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颤着嗓子试图反驳,却明显是底气不足,当场就被前一人压了过去:“那你说,飞升若是玄女娘娘乐见,她为何要选在此刻收回恩典,让琼华地动山摇、楼宇冰封?!这定是我们惹怒了娘娘,她……她已抛弃我们了!!”
这一席话说得有据有节,意切情真,一下就激得周围纷纷响应。
“是、是啊,我看这也不像好兆头……”
“琼华自古就没下过雪,要不是触怒了天威,又怎么会——”
“玄女娘娘恕罪啊!!”
绝望与恐惧犹如病毒,转瞬就在人心中不可遏止地扩散开来。太清与众位长老已前往卷云台压阵,门派中只余玄震一人奔走疾呼,根本控制不了骚乱局面。
“你,虚源师侄!”仓猝间他随口点了个弟子名号,“门中大势不妙,快去秘台通报师父!!”
“我、我又不是玄震师伯的弟子,为什么不叫静潇去?!”
虚源抱紧一根门柱,哭丧着脸冲他大叫,“卷云台地势最高,老天打个雷肯定先劈那里,我死也不去!!”
“你?!若是能找到静潇,我又何必……”
玄震一时气闷难当,但这点气闷很快就被迫在眉睫的紧张感冲淡了——“完了完了,谁来搭把手啊,广场上的玄女像也快倒了!!!”
“众人镇定,切勿自乱阵脚。”
玄震再无暇多虑,立刻提气长身而起,“我这便过去!”
……
而此刻的卷云台,情势更是不容乐观。
阵法落定、剑柱将成,幻瞑界已从云中显形,琼华求之不得的丰沛灵力近在眼前。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众人头顶蓦然华光大盛,其间影影绰绰浮出个庄严人形:
“——住手。”
一声威严凛冽,响彻四野还自带立体环绕音。
语毕时光华散尽,只见天上那人衣饰雍容,青丝高束,通身的清圣端华之气令人不敢逼视,分明就是琼华派日夜供奉的九天玄女!
“本座乃天帝驾下九天玄女,特为阻尔等罪孽而来。”
高亢的环绕音穿透众人脑海,也一并刺穿了他们满溢狂喜的胸腔。
只听玄女道:
“琼华派网缚妖界、强夺灵力之法,本属逆天行事。尔等若一意行此邪道,非但不得升仙,反而自取灭亡。”
不得升仙,自取灭亡——
这对在场众人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玄霄脸色煞白,夙瑶又开始站立不稳,唯独夙玉反而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九天玄女娘娘,怎会……”
饶是太清真人老谋深算,乍逢如此大变,业已完全震惊。
而玄女仍是面寒如水,一双冷眼居高睥睨:
“‘怎会如此’?岂非理所当然。琼华派为一己之私枉造杀孽,恶念万般,如何上窥天道。”
“一己之私……”
与太清并肩而立的宗炼长老惨然失色,“娘娘的意思是……老夫倾半生心血铸成双剑,不是天意垂怜,而是入了魔道?”
玄女道:“双剑噬主,稍有差池便祸及性命。是否正道,宗炼,难道你自己不知?”
“……!!”
此言一出宗炼与夙玉同时骇然,前者是隐痛遭人点破,后者则是一刹那醍醐灌顶。
“‘祸及性命’……”
夙玉抬眼,慢慢看牢了对面的玄霄,“原来真如夙琴师姐所说,羲和与望舒确是凶剑。所以师兄才与师父生分,才会说师父‘不顾念我们’……即使如此,师兄也不肯放弃飞升?”
那眼神凄冷,如剑芒能透人心,但玄霄铁了心不为所动。
“是。有舍方有得,飞升事大,值得赌命一搏。”
“……玄霄师兄……你这个人,真是……”
多情重义而又无情无义,如此才是玄霄,生来注定了不容于浩然大道,只能做个枭雄。
可叹他自己竟还不知道。
夙玉一时间心神激荡,剑柱立刻随之动摇,眼看幻瞑界就要挣脱束缚而去。
“夙玉!”玄霄身形一晃,勉力支撑的同时向她高喊,“此事姑且按下,你冷静些,尽力维系剑柱!!”
“痴愚之辈,至今仍执迷不悟吗?”
玄女见他坚持,神色更显不耐,“玄霄,迷途知返,琼华派方得保全。”
“……罢了……”
台下这时响起道苍老的声音,却是太清沉痛摇头,脸色在一息之间灰败。
“玄霄,不可顶撞九天玄女娘娘……天意难违,凡人岂可相争……”
“为何不争!?”
玄霄脱口而出,“况且——况且她不是————”
“?!”玄女闻声色变,头一次显得措手不及:“你住口,休得胡言!!”
但玄霄比她更快:
“夙沧师姐,一别经年,你当真不愿以真面目见我?”
“……………………”
……
…………
………………
“……………………你说什么?”太清扶住下巴。
“你说啥?!”拼命赶回秘台的玄靖一下脚底打滑,“玄霄师弟,你……你醒醒!!”
“……他清醒得很,静静师兄。”
答话之人却是玄女,凛冽声线一转,忽然就起了温存的笑意。
“我很高兴,我的师弟虽然欲念遮心,总还没忘了故人。”
话音方落,她周身的气象蓦然为之一变。
华服玉冠隐去,清圣光环随之消弭。在轻烟缭绕之中现身的女子形容绝艳,三千白发胜雪,眼尾魔纹勾勒,一袭墨色衣袍滚了血渍般暗红的边。
这一变又是出人意表,一时间全场愕然,在众人倒抽凉气之声中夙沧含笑:
“来,师弟,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下回改进。”
“问题不在你演技,而是神界自视甚高,我根本不信九天玄女会为了保全琼华而出面。”
玄霄平静地负起双手,脸上又浮现出他两年来惯有的那种冷笑。
“工于伪装、善学仙神言行,又一心阻止琼华与妖界相斗,除了师姐我不能作第二人想。何况你虚张声势诱人服软的手段,我也早已在王家见过。”
“那都多久的事了……唉,有时我真希望你笨一点。”
夙沧手捧面颊叹了声气,“不过我长成这个德性,你怎么能肯定我还是当初的‘师姐’?你不怕我已经入魔?”
玄霄的冷笑里便带上一点自嘲:“‘俗子只看皮囊血肉,却不知最要紧处在心魂’……这句话,师姐可还记得。”
“记得是记得……”夙沧闻言有些惊讶,抬手把一绺长发撩到耳后,“这还是少恭初次和你见面时所说,你真有听进去?”
“此话有其道理,听之何难。”
玄霄点头,迎向她的视线掺了焰色却不失旧日清明。
他终于还是保得一线清明,与执念无关,与立场无关,只是记着曾有个对他很好的女孩子,记着还要等她回来——从哪里、用什么样子回来都行,这次他不会再有错认。
“为妖也好,成魔也罢,你便是你。”
多简单的一句话啊,为什么非要隔过两年,非要到了刀兵相对之时才能出口?
“……玄霄所念,是你心魂。”
心意明了那一刻台下杀声也响起:“狂妄妖女,竟敢如此愚弄琼华!今日便要将你与妖界一同歼灭!!”
“都站住!!”玄霄回身喝道,“不知轻重,你们以为她会孤身前来——”
“我当然不会,我还要谢谢婵幽陪我演这出天灾,可惜天灾也吓不住你。”
伴着这声轻笑夙沧扬手,袍袖向天招展成一面漆黑的战旗。
相爱如何?各有立场,不过平添相杀悲怆。
“——那就动手吧。”
一霎,血色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度大戏你怕不怕(x
九凤能隐藏妖气,风雪地震特效是幻瞑界友情赞助,太清那一辈也许能看穿吧,吓吓年轻人够了。带头喊玄女降罪的是静潇,嗯她是个托……大家都很卖力,本来快演成功了,然而玄霄表示这TM还是第一卷那个抢亲的套路啊!你都懒得换一招吗!别以为我不回头看剧本啊!(喂)拆穿装B如同断人生路,幸好沧沧拆了一个还有一个(……
PS:感谢小伙伴给画的总裁沧人设图!已经更新在44章换体型出场那里啦!
PPS:说好尽力早更还是没实现……这一章之后停【三周左右】肝期末,可能但不保证有更新掉落,寒假我一定嚓嚓的完结!希望大家也嚓嚓的喂我留言!
☆、决战!琼华之巅(下)
昆仑山,琼华派,卷云台。
高台之上夙沧与玄霄对立,白发青丝相照,黑红与蓝白的衣袍猎猎飞舞,是世间最凄艳的反色调。
激战早已打响,太清与幻瞑之主婵幽、众长老与幻瞑六将纷纷短兵相接,唯有这两人于震天杀声之中凝立如山,其他人与妖为他们气场所慑,竟是无一胆敢近前。
“…………”
玄霄通身流转的炽烈灵力远超乎夙沧预计,况且她方才恢复原身,实力尚不如前。羲和剑主与上古异兽,这一局两人都对彼此存了忌惮,谁也不愿率先出手,只因一分一厘的差错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玄霄忽然问道:“你决不肯退?”
他已亲眼目睹血战惨烈,真正知晓了“九凤沧隅”是从怎样的地狱中走来。
对死难者他有不忍,对再次投身地狱的夙沧他有负疚心疼,可是他不曾后退,比这凶险十倍的地狱都不能叫他后退。他只盼夙沧肯退。
“是。”然而夙沧语气平定,面容更是冷静得有如冰雪雕成,“今日幻瞑,昔日篁山。我与婵幽同为一方妖界之主,不忍相弃。”
不忍相弃所以不能相让,她决不能让幻瞑再成为下一个篁山。
“好,好……好。”
说到第三个“好”字时玄霄扬剑,“既然如此,不必多言。请篁山之主赐教。”
这一声“篁山之主”道出便是再无转圜,夙沧心中明朗,但还是忍不住地要向他苦笑:
“你我之间,哪怕只有一个是感情至上的设定,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但我不是。”玄霄立刻截口,目光如炬定定看住了她,“你也不是。”
他不否认昔日相交是含了儿女情长,更不否认情爱对他的分量,终究敌不过那一点欲上九霄的野心。
夙沧叹气:“所以我们必有一战。”
“唯有一战。”
玄霄没有叹气,他的语声坚定,这坚定听来是无情如斯。
“……”
夙沧凝目深深看他,看他面沉如水,看羲和剑迎着山风吞吐炎浪,剑身稳定如磐,绝无一丝颤抖。它稳得就像一根笔直刺入夙沧瞳孔的针。
“好,你也很好。”夙沧突然冷笑,这一笑也尖锐得像是根针,“羲和剑有九凤之骨方成,你不收我的剑穗,却拿我的骨头来对付我,当真再好没有——”
话音未落玄霄已变了脸色,夙沧就抓住他这一刻的失神抢攻而出:“——请吧!”
袖如流云飞转,一瞬便绕上了玄霄颈脖。她时刻把旧情挂在口边,下手却是毫不容情。
而玄霄错步避让,身形闪动间将她攻势一一化解,但羲和剑锋始终低垂,竟似无半点战意。
“我真看不明白!”
台下夙瑶仗剑护住了无力自保的玄靖,恨声道:“那妖女出手毒辣,一招一式全无半分情面,怎么玄霄反对她处处留情?”
玄靖只好苦笑:“你别这么叫她……这一战夙沧师妹志在必得,玄霄师弟却只须拖延不败,分寸自然不同。我看见她还活着,就开心得很了。”
夙瑶一记眼刀飞来:“师兄,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呃……中间?”
“玄靖师兄!!”
“好吧我不说了。”玄靖赶忙举手告饶,“不过依我看,琼华派这次绝无胜机,瑶瑶你还是快去劝掌门鸣金收兵为好。你再看看那些妖,没发觉哪里不对么?”
“能有哪里不对……”
夙瑶放眼向四周一瞥,先是眉心微拧,突然间猛地抽了口凉气,面容也随之失色僵冷:“难道说——不对,此处妖物足有数百之众,她绝不会——!!”
“可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玄靖接口,目光在周遭呼喝缠斗的人影间几个起落,最后只带出绵绵一声叹息,“连掌门都不敢做的事情,她做了,你何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激战之中生死相搏,那点琐碎机关本是谁也不会留意,唯独玄靖固守中立,反倒落了个旁观者清。
他看见了——琼华弟子出剑虽是迅疾狠辣,剑光过处血光也挥洒,可一旦触及妖物心口、咽喉等要害之处,便如被人在剑尖上轻轻拨了一把般偏离寸许,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一道致命之伤。
而那魔术般的“偏离”,显然是有人预先以灵力护在此处,设下了一重小小的保命结界。
若论灵力充沛,众妖之中,还有谁及得上灵兽九凤?只是夙沧元气未复,要迎战琼华众多高手已是勉强,却还煞费苦心将灵力分予众妖护身,这等痴愚之举实在是夙瑶前所未闻,简直不能想象。
“她……”
夙瑶刚开口吐出一个字,忽见身旁有道人影掠过,却是派中常年在外除妖的肃武长老——他刚已重创了幻瞑六将之一。这位长老不同于青阳、重光、宗炼中的任何一人,性情最为刚烈,将人妖黑白都划得分明,更糟的是他从不认识夙沧,对她绝无半分情谊。
眼见“妖邪作祟”,这位最正直不过的长老怒发冲冠,一声断喝如雷轰顶:
“夙瑶,你还愣着做什么,要让你师弟和那妖女单打独斗吗?!对妖邪之辈不必讲什么道义,随我上去助他!”
语毕人也攻上,一剑破风直奔夙沧脊背而来。
夙瑶怔住,一时迟疑未决,旋即感觉到玄靖正轻轻拉扯她衣袖:“瑶瑶,你……”
“你不必说了。”夙瑶眼一横以示自己明白,接着咬紧下唇顿了顿足,“我……不想要她的命,可我没有办法。见妖即斩,琼华世代如此……谁都没有办法!”
“……”
玄靖也怔住,心中忽然万念俱灰,只能眼睁睁看着夙瑶将自己甩脱,提剑飞身上了秘台。
人妖终归殊途,没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
台上情势顷刻转变,夙沧以一敌三更增凶险,玄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