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你有伤在身,不应妄动。”
玄霄眼看夙沧还欲开口,当即斩钉截铁补了一句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统统堵上。
“那也可以叫小青天和琴姐陪我同去……”
“他们同你一般浮躁。”
“我悟了,师弟你就是学得累了,自己想下山散心吧?”
“胡闹。”
……
夙沧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回房整顿好了行装。云天青好动,起初不依不饶地缠着他们想要跟去,但夙琴连日来神思恍惚,身子似乎不大爽快,夙玉又跟初进大观园似的两眼一抹黑,总是需要有人关照。先前便有几个小师妹因仰慕云天青而同他们亲近熟络,如今去了玄靖与玄霄,添了夙玉,他们这小圈子里的男女比例越发不对等起来,云天青身边更是一派花团锦簇的阳春景象,夙沧看着也不禁暗笑:
“看小青天这么受欢迎,琴姐的头可又要大上三圈了。”
“勿再说些无用之事。”
玄霄对她轻慢的言行早已见怪不怪,真叫一个气得没了脾气,就连脱口道出的责难之辞也显得格外敷衍。
鬼车岭距离琼华路途遥远,御剑而飞也须耗上数个时辰。夙沧在云上穷极无聊,只好专注端详着一旁玄霄的侧脸打发时间顺便养眼,饶是玄霄沉心静气,久而久之也被她瞅得有些发毛:
“师姐,看前面。”
“不用,跟着你飞也是一样,我看你就行。你专心点,别带错路啊。”
“…………”
两人就这么默然无话地僵持了一路,夙沧初时怡然自得,进入鬼车岭地界之后却突兀地变了神色,足下一转朝玄霄靠拢过来:
“师弟……这地方有古怪。”
“若没有,师兄师姐也不必远道来此了。”
玄霄觉得她未免大惊小怪,但余光一瞥之下只见夙沧脸色黄里透青,竟有了些心慌意乱的模样。他想不到向来无知无畏的闯祸胚子也会有这种表情,一时亦是茫然:“冷静些。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上,就是觉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但我有把握,我们这回肯定是来对了。”
夙沧边说边将行囊换到另一侧肩头背着,腾出右手拽住玄霄袍袖一角。
“师弟,就在这里落地。前头不能再御剑了。”
“为何?要寻师兄们行迹,还是从上空——”
“——师弟当心!!”
玄霄一语未毕,只觉眼前骤然间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目。正当他抬手遮挡之际,又是一道尖锐的利器破空声迎面而来,他未及闪避便被身侧一股巨大冲力撞上了腰间,整个人登时失去平衡自剑身上滚落,耳边只剩下狂啸不止的风声与夙沧尖利的悲鸣:
“啊哇哇哇哇要死要死要摔死了————!!!”
“什……‘来’!”
虽是突逢遽变,但数月来夙兴夜寐的苦修早已铸就了玄霄梦中可杀人的自卫本能。他视野尚不清晰,只能凭着直觉举手向天一指,总算赶在着地前将两柄长剑召回架在了自己身下,这才勉强阻住坠落之势。
夙沧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她方才只见天上不知打哪来的浮游炮十分凶险,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将玄霄拦腰扑倒,此刻心神略一放松,手臂上顿时泄了力气,跐溜一声就从玄霄身上滑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姐?!”
玄霄不及伸手去拉,眼睁睁看着夙沧一记倒栽葱扎进了脚下绿浪翻腾的林海之间。他心底几乎要骂娘,只能催动佩剑加紧朝地面俯冲下去,抢在她坠毁之前先一步赶到树下。
然而他做好了接机准备却迟迟不见人影,正思忖着要不要上树一探究竟,忽听见头顶隐隐飘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呻|吟:
“师弟救我……你师姐挂树上了……”
“………………”
所谓出师未捷自损八百,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夙沧在树冠上蹭了一头一脸的灰土枝叶,但却奇迹般的毫发无伤,稍坐一会儿便能活动自如了。反倒是玄霄给她吓得架子都快端不住,夙沧刚走快两步就被他厉声喝住:
“回来!不可走出我三步之外!!”
夙沧正气凛然地扬起下巴,哐当一掌拍在自己胸脯上:“师弟莫怕,我给你开路。我会艹大树。”
“你刚还挂树上了!!”
玄霄眼看夙沧又要撒丫子开跑,唯恐她再踩上个什么套什么坑的,不由分说就伸手捉着她衣领将她提了回来。
“我说回来,师姐是听不懂么?”
“可我是师姐耶,不该是你听我的?”
“……”
玄霄不答,转过头去假装四处看风景。
夙沧知他好意,竟也真的没再捣乱,就这么老实乖巧地任他提了一阵子。直至两人行至一处三岔路口,她两眼忽地就亮了,侧过身去连连拍打玄霄手臂:
“师弟师弟,走右边,右边安全。”
“……师姐是如何知道?”
“野性的直觉,很准的。”
“看来并不可信。”
玄霄口中同她抬着杠,但转念想起方才夙沧多次预警皆未落空,又觉得她的直觉似乎真有些邪门,下意识便拐向了右侧的小径。
果然,两人没走出多远就发现道旁林木渐显稀疏,视野愈发的空旷起来。夙沧远远瞄见前方一棵大树上有些不自然的划痕,当即挣开了玄霄跑上前去,三两下拨去树干上攀爬的藤蔓,底下便显露出一行小儿涂鸦般七歪八扭的字迹来。
“这是……”
玄霄举步近前,待看清那行字迹后不由地怀疑了自己眼睛。倒不是那内容有多惊天动地,而是常人根本理解不了它在说个什么鬼。
“修仙者与……貘不得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
#玄霄同学,请到2号树领一下你的师姐#
一写到悬(搞)疑(笑)戏份就停不下来,感觉这个文也是不能好了。
在微博发过的花絮——
给J3师父父看玄霄的存稿,师父说,我觉得玄霄高冷的时候还原且渣(装B还泡妹子),温柔的时候OOC且更渣(反正之后还要装B),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嫖他。
我:……你快点走!
☆、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修仙者与……貘不得入内?”
“貘……是什么?跟馍有关系吗,能好怎?”
夙沧这会儿已平复了心绪,很有闲情地从包袱里摸出个干馍来,送到玄霄鼻子底下晃了两晃。
“你消停片刻。”玄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刻字沉思,随手将她拂到一旁,“书籍中记载有一种名为‘梦貘’的妖兽,擅幻术,以人之梦境为食。这山中的异状,或许便与梦貘有关。”
“原来如此,师弟当真博学。”
夙沧识趣地点头,一面又将干馍凑在嘴边有滋有味地大嚼起来,咽下一个又掏一个,饼屑很快便簌簌地落了一地。
“……”
玄霄不去理会她,自行按着长剑向前走上两步,朝树后绵延不绝的山路极目眺望过去。
以刻字的古树为界,山间地势突然急转而下,似是通往一处凹陷谷地。重峦叠嶂之中卧着个聚宝盆,照理算不得什么凶煞万分的地势,却教人没来由地心生嫌恶,像是要沿着食道一路钻进猛兽的肚腹里去。
“师弟?你发什么呆呢。”
夙沧直着脖子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揉了揉自己鼓胀的小肚子,正对玄霄后脑吐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饱嗝。
“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尽快往山里赶吧,得想法子同静静师兄他们汇合。这林子里怪碜人的,再走一段没准能遇上空地。”
“但这文字……”
玄霄回头剜了那刻字的树干一眼。竟有人将修仙弟子与区区食梦妖兽相提并论,让他深觉受了冒犯。
“怎么,师弟介意这吓唬人的傻话?”
话音未落,只听得“喝!啪擦!轰隆——”一串三段式巨响,那棵树已被夙沧一记鞭腿劈去半截,在“不”与“得入内”之间齐刷刷断了个干净。夙沧将小腿在空中飒爽地蹬了一下,顺势一个转身就坐到树桩上跷起了脚,志得意满像个受宠的姨太太:
“反正都得进去,眼不见为净,这不就没事儿了。”
“…………走吧。”
这一回,夙沧的“野性直觉”依旧准到见鬼。
别说是空地了,待他们拨开最后一丛拦路的灌木,竟赫然有座像模像样、人来人往的村落打眼前冒了出来!
“……我地个妈咧。”
那村子若是一派萧条破败的贫困山区景象,倒也不至于如此叫人意外。而问题恰恰是村中人声沸腾,来往男女老少个个脸膛红润精神焕发,怎么看都是一副集中力量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大好势头。
夙沧立时浮想联翩,脑中源源涌现出琴姐同她讲过的传说来: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师弟,这莫不是山区版桃花源罢?”
“这……不可能。师父向我说起过鬼车岭的情状,即使是傍山而居的山民,也从未有人听闻……山中另有村庄……这绝无可能。”
玄霄面色铁青,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停顿了好几次,可见也是吃惊不小。
“呃,因为是桃花源所以寻常人进不去?”
玄霄沉吟着摇了摇头,眉间飞快打出一个死结:“只怕这村庄不是什么良善所在。我们刚一越界便在空中遇袭,再加上那树身的刻字……依此种种,鬼车岭多半设下了极险恶的结界。至今也未见师兄他们的行踪,或是凶多吉少了。”
夙沧却丝毫不露悲观之色,雄赳赳地架起两手在腰眼里一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这村庄有异,我们更该理直气壮地从正门进去了。若里头真有妖怪蛰伏,顺手把它打跑就是。”
“但愿真是如此轻易。”
玄霄不满她胸无城府,但眼下除了以身涉险,再没有其他确认同门安危的法子。正盘算如何应对,不远处有个穿碎花夹袄的女娃儿发觉了村口生人,当下便像得了什么稀罕玩意似的摇摇摆摆跑近前来,结果没跑出几步就被地上土墩绊倒,咚的一声跌了个嘴啃泥。
那女童扎着两股毛刷样的乌亮小辫,一双滴溜圆大眼几乎占去了小半张脸,虽然衣装简朴,生得却很是玉雪可爱。夙沧看她扑在地上哀哀哭得可怜,正要伸手去扶,却被玄霄从身后一把按住:
“敌阵之中,不可轻举妄动。”
这次夙沧不假思索便甩脱了他:“我不动,怎么晓得敌几时会动?我去扶那娃儿,你在旁边盯着。”
“师姐太过心软了。”
玄霄心中不以为然,但仍是配合地注视着夙沧背影绷紧了神经。所幸女童身上并无异样,夙沧最擅搞怪扮蠢,顺顺当当就哄得她破涕为笑笑开了花。
“玄霄,这娃儿说要领我们去她家里做客呢。咱们也走得乏了,今晚不如就在这村头蹭上一餐、住上一宿罢?”
夙沧一手揽着那女孩儿笑呵呵地回转头来,极迅敏地冲玄霄挤了挤眼睛。
玄霄听她忽然不再称自己“师弟”,初时讶异莫名,旋即便领会了夙沧用意:传闻鬼车岭中只有修道者会无故失踪,村口又立了“修仙者与貘不得入内”的警告,也不知设下结界的妖魔与剑仙结了什么仇怨,总之还是装作寻常过客来得稳妥。
“照你说的便是。师……师——夙沧。”
然而玄霄不善作假,刚一开口就险些将真心透了个敞亮,惹得夙沧提心吊胆冲他猛递眼色,好歹是瞒过了第一阵——没让个学前班的娃娃生疑。
那女孩儿很有几分倔强脾性,执拗地不肯让人搀扶,非要步履蹒跚地走在两人前头领路。这倒正中夙沧下怀,给她留了同玄霄窃窃私语商量对策的空间:
“师弟,等会见了她家大人,你看咱们扮个什么好?私奔的?”
玄霄一噎,差点将眼黑翻进天灵盖里:“休得胡言乱语。”
而且你家私奔穿这样?情侣装,好时髦的嘛,唯恐家里人找不到啊。
“不是你想想,孤男寡女风尘仆仆跑这山沟里来,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儿啊。要不,你扮个哑巴?工作上的事,算不得骗人的。”
夙沧正眉飞色舞说到兴起处,扭头只见玄霄好好一张雪白面皮儿已经黑成锅底,便识趣地收了神通,不再给他安些比“新娘子”和“千年狐妖”更难接受的名头。
“好好,我不打这些个歪主意了,届时随机应变就是。不过师弟你那头冠还得摘了,否则跟不打自招没什么两样。”
玄霄知晓其中利害,便依她之言除了束发的道冠,将流水般泼散下来的黑发向脑后随意一拢。夙沧以眼角偷瞄着他,脑海中忽又浮现出昔日剑舞坪睡衣相见时的情景,不觉就睁大了眼有些出神。
那女童引他们去的是村子东南角上几间寻常瓦房,站在门外看不出什么端倪,位置却很是不妙:这民居恰好与他们进入的村口拉成条对角线,正对着一面光溜溜无处落脚的陡峭崖壁,结界之中又设有浮游炮御不得剑,怎么看都是个穷途末路的格局。
夙沧暗地同玄霄交换个眼色,心知前路远比来时更为凶险,但眼下箭在弦上,便是硬着头皮也只能先进门了。
夙沧前脚刚跨过石砌的门槛,就听见一声炸雷般的叫骂轰隆隆落在耳边,直将她震得整个颅腔内都嗡鸣不已:
“好你个死丫头!又上哪儿瞎拐去了?还晓得要回来吃饭呀?!我那鸡毛掸子呢,看我不打断你这丫头的腿……腿…………你两位谁呀?”
夙沧一口气卡在肺里挤不出来,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有点儿发懵:
“我……我们……是路过的。”
她原以为这把炮仗似的好嗓子定是出自个彪形悍妇,谁知眼前那妇人瘦骨伶仃像根晾衣杆子,两条蚱蜢似的细腿照门口一叉,正好站成一个很骨感的“人”字。夙沧揉了揉眼睛,心想这模样多半就是琴姐所说的圆规。
玄霄唯恐夙沧再信口开河,抢上一步向那妇人道:“这位夫——”
“——这位姐姐!姐姐!!”
夙沧眼瞅着那圆规妇人神色大变,二话不说就一肘子把玄霄朝旁边撞开去,自己拉扯着两颊做出十足的谄笑来:
“姐姐,我们两人要往山那边探亲戚,不想这鬼车岭崎岖难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