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男人吐了口唾沫道:“臭女人老子弄死你!娘!你哪弄来的恁大力气的女人?”
黄儿小巧的鼻翼轻轻地有了几丝翕动。屋子里的血腥味浓起来了啊。她也不理会其他,定定地凝视着墙角那媳妇。
在这黑夜中。佝偻着身子的那媳妇,原本正常的双眼,开始一点点变成全白,好像没了瞳仁一样。
黄儿的心中一揪,止不住的一阵悲愤之感。她别开头,不再看那媳妇渐渐变白的眼睛,而是一脚踹向那抓着她右足的男人。
咣啷一声,男人连着屋子中间那张小木桌,一起被撞飞了出去。
黄儿利索地一个翻身起来,急步走向大门处。
袁老太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抱着一根扁担就向黄儿打去。黑夜中,传来这老太太尖利的骂声:“不要脸的女人!老四把你带回家,你就是袁家的媳妇了!还想跑哪去偷人?”
黄儿完全没想到。这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不,也许不是力气大,黄儿的眸中闪过讥诮之意。也许是看姑娘要跑了,就发起疯来了。
黄儿的柳眉蹙了一蹙,身子一个急转。那扁担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却哗啦一下砸在了大门上。
黑夜中。袁老太和她的儿子们,猛然间,只听到那黄衣女子嘲弄的大笑声,回荡在这茅屋各处:“媳妇?当初你们不是家家生了女儿就要弄死吗?要问你们家媳妇在何处。滚去渡口那条河挖骷髅去!”
“啊呀……妖怪!”袁老太和剩下的那个男人尖叫着,都躲到了他们媳妇的身后。
黑夜里,一闪一闪的黯淡火光下。黄儿双足凌空,从地面微微飘了起来,黑发飞扬。她的两弯娥眉细长,月牙眼里没有了笑意,此时显得异常眉目凌厉,神似一个玉面修罗。
折腾了大半夜,天色微微有些发白了。黄儿落足于地。她不想再看屋子里的人一眼了,转身就往门外走。
袁老太眼睁睁地,看着那轻薄的黄衣袂在风中飘远。老太挣扎了几下,还想从地上拱起来去抓黄儿。
刚刚出院门。就见袁樵喘着粗气爬上山路来。跟着袁樵来的还有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那老头对着黄儿看了又看。
袁樵见黄儿大清早好端端地从屋里出来。他尴尬地低了低头,又面色僵硬地对黄儿笑了笑:“姑娘啊。你不是说你会捉鬼吗?昨晚村里族长就要来找我了。这不,一大早族长就要来找你,好好商量这事。”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就是族长,拎着一根水烟杆子。
这族长直直地看了黄儿好几眼,才说道:“姑娘,你请,去我们家好好谈谈吧。”
一路上,族长不停地念叨着,村里那个脏东西真是害死人了,害得他们家这么多年都生不出儿子来……
路上经过一家的茅屋院子。只听里边传来女人尖利的笑声:“遭天杀的啊啊啊——”族长眼神阴沉地回过头,催黄儿道:“快走吧。”
及至族长家,好几间屋子是泥瓦房,面前的主院是青砖盖的。比起袁樵家里的茅草屋,真是富裕多了。
族长请黄儿坐在木桌前。喊人来给黄儿倒茶。
来人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族长指了指黄儿道:“来了客人,烧好菜好好招呼着。”
那孕妇看了看黄儿,勉强地笑了笑,往后屋去了。
黄儿斜眼看了那族长道:“你们村里,家家都有的血脚印是怎么回事?”
族长慢慢地揭开茶碗盖,道:“姑娘说笑了。哪有什么脚印。”
黄儿柳眉轻轻挑起,转身一指,道:“就在大门口。”
那族长跟着往大门处一望,他面部抽搐了几下,又笑道:“这个,不急不急。先吃饭。吃了慢慢说。”
那孕妇端了菜上来。看起来颇为丰富,比袁樵家的不知好了哪去。
孕妇乖乖地摆好了碗筷,便站到了黄儿的身后。
那族长看了孕妇站的位置,呵呵一笑,拿起筷子开始吃了。
黄儿正要去端碗,却被那孕妇按了按手。孕妇微笑道:“姑娘,这正月里冷得很。我炖了汤。我先给你打一碗热汤,喝了再吃饭。”
孕妇打着汤,洒了翠绿的葱花。黄儿却双眸一凛,因为刚才,孕妇按她的手之时,分明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黄儿在人间装作凡人模样,此时不免要跟着喝几口汤。
却见族长忽然抬起头,阴阴地看着黄儿道:“姑娘。她刚才给你的东西,你就不想看看吗?”
黄儿蓦地抬起双眸。正看见族长的老眼冷冷地望着她。
那孕妇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惊恐,甚至是绝望。
黄儿抬起手,手中是个小纸条。她当着族长和孕妇的面,打开了纸条,上面是两个字:“快跑”。
这个孕妇还是个识字的。黄儿当即站了起来,把孕妇拉到身后。
族长慢悠悠地喝完自己碗里的汤,笑着说道:“什么时候才有药效?”
孕妇抖抖索索地从黄儿身后走出,直走向族长的身边。她颤抖着嘴唇说:“很快……”
族长拍了拍孕妇的肚子说:“你看你,每次来外人都要递纸条,还不死心?我还指望着你生个儿子呢。”
黄儿咬了牙盯着这两人。她脚步虚虚地往后走了两步,就扶住额头,闭眼昏了过去。
黑暗中,只听轰隆一声之后,一片沉寂。
黄儿这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里。到处都闻得到血腥味。
旁边,传来一个幽幽沉沉的女人声音:“你也是被抓进来的?”
玉指间弥漫出莹莹的黄光,咔嚓一声,铁笼子的门被黄儿掰开。
黄儿从笼子里出来。在这黑魆魆的地方,她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顿时,到处都被她衣袂上的黄光照得亮堂堂的。
原来方才说话的,是黄儿旁边的一个笼子里传出来的。笼子里,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这一日。浣葛宫里,食神新做了浇了玉液的梅花糕。这梅花糕是一片片叠成一块,就像冬日里细碎的梅花瓣一般,着实好看。
红儿收拾了梅花糕搁在铺玉缎的琉璃盒子里。给女儿听雪新穿了一身水红的小袄。便带着女儿回娘家去。
红儿是七仙之首,身份高贵。出外都要乘着九只七彩凤凰拉的描金鸾车。
如今在浣葛宫常用的这一辆鸾车,是红儿嫁妆里的。七仙居里,却还留着红儿在闺中的另一辆鸾车。
瑶池里边。王母正和九天玄女、黎山老母两位女神闲闲唠嗑着。
旁边陪坐的是太素清虚真人王褒。王褒的儿子月阆才刚过满月。王母娘娘正抱着月阆逗他。
便听瑶池的天兵来报:“大公主和雪姐儿回来了。”
喜得众人都起身迎接。九天玄女笑道:“这阆哥儿,许久没跟雪姐儿见面。瞧他也跟着笑呢。”
红儿将梅花糕取出给众人品尝。
听雪这小丫头举止大方,行礼道:“外婆安好。玄女娘娘、黎山娘娘安好。褒姨安好。”
王母喜得一把把听雪也抱了过来。
红儿陪着母亲和众位女仙唠嗑。
王母说道:“红儿,也不知你三妹如今在下界如何。前几日你父皇还说,要是黄儿此去跟金吒亲近了些,倒是好事。你们姊妹,如今只有黄儿,老不出阁。”
黎山老母笑道:“王母,你可去看看神仙的姻缘簿。以前天规没改,神仙是没有姻缘簿的。现在改了天规,天地才显化出这本册子。要不咱们去看看三公主的姻缘?”
王母笑着对红儿点头:“对啊。神仙的那本姻缘簿,就在你龙吉妹妹手里。龙吉自己不爱翻那册子看。今儿咱们去看看黄儿的。”
一众人乘了青鸾拉的车驾,浩浩荡荡从瑶池去了三生殿。
三生殿中,龙吉翻出了那本姻缘簿。上面写了几个鲜红的大字:“延陵氏黄儿、袁樵”。
袁樵?这是谁?众人都傻了眼。
此时,龙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声音清晰:“一个凡人,世代种地。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比董永和牛郎还穷。”
王母瞪大眼睛,道:“什……什么?”
九天玄女惊呼道:“这就是咱们未来的三姑爷?”
第 34 章
这到处积满尘土的地方,应该是一个地窖。常年隔绝日光,不见天日。
这里到处都是一些铁笼子。笼子里关着的,都是没穿衣裳的女人。在这些女人□□的身躯上,满是伤痕。
黄儿走近,注视着那女人的眼睛说:“我不是人类。”
淡黄的裙裾飘拂如轻云,散发着人世间不存在的明黄光芒。这样的身影,看在女人的眼中,似真似幻。
女人点了点头道:“难怪如此。如果是人的话,是永远逃不出这里的。”
黄儿看去。地窖里的女人们。有的眼睛已经变成全白了,双手变成焦枯而全黑。有的正在变化中。
黄儿回首看向面前这个女人。这女人还没什么变化,还能正常地说话。黄儿心知自己来对了地方,她说道:“能跟我讲讲你们怎么回事吗?还有村里的血脚印是?”
女人告诉黄儿。这里关着的女人,都是抓来给族长家的。她们有出生在其他村子里的,也有富人家的女儿。什么出身的都有。
族长家多年没有儿子。这些女人就被抓来给族长生儿子。生不出来就挨打,挨打后就被关在地窖里边,如牲畜一般。
这个村子里,家家生了女儿就认为是赔钱货。都要把女婴丢在村口那条河里淹死。侥幸没有被丢在河里的女儿,养到几岁就被家里当货品卖出去了,卖到哪里去没人知道,反正是再也回不来了。
有一年,有一个城里郎中家的女儿,姓张,被人贩子卖到清河村里来。张氏家里过得和乐融融,没想到一朝落到此处。
开始,张氏想逃,她识字、还有点医术,比村里的男人都有出息。但她被扒光了衣裳,用链子拴在家里,婆婆和相公随时随地都打她。打得她再也没有力气逃了。
两年后,张氏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出生后,婆婆就想把他抱走。可儿子一不在娘亲的身边,就哭个不停。婆婆只好把儿子还给张氏。
张氏生了儿子,她相公打她也打得少了。她也觉得这日子有点盼头了,为了儿子她想好好过日子。
因为村里只有张氏会点医术。家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张氏。她还带着村民去挖草药,再托他们出去卖。
有卖草药的路子,张氏家也比别人家富一些。张氏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
可是有一日,下大雨山里滑坡,死了好些人。族长的老叔父是个巫师,这巫师说,因为张氏挖草药得罪了神仙。要把张氏丢河里去祭神。
那么多村民,基本每一家都找过张氏看病。但此时没有一人为张氏出头。
张氏的相公和婆婆把她捆起来,交给人把她丢河里去了。
可是第二天。河边就有一串血脚印,一直延伸到族长家门口。这之后,村里每一家门口都有了血脚印,怎么也散不去。人人都说,张氏回来了……
“她回来了……”女人似哭似笑地道。
整个地窖中,不少女人的口中都传来“嚯嚯”的嘶叫声,如同野兽。
黄儿眉尖一蹙,盯着女人的眼睛道:“是张氏回来了吗?她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的眼光有些涣然,瞳仁隐隐有些变白,喃喃道:“她来救我们,带我们去报仇,去报仇……”
黄儿听了她的话,双眸闪动,默然了一下。她轻轻伸手入铁笼,握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只感到一片温暖触到手上。黄儿轻轻说道:“很多年以前。有个郡主是位名满京华的才女,琼林宴上的进士都比不上她。她嫁人后,相公暴虐成性,经常打她。后来,我教会了她怎么杀人。她把她相公毒死了,现在过得很好。”
黄儿看着女人渐渐变得全白的眼睛,说道:“我放你们去报仇吧。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女人那妖异的白色眼睛闪过一丝最后的清明,她微笑道:“没有了,谢谢你。”
七位仙女和织女,同为纺织神。黄儿在天庭时,常为西王母绣凤袍。此时,她为这些女人们都披上一件白袍,遮住了她们的身躯。
之后,她扬手再打了一个响指。轰隆的炸裂声中,地窖和铁笼子下砸坍塌成灰。烟尘飞扬之中,黄儿的发丝衣袂皆猎猎扬起。她看着那些白衣女人口中发出野兽的“嚯嚯”声,一个个冲出地窖中。
孟家渡口,河中的妖鬼并不只是张氏一个。还有河中累累的女婴怨鬼。
河中的妖鬼,联合着村中所有女人的怨气,使村中的女人们开始异化。作为人活不下去,那就只有当鬼了。
村中的女人们,双手变得焦黑。她们扯断链子,抢了菜刀,开始在村中砍杀。
黄儿负起了手,立在云端处往下注目着。清河村里堆满了血肉尸块,没有一人幸存。
“怎么,在这待得高兴吗?”忽然间,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黄儿一回首。却见渡口那条河上,撑着竹篙的人闲闲玉立,长发束霜色冠,披着冬日的银白狐裘,如这满目泥尘中不该出现的清流。却是李金吒。
黄儿蹙起眉道:“你来干什么?”
金吒道:“这清河村临近我的祖庭越州。出这等事,会影响我的气运。”
黄儿面有愠色地道:“你骗谁呢?你又不是杨大哥那样,被封在灌口常驻的乡土神。凡间这块地方能关你什么事?”
说真的,其实这次金吒也不算真骗她……
以前确实不影响金吒的气运。但因为最近,殷夫人的遗体刚找出,是会有那么些影响。
看着清河村的人全都被碎了尸。黄儿蓦地反手掷出黄溟剑来。
金吒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却听她道:“这些女人被怨气侵蚀,又杀了这么多人。她们一生再无任何心愿,只有一个报仇。如今仇报了,我只有除掉她们的怨灵,送她们离开这个人世。你呢?你觉得这样处理,对这些女人重了还是轻了?”
金吒的声音清凉,无喜无悲:“这样很公平。一报还一报。天道当是如此。”
这一刻,黄儿是有些感激李金吒的。金吒心里,万事都该按着道理来。无论男女,事物在他眼中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