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藐也不回头,口气微冷:“怎么?你还是不忍心?”
飞鹰强忍伤痛:“王爷,据我说知,陈诚到任后仁厚爱民,与脱不花雄更是义结金兰,怎会忽然翻脸无情,屠杀义兄?爱子无端被杀,脱不花首领举兵反叛也是情非得已,难道不能网开一面?”
“你想化干戈为玉帛?”元藐终于转身凝视飞鹰。
“难道王爷不是这样想?”飞鹰反将他一军。
目光在飞鹰脸上转了几转,元藐浅浅一笑:“终究还是瞒不过你。不过老脱不花死了独生爱子,朝廷死了大臣,一边感情上过不去,一边面子上过不去,难啊!”背着手来回踱步。
飞鹰的目光紧张的追随着他来回晃,元藐边踱步边喃喃自语:先得平息了叛乱,才能对朝廷有所交代。看来这脱不花儿是关键,可这丫头倔得很,要她放弃仇恨……
说着说着一脸阴险的看向飞鹰:“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办法?”一听有办法,飞鹰来了精神,连伤痛都似好多了。
“恐怕你还得吃点苦、受点罪才行啊!”如果天心在,一看元藐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开始冒坏水了,飞鹰却不以为杵:
“只要能让她回心转意,率众投诚,属下就算丢了性命也甘愿!”
“没有那么严重,或许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呢!”元藐眯上了眼,那透出的几缕精光全是算计。
心里有事,哪里睡得踏实?飞鹰趴在床上一直半梦半醒,果然三更时分,营中喊杀阵阵,火光冲天。飞鹰不放心,胡乱披了件外衣,提着剑踉踉跄跄走出大帐。
才迈出几步,迎面跑来一个人影,见飞鹰持剑挡路,二话不说挥刀抢上,飞鹰举剑迎击。飞鹰虽说有伤在身,但那人右臂被一支长箭穿透,箭还钉在臂上,左手挥舞兵器十分不顺,几个回合后兵器脱手,被飞鹰抵住咽喉,两人定睛一看,齐声道:“又是你?”
花儿捂住右臂伤处,看着飞鹰似笑非笑,是笑缘分吗?放我的是你,如今抓我的还是你!
鲜血染红了她整条臂膀,可那乌黑铮亮的眸子依然闪着不屈服的光芒,飞鹰手在颤、心也在颤:“我说过再让我见到你就亲手杀了你!”
“你杀呀!反正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还你!咱们两不相欠!”白皙的脖颈往剑上一凑,吓得飞鹰赶紧收了剑。
剑尖拄地,支撑着依然虚弱的身体,飞鹰低喝:“快走!”
“什么?”花儿有些懵了。
脚步声纷至沓来,伴随着“不要走了叛贼!”的呼喊越来越近,发鹰一个闪身拦在花儿身前,猛的一推还在发愣的人:“走啊,再迟就走不了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花儿再迟钝也看出飞鹰脚步踉跄虚浮,单薄的外衣背后隐隐有血迹,稍一联想就可明白她上次逃脱为飞鹰带来了什么后果。
这时候她还顾及我?飞鹰有些诧异,也有些甜蜜,更多的是着急:“再被抓住连我也救不了你,快走!”
“死就死,我不走!”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固执。
追兵迫近,飞鹰已经能看到一马当先的元藐杀气腾腾赶来,一跺脚,拉起花儿,转身就跑。身后追来的元藐露出不明所以的微笑,运气内力将阴惨惨的威胁远远送了出去:“飞鹰,你好大的胆子!”
排兵布阵的是飞鹰,由他带路东一转西一拐很快脱出包围,在黑夜的掩护下两人一路狂奔,直到完全逃出军营的范围,没有追兵的踪影才瘫倒在地。他们两人都是有伤在身,逃命时一口气撑着还能坚持,这会儿身心放松下来创伤迸发,花儿立时晕了过去。
飞鹰强撑着为她检查伤势,趁她昏睡,拔出她臂上的箭支,点了止血穴道,从腰带中取出伤药,细心地上药裹伤,等一切料理妥当,自己才迷糊过去。
天色微亮,花儿从昏沉中醒来,猛地坐起查看周遭,才发现自己臂上的伤裹得妥妥当当,而飞鹰伏倒在身旁的草地上,赶紧过去推他:“飞将军,飞将军!醒醒啊!”
摇了几下,飞鹰没有反应,花儿不禁有些害怕,把手指伸到他鼻子下面探他的气息,气息还算平稳才略略放下心来。看到他外衣背后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伸手轻轻把他的外衣褪下想查看他的伤处,却被眼前的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给镇住了。
原本已经遭受重创的后背在昨夜激烈的打斗和奔逃之后再次崩裂了伤口,流出的鲜血此刻胡乱凝固,更显得满目疮痍。这个人是大元统兵的大将,杀了她这个小丫头易如反掌,却为何为了救她甘愿受此重刑?这叫她还怎么报仇?恩难偿,仇难报,我该怎么办?
大滴大滴的泪落在飞鹰背上,渗进伤口,激得飞鹰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视线逐渐清晰,看花儿在哭,关切的问:“怎么了?伤口很疼吗?”
花儿哭的更凶了,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说:“你还管我?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我说了不用你救,你逞什么能啊?你们那个狗王爷,一看就不是好人,连自己人都打,总有一天落到我手里,我不狠狠抽他一顿鞭子我就……”
犹自说着不切实际的狠话,飞鹰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想翻身坐起来,才一用力,整个后背都叫嚣起来,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花儿止了唠叨,轻轻按住他:“你别动,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
不远处有条小溪,花儿解下束发的头巾,润湿了轻柔的为他清理伤口,良久飞鹰说:“你错怪王爷了,他一直视我为兄弟,我私纵人犯,他作为统帅如果有错不罚如何统兵?他的亲生儿子为我求情也被打了二十军棍呢!”
背后的动作微微一顿:“你明知会这样,为何还要放我走?我是你的敌人!”
“敌人?在我心里,你首先是同胞,而且你时总觉得你很像我的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背后的声音有点负气。飞鹰不解的回头去看,却被花儿按住脑袋不让他回头,背后又有水滴落下,刺激得伤口一阵收缩,那不是水,是泪滴!飞鹰隐忍着,心头有些什么东西在碎裂,又有些什么东西在滋长。
不能再停留了,他们都有各自的宿命。两人面对面已经站了良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飞鹰先开了口:“退兵吧!北定王号称战神,所向披靡,但他不是嗜杀之人,只要你们退兵,他不会穷追不舍。”
“为何要我们退兵?错的是朝廷!”花儿激愤喊道。
“为何不把你们的冤屈呈报北定王?他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公道?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公道?我们再也不会相信朝廷的走狗!”
话不投机,飞鹰也不强求:“不管怎样不要再冒险了,下一次我怕是真的帮不了你了!”话语中带着些微伤感。
花儿大惊:“你,你难道还要回去?你会被杀的,那个王爷看见你了,我听见他叫你的名字。”花儿忽然有些扭捏起来:“你,你不能跟我走吗?我不会要求你帮我们,你只要躲起来,等战事结束了,如果你还想走……”声音越说越低,几不可闻。
再迟钝的男人也该明白了,何况飞鹰只是面冷,并不真的迟钝,沉默了一会儿,飞鹰说:“正如你不肯背弃你的部落,我也绝不会背弃自己的兄弟!只要我活着,如果你再来行刺,我还是会挡在他的面前。保重!”
转身而去,再不回头,步伐虽然无力却很坚定,这个男人的背影紧紧牵动着花儿的心,每走一步都拉扯着她的心隐隐作痛,她放声大喊:“你这个大笨蛋!!!你去送死吧,没有人会救你!大笨蛋!我不是你妹妹,我也不想做你的妹妹……”声嘶力竭也没有让那个男人的脚步有丝毫停顿,花儿哭倒在地,但她没有看到飞鹰的眼角也有晶莹的光点悄然滑落。
☆﹑第六十三章
正午日头毒辣,飞鹰被悬吊在辕门已有两个时辰了。从他回营那刻起,就被吊在这里受刑,元邈在大帐任何人都不见,众人求情无门,只好去求王妃。王妃娘娘端着冰镇的绿豆汤进了帅账。
元邈冷着张脸,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天心也不说话,端了碗绿豆汤放在他面前,自己拿了另一碗坐在边上施施然喝着。
“爱妃没有话要对本王讲吗?”这下元邈反而坐不住了。
嗯?天心狐疑的看看他,摇摇头,还举了举手中的碗,意思纯喝汤,没别的来意!
“你不为飞鹰求情吗?”什么时候他的王妃也变得和他一样“冷酷无情”了?
“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何必多事?”无聊的看了一眼元邈卡壳的表情:“放心,我已经对两个孩子严密封锁消息,不会让他们坏你的好事!”
“嘿嘿,天心,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元邈讨好的凑到天心身边,天心没好气的瞟他一眼:“你们这些男人,就会利用女人的心软!”
“可惜那个花儿不象我的王妃心肠那么好,恐怕飞鹰还要多吃点苦头!”元邈叹息道,虽然主意是他出的,可终究还是有点心疼兄弟。
“我看未必!如果是我,就等你吊足了三天,然后再问你一句:好玩吗?”满意的看到元邈的下巴掉了下来,天心微笑了:“不过花儿不会那么狠心的!”
晚上,夜寒如水!飞鹰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看守的人正要进去禀报长官,却见有个黑影一步步靠近,紧张的端起长矛,喝道:“什么人?”
黑影渐渐靠近,是个姑娘?她无视已经刺到她衣服的兵刃,无视瞬间把她团团围住的虎狼士兵,仍是步步靠近走到飞鹰身边,轻轻托起低垂的头,把水囊送到那苍白干裂的唇边。
清水顺着嘴角淌下,失去知觉的人根本喝不进一滴水。那姑娘落下泪来,满满含了一大口水毫无迟疑的吻上那唇,把生命之泉渡了过去。一干凶神恶煞、如临大敌的守卫瞪大了眼,手中的兵器不知不觉缩回了几分,本来对飞鹰将军的同情怜悯顿时变为景仰和羡慕。
几口水下去,飞鹰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先是对自己面前眼对着眼、鼻子顶着鼻子、嘴贴着嘴的状况颇为迷茫;待距离略微拉开,看清面孔,原本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居然泛起几缕红晕;再看看周围的情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急道:“花儿,你到这来做什么?”
花儿惨然一笑:“我到底没有你心狠,说走就走。哥哥死了,爹爹一直昏昏沉沉,怕是也不行了,留下我一个人好累。你既然那么狠心,我不欠你人情,这条命还你!”
转脸面对包围着她的士兵,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情:“去禀告你们的主帅,脱不花部落公主脱不花儿前来自首!”
什么?叛军首领之女?“哗啦”一声刚刚退后的兵刃又齐齐向前指住花儿,花儿视而不见,只对飞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对我来说,你就是花儿,没什么分别!”飞鹰眼中已恢复了平静。
两人对视着不再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随着一声呼喝:“把匪首押进去。”花儿对飞鹰嫣然一笑,昂首而去。这一笑从此印在飞鹰心上再难挥去。
花儿又一次跪在大帐中央,对高高在上的元邈毫不客气的说:“我来自首,你把飞将军放了。”
“哼,”元邈肚子里暗暗得意,脸上却不动声色:“通敌之罪,按律当斩!”
“通敌?亏你号称战神,连这都看不出!他是被我胁迫的,否则怎会逃脱之后还乖乖回来送死?只有你这样的笨蛋才会斩杀忠臣良将,亏他还把你当兄弟!”花儿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试图洗脱飞鹰的罪名。
元邈只得无语问苍天:真是天真的孩子!害得我要配合如此幼稚的戏码!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当真?原来是我错怪了他!来人,快把飞鹰将军放下来,命人好生照顾。”
转眼看到花儿明显松了一口气,心中暗笑,嘴上却说:“你可知此番落入我手,下场如何?”
“一死罢了,有什么可怕?!”
“本王一向敬重有骨气的人,你虽是女子倒也不让须眉。好,本王成全你忠义之名。来啊,拉出去斩首示众!”
花儿被反剪了双手押出帐外,到了门口,忽地停了脚步,回头看向元邈欲言又止。
“怎么?花儿姑娘可是有话要说?”果然不出所料。
“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再见飞将军一面?”终究还是割舍不下呀。
“他既不是你的同党,见他作甚?”看你能撑到几时!
花儿结结巴巴乱找理由:“当初我潜伏于军营,飞将军不明真相对我诸多照顾,此番也是受我连累,给他道个歉我也死得安心。”
“将死之人,本王就成全了你,去吧!”花儿走后,元邈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静候佳音。
踏进飞鹰的大帐,却见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坐在飞鹰床头,正一勺一勺往飞鹰嘴里喂着什么,间或还拿起丝巾为他掖掖嘴角的汁水,动作温柔,花儿直觉心中被扎了一下,再一想自己就快死了,还计较这些不是很可笑吗?
飞鹰已经看到她,惊讶的喊道:“花儿!”
磨叽磨叽蹭到床边,千言万语当着别人的面也说不口:“我,我就要死了,来跟你道个别。”
“什么?”飞鹰大惊,一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地:王爷不是这么说的!王爷明明说能救花儿的!
“我找王爷去!”
“不要!”花儿一把按住他:“我跟他说你是被我胁迫他才放过你的,你这一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我怎么能让为我送死?”
“也不全是为你!”花儿黯然落泪:“我早知道这场仗打不赢,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只想跟朝廷讨个公道。现在害死这么多部众,公道还是讨不回来……”
看她哭得伤心,旁边的女子深深叹了口气。飞鹰带着恳求唤了声:“娘娘!”
娘娘?花儿透着泪眼仔细打量那女子,果然是第一次被擒时元邈身边的女人,原来是娘娘!花儿跪了下去:
“娘娘,求您转告王爷,此次叛乱是我挑的头,爹爹自从得到哥哥的死讯就人事不知,至今未醒。我已留下书信命令撤军,请王爷不要追杀我的部众,拿我的人头向朝廷复命吧。”
天心把她扶起来,心想哪有这么简单?当真杀了你,你的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