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娘娘前日赐给我的百日醉,想找你一同来尝尝。”
她这话说得他很是受用,唇角扬起的笑意便更深了,“听说这酒只要尝了一口便会念念不忘,之后百日之内都仿佛沉浸在酒香缱绻中,故而得名‘百日醉’。”这酒他自然是早就尝过的,不得不说是有些言过其实了,但不知为何,今夜与她对酌,却好像真的有了些许醉意。
一杯尽,箫飒雪便又为他斟了一杯。
“听说你辞官了?”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确是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她本来也对官场没有多大兴趣,今后能过回普通人的生活也未必是件坏事。只是,他也因此而有了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离开皇宫,少了羁绊的她,还会在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吗?
那本来是他一直希望的结果,但如今,这结果却让他惶恐。
随意的点了点头,她向他做出敬酒的姿势。
“听说你要继承族长位了,恭喜。”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鸾幕英却没有喝,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好像并不是真心恭喜我的。”
箫飒雪笑了笑,起身走到亭栏处看着浓重的夜幕,说道,“我只是并不惊讶而已,毕竟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这几日我时常会想起曾经在墨渊阁的日子,忽然发现其实早在那时我们每一个人的未来就都注定了。”
“注定?”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语气也微微透着凉意,“你是指成为五神上将,还是别的?”
她没有气恼,只是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道,“鸾幕英,你要我吗?”
他倏地愣住,凝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因为你是朱雀氏后人,鸾氏未来的族长,所以你不会要我,”她重又将视线移开,淡淡一笑,“这便是你注定的路,谁也改变不了你。”
手臂被抓住,他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
“如果说我要,你就能真的给我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凝聚,那是他压抑了二十年的感觉,“你可以忘得那个男人留在你心里的痕迹?”
记忆如海浪打来,箫飒雪的身体微微一颤。
“然后呢?你要我怎么做?”
“向我证明。”他说,“证明他已经完全从你的生命里消失,当我确信你心里只有我的时候——”
顿了顿,他郑重的说道,“我会娶你。”
“那么那一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期限,”她轻声一笑,“因为你不会轻易确信任何事。”
在他微怔的瞬间,她忽然向前一步,让自己靠在了他的身上。
贴在他的胸口,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猛然加快的心跳。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不等他表现出喜悦,她有微叹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雪遥呢?”
鸾幕英一震,心里某个地方被尖锐的刺了一下。
“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
听着她犹如絮语般的话,他没有任何动作,看似亲密的依偎,却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冷意。
“我真的……是想杀了你的……”话语渐渐变得短促,“可是,现在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靠在身上的人忽然开始往下滑,鸾幕英一惊,下意识揽住了她,接着,他看见了那把深刺入腹部的刀。
“为什么……”她要报仇,应该杀了他才对,为什么会这样?
“你杀了我妹妹,我……我也杀了你的妹妹,如此,算……算是扯平了。”她望着他的脸,半晌,莞尔一笑,“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原来……我只是想,看你一眼……”
伸出的手还未触到他的脸庞,便已经开始坠落,鸾幕英慌忙握住,随即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飒雪,你睁开眼睛,再喊我一声,只要你喊我一声,我就取消先前说的话,不要你证明什么,我会立娶你。听见了吗?飒雪——”他头一回好好叫了她的名字,但她已闭上了耳朵。
回应他的只有亭外的潺潺雨声。
掉落在身边的黄金刀鞘上,三颗宝石正散发出交织的斑斓光芒。
那时候,他只是想找一个借口送她一样东西,这样便好像就能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或者是她过来,或者,是他过去。
然而最终,他们都原地不动。
最终章 且待天涯
这一日,奚清嶺正在素心殿中与白傲翎和云浩天等几个重臣议事,碧霞宫忽然来了宫人求见。
“陛下,皇后娘娘今晨忽然晕倒……”
不等那人讲话说完,奚清嶺便猛然一惊,急问道,“叫了御医吗?怎么回事?”一边说一边就站起了身。
“御医来过了,说是娘娘她有了身孕。”
脚下步子倏地刹住,脑海中在这一瞬是一片空白的,过了好一会儿,奚清嶺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回陛下,皇后娘娘她有喜了。”
没有听错,她有喜了,怀孕了,有了他们的孩子!
没有言语可以形容此刻奚清嶺的感受,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有这一天,拥有了云若之,他已经觉得人生很圆满了,但没有想到,原来还可以更加圆满。
白傲翎看着脸部表情几近呆傻模样的奚清嶺,不由微微一笑。
匆匆赶到碧霞宫,云若之正躺在软塌上闭着眼小憩。
腹部传来一阵轻柔的温热暖意,她睁开眼,看见奚清嶺正坐在身边,一只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肚子上。
“在这里。”他自言自语的低笑道。
云若之不由一笑,“陛下不如想想给这个孩子起什么名字好。”
“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话音未落,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现状,是啊,时日无多,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就叫慕云吧,男孩女孩都能用。”他抬眼看着她,笑得清澈满足。
心里欢喜到疼痛,云若之微笑着点点头,“我喜欢。”
怀孕之后的云若之变得有些嗜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变成了有一大半都是奚清嶺坐在旁边看她睡觉的模样。
每当她醒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很懊恼,感觉自己似乎有浪费了一天和他相处的时间。而每当这时看清了她表情的奚清嶺就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道,“我答应过你会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便一定不会食言。”
就这样,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谁也想象不出平日里威仪万丈的一国之君在皇后的身边竟会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就连极为熟悉这对夫妻的梳儿和求安也时常私下里偷偷抿嘴笑。
时光飞逝,转眼,出云国迎来了慕云王子的诞生。
慕云出生之后,奚清嶺便好像放心了一块心中大石,但随即,他的身体也开始渐渐透支,时常感到疲乏。
这天奚清嶺在观亭里和大臣议完事,便就着摆放在亭中的软塌躺了下去。闭着眼睛,从湖面上吹来的风让人感到无比舒心惬意。
“清嶺?”
朦胧中,他听见云若之在叫他。
“怎么出来了?慕云呢?”
“在奶娘那里,我让人抱过来。”
“恩。”他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想看到那个刚刚满月的小家伙。
慕云很快被抱了过来,奚清嶺将他搂在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则环搭在靠在胸膛的云若之身上。
“现在这样,让我想起当年在江王府的那个午后了。”
“恩?”
“那时候你说你只有我一个家人,可现在,我却有了你们,而你,也有了我们。”
“原来那时候你醒着?”当时若是知道自己的脆弱都被他瞧了去,只怕她会兴起杀人灭口的念头,可到了如今,她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奚清嶺笑着又拥紧了她一些,“陪我待一会儿吧。”
云若之伸出手握在了慕云的,很小很软的触感,那一瞬,心里幸福到胀痛。
奚清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云若之也跟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然而,直到她醒来,奚清嶺仍然没有动静,而他抱住她的那只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滑落了下去。
她唤他,轻轻推他,他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终于到了这一日。”一个清浅的声音乍然飘入耳中。
“国师?”云若之的愣怔随即转换成慌乱,“他到底怎么了?”
“如娘娘所见,陛下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不可能!”云若之紧紧抓着奚清嶺有些微凉的手,“他明明还有呼吸!”虽然很微弱,但无可置疑,他确实还活着。
“但也许,他永远也醒不过来。”苏绾月平静的说道,“其实陛下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灵息供养着云三公子的灵元,如今,陛下的灵息到了最为脆弱的时候,云三公子已然成形的灵元才能脱离而去。”
“陛下早年因病导致体质薄弱,所以根本承受不了灵元成形的最后阶段对宿主身体造成的冲击和依附。原本,陛下是不该存着这最后一口气的,想来,是因为他心中还有牵挂,所以硬留了一缕灵息延续着生命吧。”
苏绾月以为云若之知道真相之后会情绪失控,然而过了许久,她也没有说话。
坐回到奚清嶺的身边,云若之伸手轻抚他的脸,没有刻意压抑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始终无声。
“三哥还能回来,实在太好了。”顿了顿,她看着他说道,“既然你累了,那我便等着你吧。”
风,吹皱了静默的湖水,挡开了无边涟漪。
翌日早朝,国师苏绾月拿出了奚清嶺交给她保管的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他唯一的子嗣,皇子慕云,但同时也说明因为皇子尚年幼,所以由太后云若之听政,另指明了五位辅政大臣。
而这五人之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显得最为引人注目,他不光是辅政大臣之一,更是抵食。
这个人,便是云墨池。
对这件事感到震惊的人们都无法解释云墨池的死而复生,同时更感到惊讶的是奚清嶺的安排,难道,他早就知晓云墨池没死?
是假死还是重生,纷纷扰扰的谜题留给了众人许多的猜测,但无可否认的是,云墨池确实回来了。
云若之与他见面的那天,正是清风拂面,落花纷飞的好天气。看着云墨池走来的时候,她几乎错觉回到了当初在白云渡的日子。
“……”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怔怔的看了他许久,她才终于艰难的开了口,“三哥……”
云墨池的眼睛已经不再黯淡,那里面闪烁这漂亮的光华,如同当初在梦中看到的一样。
“听父亲说,娘娘是家中四妹,臣一直很好奇如今贵为太后的四妹是什么模样的美人。如今得见,果然清雅高贵。”温柔的声音一点也没变,但往昔的宠溺之情已然消逝。
“你……不记得我了?”云若之不由呆住。
“在家中醒来后,许多事情已经忘了。”他温温笑着回答,却似毫不在意。
“忘了……忘了吗?”她喃喃重复着,深吸了一口气,忽而牵起唇角一笑,“忘了,也好。”
言罢,她抬起头一笑,“往昔种种忘记不要紧,毕竟,三哥你回来了。”
这场因偶遇发生的谈话没有继续多久,因为双方都还要正事要做。但直到云若之渐渐远去,云墨池也没有挪动脚下的步子。
方才,她抬起头冲他一笑,说着“三哥你回来了”的时候,像极了以前她撒娇的语调。只是少了些少女的顽皮,多了些成熟的稳重。
这样,便好。
“墨池,你当真对以前的事毫无印象了?”云浩天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等了许久,才走到他身旁问道。
云墨池微微一笑,目光仍望着那处早已没有人影的地方。“父亲以为,若是我还记得从前的事,那么若之,该如何面对我呢?”
云浩天一怔,不禁有些语塞。
“有的事,一个人记得,是回忆;两个人记得,就是包袱了。”淡笑转身走了两步,云墨池头也不回的笑道,“父亲,忘了告诉你,今早我已经让人把我那院子里的梨树都换成四季梅了,还请不要生气。”
风过卷动云海飘渺,白色衣袂轻扬,随着离去的步伐在身后划出了一道晶莹的轨迹。
自从那一天开始,云若之便习惯每天都去观亭里待上一会儿,她也会先去看看奚清嶺,但绝不会在那里待得太久,因为时间越长,只会越提醒她他可能真的不会醒过来的事实。
而躺在观亭的那张软塌上抱着慕云睡上一会儿,却总会让她感觉到奚清嶺的温度,好像下一刻他就会寻过来,然后皱着眉头捏捏她的连,说一句“你让我好找”。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清风吹过,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动了动,却没有睁眼。
“苏国师追过来,不知有何贵干?”星夜停下脚步,撤去隐身术,淡笑着回看尾随而来的苏绾月。
“帝君方才,是动用了玉魂的力量吗?”苏绾月摊开手掌,说道,“请帝君将圣物归还。”
“虽然我是来了你的地盘,还用了玉魂,但不代表我就要收回我从前说过的话。苏绾月,有的事情你碍于规矩不肯去做,那便由我代劳了。”
“帝君这是何意?”
星夜微微扬起唇角,笑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手中那半颗玉魂据有重塑灵体的作用吧?再伤痕累累,重负不堪的身子,只有还有一丝灵息尚存,便可让他恢复。”
“此事违背自然之律,断不可行。”苏绾月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要往回走。
“就因为那是国师的圣物,所以你的反应才这么大?”星夜略带嘲意地笑道,“我已经将玉魂融入了他的灵息中,除非你用锁魂术杀了他,否则是没用的。”
苏绾月一愣,没想到他竟会耗费功力将玉魂完全融入,如此一来,的确是无法取出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为何?”星夜忍不住哈哈一笑,“苏绾月,你的人生中除了那些清规戒律和死板的信条,还剩下些什么?就连喜欢一个人都缺乏勇气,奚漠风爱上你,真是有些倒霉。”
“哦,对了,”旋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星夜一副恍然的样子,说道,“倘若你喜欢一个人是需要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的话,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个吧。奚漠风——便是独天君残留于世间最后一缕魂魄的转世。”
优雅淡定的面具在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苏绾月怔怔的看着他,声音也不禁发了颤。
“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那时在霰星国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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