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那一架我没控好蓝,稍稍伤了元气。”
夙沧拨着额前白发向云天青解释道,“所以我要在这里将养几天,等精气神都足了再动手。你也别拘束,我呢就守在这高台上,有我罩着妖鬼都近不了你身,你就拿这儿当自然风景区住下玩吧。”
“呃……谢尊上?”
“我的娘,你能不能也学点好的。”
夙沧在榻上枕着手臂翻了个身,顿了顿又道:“正好,趁这机会我给你讲讲梦貘和幻瞑界的事,琴姐也还没听过……”
话未落她就被掩在袖底的芦花鸡啄了手指:
(谁让你提我了!!)
“嘶……!!”
夙沧吃痛,忙不迭地撤回了手指放进口中抿着,“琴姐你要面对现实啊……”
这一来一去尽被台下的云天青收于眼底,他自然懂得那只扑棱翅膀的肥鸡意味着什么,没多想便举步走了上去,臂一长把鸡抱到手中:
“不愧是夙琴师姐,大难不死吉人天相,变成鸟也是只这么威风的鸟,和你人一样好看。”
“…………”
夙琴半晌没应声,她死机了。
“…………”
夙沧也有半晌没打岔,然后她慢吞吞地把身子又翻了过去:“我也是只鸟,可刚才一瞬间好像被虐成了狗……你们快走我狗眼要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你说,小天青的情商,赞!
当年在篁山修炼还没有成妖的猫猫狗狗()非常多,其中肯定也有类似仓鼠那样对沧沧不以为然的,仓鼠找到的是对九凤忠诚度很高不在意沧沧半魂的那一部分,一传十十传百,还真的被他找了不少回来……【嗯因为有琴爸爸用枪顶着他
PS:古二里流月城管沈夜是叫大鸡丝或者紫微尊上的,不过现在百度下尊上全都是霍建华哈哈哈哈哈(
【花絮】
基友A:总觉得欧阳先生已经成为了贼窝二把手,不,他已经不满足于二把手的位置了……
我:他是太上皇哈哈哈哈哈哈哈
基友B:明明是太后啊整个一恶婆婆哈哈哈哈哈
☆、抱紧阿爸不要慌
一连数日,云天青在篁山鬼域之中过得自在清闲。粗茶淡饭也好,天当被地当床也罢,他生来浪子心性,最不怕的便是这些。他也不必担心无事可做——夙沧与夙琴各自怀抱了十几个世纪,算是不同意义上的见闻广博。她们所讲的故事串起来都能编一整部上下五千年,可以供他听到地老天荒。
闲来无话之时,他便像个真正的浪子一般在村里踢踢踏踏四下游荡,给东家扛两担子柴禾,西家撒一把鸡食,与昔年夙沧所做过的事情一模一样。后来他转念想想,觉得做神仙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情,受人跪拜与人消灾,可他若是真心想为谁消灾,又何必在乎别人跪不跪拜。
——想行侠不必为仙,而一心一意想要成仙的,谁能说不是怀了私欲。
自私本也没什么错,可惜在“飞升”这种僧多粥少、人人削尖脑袋抢门票的问题上,想利己,免不了地就要伤人。
最后他又回忆起玄霄送他离开时的眼神,冰一样冷锐坚定,芯里却还沸腾着个灼热的理想,不死不熄,能把千年冰川都烧得如烙铁滚烫。
可这理想要以屠戮杀伐为代价,注定沾了血不能干净,云天青想到这里,平白地感觉一阵悲凉。
玄霄师兄是个正直的好人啊,他想。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同样的感慨也出自夙沧口中,这时她正和往日一般懒散斜卧在那方居高临下的石榻上,云天青远远地看见她假手托腮,另一手绵软无骨搭在榻沿,莫名就像朵枯垂的白花,迎着山风一下接一下地荡。
“……寂破你说说,我走到如今局面,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夙沧掌心捏着块鸡蛋大小的紫晶石,星子般晶莹透亮,随着她动作一闪一闪地泛起微光,像某人茫然的眼。她是在对那石头说话。
云天青认得那块石头。几日前夙沧遣了影妖之一离山办事,那妖回来时就一声不响地呈上这枚紫晶石,而夙沧动了动眼皮便也一言不发收下,倒搞得他和夙琴不明就里,人眼瞪鸟眼面面相觑。
唯有长琴看出了端倪,含笑说是沧隅前生的另一桩桃花债找上门来。
“九凤不是只有顾长别一个老相好吗?”
夙琴很受伤,她觉得化身总裁的小姊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莫非这还是个乙女游戏,攻略对象一个带一个来的?”
之后青琴二人才知道那影妖是去了幻瞑界,去寻找他们口中的叛徒,那个胆大包天抹消了尊上记忆、让她在人界懵懂多年的无耻貘妖。
事情说来也很简单。据夙沧所言,昔日鸿漓自裂神魂,为了保护作为自己半身的沧隅,曾经设下两道屏障。
其一是以九凤妖力凝聚而成的傀儡“阿琴”,负责在半魂涅槃的脆弱无依之际从旁保护——换句话说夙琴本不是战五,战五是因为她CPU被穿炸了;另一道,就是自篁山之外而来的寂破。
“鸿漓的脑残粉不止他一个,”夙沧说,“为什么偏偏选择寂破,我猜是利用了他的身份与感情。”
貘妖寂破本是幻瞑部属,年轻气盛时违背了族规私自前往人界,四处寻找强大仙妖挑衅,结局就是在鸿漓手下被揍到没了脾气,从此心服口服跟随在鸟屁股后面做个小弟。
人有中二年华,妖魔也不能例外。寂破自命操作犀利万夫莫敌,曾经对“幻瞑护将”一职弃如敝履,死活理解不了族民为何龟缩一隅不去争逐天下。
直到他看见入了世的篁山,没一点争辩余地就被人血洗,在累累尸骨间他突然中二毕业了,抱头干呕感觉到无孔不入的颤栗。
如果幻瞑界——
如果有一日他的故乡也————
他不能想象。他不敢去想象。
“所以寂破向鸿漓发誓:除非未来九凤半身有难,否则,他至死不会再踏出幻瞑界一步。”
夙沧说到这里眼中有些朦胧,谁都免不了年少轻狂,难就难在年少时犯下的错误,有几人能真正以一生去践行弥补。
寂破是篁山旧部中最像她的一个,平日里轻佻散漫没个正形,其实若真正灾劫临头,只怕他会比任何同族都更积极地战死沙场。
——所以她才更要阻止玄霄。即便不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故人的幻瞑。
“但我还是不明白。”
夙琴听了这解释越发的莫名,“你说寂破是鸿漓留下的另一道保险,可他为什么……你说是他抹去了你的记忆,把你和我一起安置在乌头村,放任你被我教育成逗比?这不是跟鸿漓对着干吗?他是制杖还是有冰??”
而一边云天青却已参透了,连连地摇头叹息:
“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甘走绝路。九凤娘娘算天算地算人心,却是没能算到,这貘兄弟比她所预想的还要爱她。”
夙沧便只能随着他摇头苦笑,因为事实正如他所说。
寂破是真正的深爱九凤,这爱无关欲念,她是老佛爷他便肯做李莲英,她返老还童他就成了萝莉控。千年隐遁幕后无声守望,眼看着身为九凤半身的沧隅一次次粉身碎骨又沐火重生,他的心也像在业火中炙烤,最后敬爱怜爱慈爱都被煅成了哀,哀她天命寒苦,哀她累世孤独。
而鸿漓也实在残忍,她交付与寂破的任务是“助我记住”,因此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在沧隅因涅槃之苦而记忆紊乱时,入梦提醒她流离人世的意义。
她不能忘记,无论多么痛苦都不能忘记,他必须逼迫她想起。
终于有一天寂破干不下去了,他背叛了鸿漓的嘱托,再也没有提醒沧隅记得她的过往与使命,甚至反其道而行,潜入她脑中吞噬了一切可能会让她恢复记忆的梦境。
睡吧睡吧,这次你不会再醒来,梦里你亲友俱全生活和乐,再也不用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去而苦恼挣扎。
所以夙沧安眠少梦,所以夙沧不到旁人点明就想不起自己。
所以一切一切的不对劲都有原因,包括乌头村中“顾沧隅”和“思琴”的父母邻里,他们一直都身处寂破所设的幻境,故而才察觉不了她们无法成长的异常。
这就是夙沧千年履历里欠缺的最后一块拼图,最后的碎片上是个爱字,嵌进去就成了清明完整的真相。
幻瞑与篁山,貘妖以他的方式守护着这两片故土,虽然背弃鸿漓夙愿却也造就了今日的沧隅。
终究,可以算是两不相负。
……
“寂破你说说,我走到如今局面,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可夙沧却不领情,她觉得自己受了愚弄,攥着紫晶石口吻咄咄逼人。
云天青默默地看在眼中,心下顿悟:哦原来这是个对讲机。
“若不是你贸然出现在琼华弟子面前,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快怀疑我,甚至累得我断了一截胳膊。”
夙沧想起旧事又有些气闷,“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傀儡……‘夙琴’的身体快要死了。”
紫晶石光芒闪动,接着响起个很缥缈的男声,蕴藉风流尾音上挑,和夙沧同出一辙的欠揍。
“我只是前去提醒沧隅大人,以免你到时惊惶无措。”
“我听你在骗小孩。”夙沧骂他一句,“就为了这个,能劳动你放弃护将职责亲出幻瞑?哥们儿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咱们能不能阳光一点,朴实一点,不要跟我说这么浮夸的鬼话。”
寂破叹声气:“你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不错,我就是有意要引他们怀疑你,要让你在那修仙门派中待不下去。难道沧隅大人还想留下不成?”
“但我留在哪里不该由你决定。”
夙沧运起尖牙利齿一口把他话头咬断,手指也跟着用力,将那坚硬的晶石捏碎了一个角。
“我看你这些年是长脾气了,我该去找婵幽谈谈,向她请教一番如何御下。说到婵幽,幻瞑眼下之劫你可都告诉她了?”
“这是自然……”
再接下来的话云天青就听不懂了,只听见夙沧同那貘妖头头论道地谈起了布阵攻防,言辞爽利不让须眉,竟是有沙场横刀的风范。不过他早就习惯这位师姐翻脸精分,是以也没怎么出戏。
末了夙沧觉得聊的差不多了,单方面就想挂断通话:“我能帮你们的只到这里,之后生死如何,全凭天意。这石头我且收着,有命回来再与你分说。”
“沧隅大人稍待。”
寂破叫住她,闲淡嗓音里头一次添了急切的情绪,“幻瞑界我必会助婵幽大人死守,所以你不用——”
夙沧仍是冷冷:“所以你想如何?”
“我……”
石中语声有片刻停顿,但很快便清楚地一字一句响起,隔着绵延长阶云天青也能听出其中分量。
“——这一次让沧隅大人想起,是我疏失。但只要大人愿意,我还可以再找一处村子,再给你筑一场安乐无忧的好梦。我保证,这次不会再出纰漏……”
“……”
夙沧有一会儿默然无话,接着她慢慢地翻身坐起,长发飘飞展开一片斑驳。
不是不能体会他苦心,也不是不承情。只是注定亏欠,她便不容自己再多有牵连。
“多谢你。”
最后她开口,声音清脆如铃却承着千岁年纪。
“我一出生就继承了鸿漓全部的记忆,是你和琴姐为我补上童年,我该感谢你们。……这十六年,‘顾沧隅’过得很幸福。”
寂破唏嘘:“才十六年,太短了……”
“可对于篁山之中枉死的冤魂来说,太久了。”
夙沧缓声,将手伸向虚空时眼前又浮出那夜丧尸围城的惨况。在五指缝隙间她看见满天日光倾盆,可那光芒太过辽远,再也照耀不到山野孤魂的身上。
“这结界不该存在。‘沧隅’也不该存在。今日尘下骸骨,谁能说它不会是别人家的琴姐,别人家的天青?这世上没有任何愿望,值得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因为看过生死所以领悟了慈悲,因为是己所不欲,所以不敢再妄施于人。
“看来大人心意已决。”
寂破最终低了头,语气是种了然的疲惫。
“是啊……九凤的轮回,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寂破,你也是——需要你保护的鸿漓半身不复存在,你自由了。尽好你对梦貘一族的责任吧。”
夙沧向着紫晶石淡淡吐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她转过身来,凝目看向表情复杂的云天青,突然地破颜一笑:
“小青天,能帮师姐个忙吗?”
“……那个,我叫云天青。”
……
两天后夙沧毫无预兆地说要学着即墨在村中举办一场灯会,由于妖手充足置备周全,场面也的确是声威浩大。虽是天不作美飘了些绵绵雨丝,但在华灯高照之下连寒夜都要退隐,又何况区区一点水滴。
云天青看着万家灯火便有些恍惚,他想千年以前的篁山盛景大抵也不过如此,当真可比桃源胜地,令人流连忘俗。
而夙沧要他帮的忙也十分简单,不过是在灯会将近尾声时将芦花鸡夙琴引去村外,陪她看上半个时辰的星星月亮。
云天青多少猜到她用意,虽然困惑但是不曾质疑,当日便如约带了夙琴离去。
于是村里就只剩下一群千年的尸首万年的精,夙沧踩着满路流光兜兜转转了好几回才找到长琴,看他孑然坐在一处灯火阑珊的角落里,画地为盘拈石做子,正兴致盎然地同自己对局。
夙沧蹑手蹑脚凑近前一看,不由哧地一声破功:
“居然自己跟自己打出个生死劫来……先生莫非是在寒舍无聊太久,精得一手好分啊。”
长琴执子的手便悬在空中,撩她一眼似笑非笑:“沧隅此言说得外行了。世上灾劫,又有多少不是自致?”
“先生此话,说得倒是语重心长。”
夙沧在他棋局对面坐下,随手也抓了一把石子,“其实灾劫没什么好怕,就像我们头上这雨,老天爷有心不想叫人痛快,但它总有停的一刻。”
但长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她这碗鸡汤:“我倒希望这雨下得久些。雨停之时,谁知你我还有无再会之期。”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夙沧无奈,看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