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这般反应。
笑话看够了,樱美人很有良心的走过去,替某人解围:“小烟,我们走罢?时间差不多了。”
正被怀春少女的纠缠得无法的玉沉烟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是是,该走了。”转身满面堆笑:“姑娘,真对不住,我得走了,下次再聊啊。”也不待人家回应,急急拉着九樱就走,生怕再冒出一个对她说“哎呀,这位姐姐好面熟”的家伙。
明知她们揣的那点小心思,却还要端着笑脸应付,实在让她闹心得很。
到了人少处,玉沉烟忍不住抱怨:“作甚不早点出来?就站在一边看我被她们烦死,你太不够意思了!”
九樱心里暗笑,脸上却摆出个万分惊讶的样子来:“咦?你希望我过去么,我以为你和她们聊得极开心,是以不愿打扰……”
玉沉烟斜眼望她,挑衅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时间差不多了’?”
“呀!你忘了么?正午将至,我们要去神女台啊,不是你决定的么?”
这话回答得无懈可击。玉沉烟瞧了半天,见她面色如常,一时不确定起来,只好自认倒霉:“算了,你这人演技高超,我认输。去看祈愿吧。”
神女台,由九九八十一块方形青石垒成,高三丈有余。
玉九二人到时,今年的勇士恰恰攀上台子。
象征性的仪式过后,是漫长的祷告。
台下的人表情都很虔诚,在他们心中,那个没人见过的神女是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并会眷顾他们的。
玉沉烟混在人群中,感受那真挚的冀待,想着村民们纯朴的心愿很可能只是寄托在一个虚无的传说上,心中百味杂陈。
九樱看着高台上的人,低低地道:“知道么?据说站在太息山的最高处,就可以听见众生最诚挚的祷告,最无助的祈求。”
少女一怔,摆摆手道:“骗人的吧?”
“是真的啊。”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
少女讶异地回头。
一袭红衣,眉梢斜飞,笑容满是痞气。
果然是——
“葛怀琚?!你也在这里?”
离开他
祈愿尚未结束,有人却中途退场了。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一别半年,最近可好?”女生矜持地笑笑。
“……你吃错药了?这么客气作甚?装淑女?没用的,我半年前就看清你的本性了。”男生凉凉的声音。
“……”
所以说,不是她不想好好说话,是此人实在太欠抽!
深呼吸,压下怒火:“你来这里做什么?游山玩水?”
“这地方有什么山水可以游玩——昨天是‘七月七’,正好我就在附近,于是顺道过来瞻仰一下‘神女’而已。”
玉沉烟极度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是转念一想——他为什么到这里,似乎与自己无关嘛。
于是没再多想,转而问道:“这半年你在忙什么?”不会就这样无所事事的满世界晃悠吧?
“去了藏源观,到过彼空寺,还有丰岚城、甫京、汴都、秦山、雪江……哦,三天前刚上了岷山顶——岷山,知道不?就是菱花村旁边那座山峰……”右手擦过她的脸颊,遥遥一指湛蓝的远方……
玉沉烟“啪”地拍掉那只咸猪手:“行了行了,不就是岷山么,我正打算明天就去呢!”扯过身边一直装路人甲的某樱,“看到没看到没?我还有美女相陪,一路莺声燕语乐趣无穷,比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强多了。”
少年耸耸肩,对她的故作洒脱不予置评,只好奇道:“萧子逸呢?”
此问一出,正中某女痛脚,好不容易摆出的不屑一顾顿时变作眼神闪躲:“他没跟我一块儿……”
葛怀琚扬了扬眉。
“嗯……他最近很忙,没空出来,所以……呃……”
支支吾吾,含糊半天,抬眼一看,才发现他的目光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顺着方向看去——
“师父?”
少女欢喜地跑过去,有些埋怨:“怎么才回来?”
郁舒寒揉了揉她的发,温言道:“遇到一些事,耽搁了。”
玉沉烟呆了呆,有些不适应这样和蔼可亲的郁师尊。愣了半天,突然想起那边还有位正等她引见的葛先生。
“师父,这是葛怀琚——我上次下悬圃时交的朋友。”她笑容灿烂,介绍完自家人,扭头冲少年笑道,“葛怀琚,这是我师父。”
葛怀琚没有看她。
他盯着郁舒寒,眼神锐利。
玉沉烟在一旁,不小心触到那目光,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大呼不妙:这两个人该不会有什么过节吧?
急急抬头去瞧郁舒寒的表情,却只看到一片淡然。迷惑地转头又看看葛怀琚——哪有半分方才的犀利?
——难道是我眼花?
心里犯着嘀咕,嘴上就忍不住试探:“师父,你们认识?”
“不曾见过。”郁舒寒的语气听不出半点勉强。
她把目光投向少年。
“的确是不曾相识。”他笑笑,“碧忽上仙郁舒寒,岂是谁都能攀上交情的?”
好吧,大约真是她看错了吧……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名字?”不甘心地追问。
“你说的啊。”
“诶?”
“第二次去临江仙的时候,饭桌上。”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果然,饭桌和大床是最容易泄密的地方。前者吃人口短,后者美人难挡……
默默忏悔一把,然后转头问身边那人:“吃过没有?”
郁师尊笑着摇头。
“真是的,中午都快过了,这样胃会坏的……”她絮叨着,一时忘了其实他是不必进食的。埋怨完回身看看那边的少年,“葛怀琚,你来不来?樱姐姐的手艺很不错哦!”
一旁的九樱,朝他客气地笑了笑。
葛怀琚摆了摆手:“我吃过了。”顿了顿,“玉沉烟,你跟我过来。”
转身走了。
“切,装神秘……”她嘀咕着,却还是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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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离开郁舒寒。”
他劈头一句。
玉沉烟正想着他为什么要设一个消音结界,猛地到这句话,大大地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呢?”
开始晓之以情:“他是我师父。”
动之以理:“我怎么可能离开他呢?——我还没出师呐。”
还诱之以利:“你别闹了,待会儿我请你吃烤鸡,可好吃了,骗你是小狗……”
“离开他。”他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立刻。”
“做什么啊!”她有些委屈,口气开始变得有些冲,“你领我走了半天还设一个消音结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么?——好,我听到了。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他的。明白了?”抬手就要打开结界。
他拦下她的手,望进她愤愤的眼。
“玉沉烟,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里推。”
少女一呆。
“离开他。你身上充满了不祥之气,而这气息与郁舒寒紧密相关。”
她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你应该有所察觉,我并不是人类。”
她一惊,笼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
“我是由石头修炼成的精怪,所以我看人不是测命数,而是观气息。看他从生命的本源发出的气息。”
“玉沉烟,从你今日的气息来看,不出半年,你就会大祸临头。甚至可能会死于非命。”
她霍然转身,死瞪着他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出一丝恶作剧的痕迹。
然而,她失望了。
那是一张极认真的脸。她从没有在葛怀琚的脸上见到如此严肃的神情。
于是她的辩驳便显得很微弱:“那,那又怎样?——你又不能确定他一定会害到我……”说到最后,已是近于嗫嚅。
“你没听懂吗?”他瞧着她,恨铁不成钢,“你的厄运,就算不是他引来的,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女孩沉默。
葛怀琚也不再出声。
窒息般的沉默在空气中游离,一点一点孵化出更多。
过了很久。
“谢谢你特地告诉我这些。”
凝滞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但是,我不会离开他的。”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清晰可辨的坚定。
“我本来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何况你也无法确定,你所见的就是将来发生的事。”
“所以,我不会走。”
“对不起,浪费你一番心意了。”
她抬起脸庞,努力朝他扬起个笑脸。
他望着她,久久不说话。
“随便你!”
少年拂袖而去。
风里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
“在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最无谓的事。”
玉沉烟怔在原地。
是么……你是说,在我这样没有明天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最无谓的事,是么?
所以,大概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对吗?
少女突然笑了。
这样也好……
如果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少了一个人为我难过。
这样也好。
结界已在葛怀琚离开时破碎,玉沉烟穿过原先的结界边缘,慢慢沿回路走。
九樱和郁舒寒都还在原处。
远远的,她看到了他们。
鼻头一酸。
低头,调整表情,直到确定已经没有丝毫破绽,她笑着抬头,喊道——
“哟!都在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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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绫陡起,如离弦的箭般势不可挡,碧华耀眼,破开了墨色的迷障。
正向西南方逃亡的阴煞很快被绿绫追上,碧光将它团团包围,任它上蹿下跳,探爪踢腿,都无法绕开绿绫的围堵。
一身黛色的女子从自后方赶来,收回绿绫。那阴煞发现困住自己的法器突然不见了,还未来得及欢喜,身上一凉。
它蒙昧的认知中,最后的意识是——它被人从中间劈成两半了。
阴戾的煞气自迅速消散的阴煞体内涌出,散入四面八方。
“最近怎么到哪里都会遇到这些戾物。”女子的声音透着不解,回头问道,“子逸,你那边怎么样?”
“已经让中了煞毒的村民服下符水,约莫明日就会清醒了。”
萧子逸看着战斗后留下的痕迹——阴煞消失的地方,平地变成了沼泽。
这是百年以上的戾气才能造成的破坏。
方才那个阴煞,从它全凭本能的应敌方式来看,分明成形还不足几月,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戾气?
正自疑惑,却听宛郁芳菲道:“子逸,我想回沧昪皇宫。”
他犹自沉思,只顺着她的话回道:“甚好,我正有些事,要去一趟沧昪。”
宛郁芳菲没想到他如此利落地答应同去,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只好再出言试探:“你会陪我去皇宫的,对么?”
萧子逸回过神来,为难道:“我是苍旻的子民,这恐怕不合适……”
“不用担心这个!”女子急急声明,“我已经传书给母后了,你是我的同门师兄,也算是一家人……”说到“一家人”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小了些,脸上腾起淡淡红霞,“所以不必理会那些忌讳……”见他不语,忙道,“母后答应过我的,到时候把沧青令给你,你可以自由出入宫门,不会受到盘查。”
她的眼神满是期待:“你会去的,对吗?”
萧子逸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面对女子带些恳求的目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微一颔首。
沧昪。皇城汴都。
身着紫裙的少女停在一个小摊前,兴趣盎然地翻看着摊面上的各色饰品。
一个样式古朴的木镯子,手感细腻,花纹简洁大方。
“这个多少钱?”
“三吊平钱。”摊主,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笑呵呵地回答。
三吊平钱?这镯子忒贵了。
玉沉烟暗暗不满,不过是一个木镯子,居然开到这个价钱。简直是漫天要价。谁买谁是冤大头——但是,这个镯子的确很合她意……
正准备拿出前世令无数老板哀叹“后生可畏”的砍价功夫,一直观察着她表情的老妇人说话了:“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玉沉烟被这一打岔,打好的砍价腹稿一下子乱了,只好顺口回答:“是啊。”
“难怪。我家的木工是全汴都有名的,所以卖得较一般人家贵一些。”妇人仍是笑眯眯的,“你初来乍到,一定觉得我这镯子的价格太高了吧?”
对方如此坦诚,倒叫玉沉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干笑两声,违心道:“其实也没多贵,嗯,没多贵,一分钱一分货么,呵呵。”
貌似不经意地放下木镯子,装出继续看东西的样子,心里却想着寻个什么借口离开这个“木工极好”的摊子。
一只肌肤白皙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不紧不慢地拿起了那个木镯子。
然后玉沉烟听到手的主人说:“这镯子多少钱?”
老妇人呵呵一笑:“三吊平钱。”
那手继续把玩着镯子。
玉沉烟不淡定了。
有种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抢走的感觉……啊,越看那镯子越顺眼,好想买啊好想买……就算是当冤大头她也愿意……
心里默默地鄙视了如此反复不定的自己一把,想想干脆赶紧走人算了,省得她看着那镯子心里怄火。
这念头刚起,脚还没动,却见那边将镯子放下了。
玉沉烟大喜。摆出一张“随意看看”的脸,抬手伸向那个镯子,同时全身心关注着美手主人的动作。
直到她将镯子拿在手中,那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玉沉烟胸中顿时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个我要了。”生怕再被别人抢了去,她决定先下“口”为强。放出话后喜滋滋地开始掏荷包……掏荷包……掏……
……哦哩?
她有些慌神,右手在一眼就能看出空无一物的裙带周围摸来摸去,口里兀自念叨“咦……我的荷包呢……我明明带出来的……”
样子奇傻无比。
美手主人本来准备离开的,听到她那明显是遭贼的叙述,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被女孩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征服了……
二十三年不知所踪的母性光辉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