲征而士气大振,加上麾下良将精锐不少,整个局势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倾斜。
霰星国众人原本以为一向性格暴戾而且也十分善战的摄政王会在出云王御驾亲征之后同样也按捺不住率军对阵,然而,却是毫无动静,相反的,奚漠风甚至平静更甚往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如何?”站在听雪斋外,远远的凝视着那个坐在阳光下看书的女子,奚漠风的唇角漾起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国师还是不在府中,整座城几乎都找遍了,还是没有见到人。”手下暗卫正在回报这些时日明察暗访的结果,“王爷,要不要通知其他城池的衙门……”
“不必了。”奚漠风淡淡一挥手,“下去吧。”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数天前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了。直到昨天夜里看到放在书案上的国师玉印,他才明了的笑了。
“星夜,这才是你要的结果吧?或许,你比我更早肯定了这个结果的发生。我终究还是没有看透你,而你却让我看透了我自己。”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苏绾月抬起头,侧首看去,“有事?”
奚漠风笑着点点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该送你回去了。”
她微不可见的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奚漠风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因为诧异于自己的失言,苏绾月第一次回避了他的目光。“什么时候?”
“明天一早。”顿了顿,他说,“今天再不相见了。”
看着他起身离去,苏绾月轻抚上自己的胸口,觉得呼吸有些沉重。
送别的这一日,天空是灰蒙蒙的,远处的天边偶尔有飞鸟掠过,零零星星的,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寂冷。
车轮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有些浓重,奚漠风一路上并没有太多言语,直到行进都城边界,他才叫停了马车。
“一路小心。”他下了车,从随侍的手中接过了自己坐骑的缰绳,“保重。”
“王爷。”她忽然唤住他,看着他回过头,心中那沉重的感觉便又再冒了出来,“你也保重,如果可以的话,让那些暗卫不要离你太远。”
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从来没有改变未来的权利。
“恩,他们就在四周。”淡淡一笑,奚漠风旋即扬鞭策马而去。
骏马扬蹄奔跑了一段路,忽然打了个趔趄,马身一矮,便将奚漠风甩了出去。敏捷的伸手让他在落到的一瞬立刻以手撑地,一个跳跃调整好了身形。
“终于等不及了。”他站在骤然扬起的风里,玄色的披风摆动出英气的涟漪。冷漠邪魅的浅笑映在墨黑的眸中,仿佛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台戏。
“奚漠风,你窃取霰星国王权,残害风氏一脉,给霰星国带来战争之祸,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为首的黑衣人如此喝道。
“哈哈哈,”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奚漠风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冷笑道,“废话,野心就是野心,这些理由都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你们有本事,夺回去便是了。”
冷冽的银光闪过,继而数道寒光接连出现,不断交织,缠斗。
三批杀手相继祭出杀招,一时间,腥味,温热,都汇在了一起,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对方的。
许久没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时刻了,长久以来仅仅困束住自己的东西在此时全然崩断,那是一种走向结局的兴奋感。
等待,或是徘徊,反复的沉浮,都不及这一刻的接触真实。
“只剩下你一个了。”玄色的衣衫像是浸湿了水,颜色越发深邃,只有奚漠风脸上的血和白色内衫衣襟处的鲜红,在提醒眼前的人,那是多么令人战栗的印记。
“可惜,我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输给弱者。”被鲜血染红的刀刃正抵在为首黑衣人的咽喉处,奚漠风扬起唇角一笑,“今日便是结局。”
一道血光从眼角闪过,溅湿了身旁最后一寸干净的土地。
奚漠风仰起头,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背心处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深入骨髓般的撕裂感。
“呵,”苍白的脸色因为被染上的血色而看不出痕迹,他扔下手中早已握不住的刀,扯了扯嘴角,“也还不赖。”
不知道,她有没有见到出云国派来的人,不知道,那些暗卫有没有好好护送她,但愿她已经恢复了灵力才好……
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徒步走去,渐渐地,每走一步,都觉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裂骨的痛。
鲜血,沿着他的脚步一路在足下蔓延……
绾月,我想,我走不动了。不知道是这个念头先冒出来,还是身体先支撑不住,总之,当他心中冒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子也栽倒在了地上。
“是我的错觉吗?我好像看见雪了,”他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绾月,你看到了吗?这雪,好像那片梨花林……”
雾霭般的白色雪海中,充满着纤尘不染的袅袅香气,如雾如幻。
而她,那个唯一牵动了他一世真情的女子,就站在雪海中,抬起头,用水一般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然后盈盈一笑。
第三十六章 此情可待
冬去春来,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大军班师回朝了。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霰星国再也不复当年之势,在摄政王失踪之后,霰星王曾派出使者求和,然而出云国未曾应允,而是趁胜追击,终于使其俯首称臣。而第二件,便是关于出云国自己,他们的王,在大军回城的途中因沉疴难愈,驾崩了。
“娘娘她怎么样了?”云浩天来到庆阳宫,见到了红肿着眼眶侯在外面的梳儿。
梳儿向他福了福,“回云大人,娘娘她……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坐着,已经一天一夜了……”
极力遮掩的消息最终还是在昨天传到了云若之的耳中,云浩天叹了口气,举步走了进去。
那一袭妃色群衫的女子正静静坐在窗前,不知是望着外面的天空,还是在遥望看不见的那一处。
“娘娘,明日大军便要抵达王城了。”然而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音,庆阳宫原本就寂冷的氛围变得更加让人透不过气来。
“听说,染王手中有陛下的遗照?”平静淡漠的声音幽幽响起,听不出半点情绪,却让人莫名感觉到悲凉。
“是。现在只知陛下属意染王承继皇位,但那遗照却要等到回朝之后当着百官的面宣读。”顿了顿,他有忖道,“娘娘,明日大行皇帝的灵柩便要回来了,娘娘是否应该换身衣服了?”
那一套素白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桌上,这是云浩天昨天便让梳儿拿来的。
“本宫为何要穿这套丑陋的衣服?”她的语调陡然扬高,透着凛然之气,“陛下明日便要回城,你们却让本宫穿着孝衣去迎驾,简直荒谬!”
云浩天愣了愣,看着她愤怒的神情,他才终于明白之前的那种平静其实才是真正的暗涌。
“娘娘,事已至此,还需节哀顺变。眼下好生筹备葬礼才是紧要……”
“你出去罢。”不等云浩天说完,她已经淡淡下了逐客令,随即转过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云浩天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礼便告退了。
春寒料峭,外面的天空中也看不见丝毫暖意,一件夹杂着湿气的风迎面拂来,在睫毛上沾染了似有如无的水汽。
而她,依然一动不动。
第二日午后,大军护送着灵柩终于抵达了出云王城。半个时辰后,已经挂满了素白绸缎和帷幔的正安殿上齐聚了当朝重臣。
简单陈述了国君驾崩前后的事宜,奚冰尘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帛卷,缓缓展开。
在宣读了奚清嶺属意自己接位的内容之后,他又顿了顿,说道,“大行皇帝遗照中,还有一个圣谕,是关于……”
话音未毕,殿外忽然传来高声通传——皇后娘娘到!
所有人都下意识随奚冰尘转眸朝门口看去。
一袭白色的霓裳,一张薄施粉黛的丽颜,清丽而不失华贵的装扮,平静淡漠的神情。
皇后云若之,和往日并无不同,也和往日有很大不同。
奚冰尘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走近,早就猜到她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奚清嶺驾崩的事实,却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容姿走上殿堂。她比他想的还要倔强。
目不斜视的走到停放在殿中的棺椁面前,她甚至连多一眼都没有给站在一旁的奚冰尘。
“这是什么?”在旁人听来已经可算是大逆不道的话就那么淡淡从唇齿间流出,云若之转过身用纹丝不动的表情看向奚冰尘,“陛下呢?”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觉得眼前这种状况有些让人避之不及。
而奚冰尘却只是看着她,说道,“就在娘娘眼前。”
“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们?”
“娘娘眼前见到的,便是事实。”
面对大行皇帝的皇后质问,奚冰尘竟然如此泰然自若,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让原本期待着他们交锋的人觉得有些遗憾。
云若之就那么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本宫要亲眼看到。”
言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忽然一转身用力推开了棺盖。
“娘娘……”有人想要阻拦她,因为这是忤逆的大罪,然而奚冰尘却抬起了手止住了众人的质疑。
棺盖只被推开了一些,但已经足够看到那个人的脸。
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多年的夫妻,让她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时她的清嶺。他就是那样静静的躺着,就好像每天她睁开眼看见他沉睡的模样。
泪水刚刚涌到眼角,眼前便已然天旋地转,继而失去了知觉。
见云若之倒下,奚冰尘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她,急躁的吼道,“快传御医!”
醒转过脸的时候,云若之发现自己躺在碧霞宫里,熟悉的摆设和香气。然而曾经让她感到窝心的味道,此刻却是如此的空洞。
“你醒了?”
谁?是谁的声音?她有些木然地转过脸,看见奚冰尘正坐在床边看着她,温柔的眼神好像快要滴出水来。
云若之没有说话,好累,累到什么都不想说了。
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她的回应,反而见到那双清亮的眸子渐渐阖上,奚冰尘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他也明白,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倘若云若之真的可以那么快就让下奚清嶺,那便不是云若之了。
“这碧霞宫你是不能再住了,”他看见她的睫毛微微一颤,“庆阳宫也不用再回去。若之,你的皇后之位已被废黜,不再是宫妃了。”
他的语调轻柔到让人错觉温暖,可事实上,此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意味着她冷冰冰的现状。
她竟然没有问一个字,而是起身欲作离开之状,却被他一把拉住。
“稍后我会派人送你出宫,先喝了药吧。”
云若之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毫无光彩,却在某个最深处透出一抹隐隐约约几乎不能教人察觉的笑意。
接过碗,她将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
很快,她有陷入了无知觉的沉睡。
再次醒来,周遭的环境已有了不同。
云若之没有心思去细细打量这间屋子,但她很清楚的知道,此刻正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娘娘,你醒了?”梳儿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是她小跑的脚步声。
“我们出宫了?”她基本上已经猜到,既然那碗药没有要她的命,那么除了这个目的她也想不到其他了。
“昨夜染王殿下让人送娘娘过来的,”顿了顿,她又道,“娘娘已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可是这里,应该不是染王府吧。奚冰尘应该还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支撑着坐起了身,好一会儿,她忽然问梳儿,“这会是一场梦吗?”
梳儿怔了怔,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连皇后娘娘这样的人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一个平凡的侍女又能说些什么呢?
门外似乎有了些微的动静,梳儿转过头,看见穿着一身碧色长衫的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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