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上书房。
皇帝元罡坐在龙椅上,面前放着书册,他却只是盯着发呆。林峰从外面进来唤了声:“皇上。”
元罡这才回过神来,问:“外面情形如何?”
“今日有更多的大臣要求面圣,韦相还是以皇上圣体欠安为由挡了驾,有御史大夫不信强行闯宫,最后太后出面呵斥,责了五十廷杖轰了出去。看来皇上被软禁一事越来越难遮掩,臣被困宫中,多日没有返家,臣父想必也会有所行动。”林峰把出去打探的情形一一道来。
“你我暂时还没有危险,舅父最好还是莫要轻举妄动才好,以免糟了贼人毒手。”林峰的父亲林一平是元罡的舅舅,所以林峰和元罡其实是表兄弟。
“皇上,其实这几年我们在宫中也培养了一些势力,御林军中也有皇上的心腹,为何纵容韦相猖狂至此?”被软禁了好些日子,眼看韦玉纶在外面兴风作浪,向来淡定的林峰也有些焦躁起来。
元罡站起来两边踱了几步,笑得不无阴险:“我就是要他跳出来,他以为我六哥是那么容易被陷害的?你且看看这些。”把案上一叠奏章推到林峰面前。
林峰看得汗如雨下:“他,他竟然,原来西南和东北的战况都是伪造的?他还暗通鞑靼,意图谋害北定王?他竟然能布下这么大的一个骗局!”
“哼,不如此焉能将他连根拔起?六哥既然已经收集了这么多证据,还秘密送进宫来,你想他能没有对策?你我只要静候其变,六哥进京之日,就是韦家覆灭之时。”
林峰看着面带杀气的皇帝避开了眼神,这已经不是当初他进宫时那个孱弱无能的太子,他已经懂得为君者的权谋并运用的得心应手不着痕迹。韦玉纶固然要灭,但恐怕到时候皇帝被压制多年积压胸中的怨恨会演变成雷霆之怒。能阻止京城血流成河的或许只有北定王元邈了。
☆﹑第五十一章
相府,韦玉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一家子不知发生何事,慌作一团,赶紧搀起来,喂水的喂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大夫人高喊:“快去传太医!”
韦玉纶适时醒转:“不用了,韦家大难临头了!”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计谋,假借鞑靼人之手除掉元邈,皇帝就像捏在手掌心的蚂蚁,只等皇后生下太子,皇帝就会英年早逝,大家悲伤之余扶年幼的太子即位,独掌大权的自然是他先帝的岳父、当今皇上的外公韦玉纶了。这些天只要想想都会笑醒,却被乐嘉乐平坏了大事,居然被元邈逃脱,他急忙应变,动作不可谓不快,派出杀手刺杀受命谎报军情的同伙,可派出去的人如石沉大海,一个也没见回来。又软禁皇帝,假传圣旨想逼元邈造反,可除了派出的使臣没见回来之外,元邈一直没什么动静。等了几天终究不放心,又密令岳群率军返回京城,有这10万大军保驾就算是元邈回来又能奈他何?岳群一路向他汇报行程,算算日子这10万大军眼瞅着就该到了,却忽然以北定王的名义竖起清君侧、肃朝纲的旗子直扑京师,迅速包围四门,大势去矣!
“父亲,你到底做了什么?”还是韦天青冷静,此时他已与林墨成亲,平时和林家也有些走动,难免听到老丈人和大舅子对自己父亲的不满。这些时他隐约知道父亲和北定王之间必有事发生,但元邈一家人不见踪影,父亲又什么都没跟他说,他也就静观其变。时至今日,怕是父亲相瞒他也瞒不住了。
一把拉住这个平时不受待见的儿子,韦玉纶涕泪横流:“老二,这回韦家可就全靠你了。”
拉着儿子的手躲进书房,避开一群不着调的婆婆妈妈,韦玉纶择其要点讲了事情始末,韦天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我只知父亲平日独霸朝政,惹得天怒人怨,如今你竟然连这等事都做出来,你早已位极人臣,到底还想要什么?”
“要什么?我要这个天下!”韦玉纶被疯狂烧红了眼睛:“我服侍了元家三代,眼看着他们一代不如一代,却高居皇位。他家的江山也是抢来的,我为何不能再从他手里抢过来?”
对这样的父亲韦天青无言以对,只说:“你抢也要有实力,现在如何?你把韦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咱们还有希望。”韦玉纶一把抓住天青:“青儿,韦家现在就靠你了,你手上还有两万人马,只要把元邈挡在城外一段日子,我们就可以发布檄文说元邈造反,要各地的守军起兵勤王。”
“连平民百姓都知道北定王功在社稷,你说他造反,谁会信?”对于韦玉纶的歇斯底里天青感到很无奈。
“皇上在我手里,我的话就是圣旨。”死到临头韦玉纶已丧失了理智:“我马上就进宫见你姑母,只要把元邈挡在城外,我们韦家就还有一线希望。青儿,你就算不顾念我,也要顾念你亲娘和你的娇妻,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两眼死死盯着天青,就等他一句话,天青无奈应了一声:“我奉命卫戍京畿,没有奉诏的兵马本就不可以进城。”
韦玉纶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如释重负,匆匆进宫去了。
天青掐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慢慢往自己房中走去,心乱如麻,他完全不知道父亲已经把路走入了绝境,如今除了靠自己手中这点人马苟延残喘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韦家被抄家灭族吗?可明知是条死路也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这时一个小厮拦住他,说:“门外有人送来封书信,指名交给二少爷。”
天青狐疑的拆开一看,不动声色的把下人打发走,自己返身出了家门。
登上郊外的半山亭,已是月上树梢,看到天心的一霎那,韦天青心情复杂。这是他疼爱的妹妹,如今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他也很欣慰,但现在她随同自己的丈夫要灭了自己的娘家,也包括他这个二哥。虽然是久别重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天青唯有沉默。
还是天心先开了口:“哥。”虽只一个字,但其中的无奈和逼不得已吐露无遗。天青也只得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是父亲步步紧逼才把事情弄到这一步,轻抚天心的头发说:“你没事就好!柳儿持了你的书信来找我,我才知道你早已离了京城,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没事就好!”
对于她这个韦家的叛徒,就连元邈身边的人都难以理解,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而天青却没有半句责备的话,天心顿时红了眼眶。
“哥,多谢你派人守护妃天楼,想必你已经知道是谁藏在哪里?”
“我多少猜到一点,爹翻遍王府找不到你和世子郡主,下令全城搜捕,这时柳儿来找我,说你早已出城,却留书一封要我守护妃天楼,我就猜到必是两个孩子藏在那里。”韦天青京畿指挥使也不是白当的。
“哥明明知道却对父亲守口如瓶,小妹替元邈多谢你的大恩。”说着就要叩头,被天青拦住:
“稚子无辜,韦天青虽无能却也不屑这种拿孩童做人质的卑劣行径。就不知道城破之时元家兄弟会不会放过韦氏一族的无辜之人?”
这句话听得天心鼻子一酸:“哥,你信不信我?如果我说我能保住韦家,你信不信我?”
“你真非能保住韦家?”韦天青难以置信,毕竟就算他拼死抵抗,两万对十万实力过于悬殊,何况对手是身经百战的铁骑,己方却是从未经历过大战的京城守卫部队。
“韦家自然不能像以往那样呼风唤雨,但所有无辜的人都能逃出生天,寻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安度时光。”
“那父亲呢?”
天心神色一黯:“父亲的性命其实在他自己手里,旁人都无能为力了。”
天青还有些犹豫,天心挽住他一条手臂恳求道:“哥,你固守城墙,阻挡元邈,无非是要保住韦家。如果能兵不血刃,既保住韦家,又免了大元士兵自相残杀,何乐而不为?两军阵中甚至有骨肉兄弟啊!”
“你这些话有没有对元邈说?现在大军压境的是他。”天青有些不忿:“他若真的悲天悯人,就该……”该如何?天青自己卡了壳说不下去。
天心接过话茬:“该如何?该束手就擒?任凭父亲动摇国本,致百姓于水火?”
天青无言以对,正是因为他明是非、辩忠奸,才会在韦家活得这么辛苦,到头来为韦家争得一线生机的也还是他。抬头凝视天心的双眼:“哥哥相信你。天心,我把韦家近百条人命交在你的手里,不要让哥哥失望!”
泪终于落下。
☆﹑第五十二章
次日清晨,元邈大军列阵完毕,只等王妃娘娘口中的“惊喜”出现。本不必随行的刘莽被天心的话所激硬是跟着来了,元邈和宋乾也拗不过他,这会儿他正焦躁不安,马蹄乱踢,对军中将领如此重视王妃娘娘的意见大为不满。
忽然城门大开,一员小将骑马冲出,在元邈帅旗前勒马抱拳行礼:“奉京畿指挥使韦大人之命,恭迎王爷王妃大驾。如今四门洞开,请王爷大军入城。”
“嗷——”大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元邈早有心理准备,手一挥,大军秩序井然向城中开进,留下刘莽呆立当场,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季天行和他是旧识,好心拍拍他的肩说:“走了,叫你别得罪王妃娘娘,以后有得你受了。”
与此同时,天青叫醒了全府的人,堂上堂下黑压压站了上百人,天青气势威严站在中间说道:“今日是韦家生死存亡之际,要活命的从此刻起须得听我号令,否则必死无疑。”
大家伙面面相觑,还是大夫人稳得住神:“老二,你这是做什么?老爷不在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
老大韦天保睡眼惺忪,也帮腔道:“就是,爹不是让你去守城挡住元邈吗?你怎么在家发癫呐?”眼神飘过天青,忽然被天青面上骇人的神情惊得一激灵,这下彻底清醒了,他毕竟也是朝廷命官,稍一思索吓出一身冷汗:“你,你莫不是放元邈进来了?”
天青不置可否,只说:“从现在起,相府只许进不许出,各人回去收拾细软,每人只许带一个随身包袱,一个时辰后在这里会合。不想跟着走的仆从侍婢等大门一开立刻散去,只要不说是相府的人,当可无事。”
“快,快去告诉爹,老二反了,老二反了!”韦天保叫嚣着就往外冲,被天青一把揪回来摔在椅子上:“我已派人将相府团团围住,你出不去的。”
那边大娘一见自己儿子被打,这还了得,冲上来对着天青结实的后背挥拳:“你敢打我儿子?反了你,我叫皇后罢了你的官,把你下了天牢。”老太太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还在耀武扬威。
这时跟着韦玉纶进宫的贴身随从连滚带爬跌在众人脚下,嚎啕大哭:“不好了,老爷被杀了!”
“什么?”众人太过惊愕以致忘了尖叫吵闹,大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一群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救人的,哭天抹泪的,呼天抢地的,乱作一团。韦天青一把把那人揪起来,两眼喷火吼道:“谁干的?皇上?北定王?”
“是、是、是太后。”一句话震得韦天青松了双手,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那边韦天保跳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太后是咱们亲姑姑,是爹的亲妹妹,她怎么可能杀了爹?一定有阴谋!”脚下一软,跌倒在天青椅子腿上,这个兄弟他从来没正眼瞧过,这回却好像是韦家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把抱住兄弟的腿,如绝望的野兽嚎啕着:“老二,你说这不是真的!韦家不会完,我们还有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谁动得了咱们韦家?”
天青捂住自己的脸,不忍去看大哥,他心里如明镜似的,想必太后也回天乏术,为求自保,唯有杀了韦玉纶,推说自己居于深宫,一概不知,还落个大义灭亲的美名。而她本人是皇上养母,固然失势但断不会丢了性命,皇后已然有了身孕,更不会有事,只要诞下太子,太后娘娘依然可以逐步培育自己的势力,好一招丢卒保车!姑母若不是如此心狠手辣,又怎独掌后宫数十年?可怜自己的父亲还连夜进宫求她相助,结果自投罗网!大哥更是悲哀,事已至此还想着太后会救韦家,她此刻恨不得跟韦家划清界限才好!
门口忽然一阵嘈杂,天青起身查看,却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来,两边列队,走在中间疾步上前的正是小妹——北定王妃韦天心。
天青迎上前去,却只听天心颤抖着声音说了两个字:“快走!”看她脸色,知道这会儿是和皇帝争分夺秒的时候,皇帝恨韦家入骨,怎会放过他们。于是不再多言,指挥家人登车,还有些女人不舍得身外之物,天青吼道:“要活命还是要财物?再不登车就不必走了,届时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这才止住了纷乱。
转头看见自己妻子林墨手执一个小包袱站在身后,不禁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你是林家的人,皇上不会株连到你,你回到你父兄身边,不用跟着我这逃犯四处飘零。”
林墨不慌不燥答道:“我嫁给你就是你韦家的人,你若不要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你出身豪门,娇生惯养,我是不想连累你。
天心却懂得一个女人为了深爱的男人愿意付出一切的心,她拉着林墨的手说:“林姐姐,不,嫂嫂,是天心对不住你,让你遭此厄运。”
“胡说什么?嫂嫂谢你还来不及,能嫁给你二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这都是托你的福。”说着林墨掉下泪来:“还请妹妹给我父兄捎个信,就说女儿不孝,不能服侍父亲终老,跟他老人家拜别了。”跪下去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天心知道这三个头是扣给林老爷子的,所以并不拦她。
下人们早已做了鸟兽散,十几辆马车坐满韦家的主子爷们,韦天保犹自心神恍惚赖在地上不肯走,天青在他颈后一掌扛上了车。
这时许久不见的柳儿匆匆跑来,递给天心一个袋子,天心转手交给天青:“哥,这些银票你带着,匆忙之间只能凑到这么多,以后这一大家人就靠你了。”
天青也不客气,随手接过:“天心,别忘了你也是韦家的人,放走我们皇上迟早会知道,万一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