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激动的心情抚上书脊,玉沉烟仿佛看到读完这些书后的自己,手捧一本《玉沉烟自传》,傲然站立在高高的殿堂之上,脚下跪倒一片文人儒生绩学之士,齐齐高呼:“伟大的文坛巨星沉烟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鲜花,飞吻,闪电……
她这来自异界的天外飞仙在文坛政界大放异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人界笑傲群雄,从此不必在这莫名其妙的修真界担惊受怕……
玉沉烟咧着嘴,笑到见牙不见眼。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其实刚开始一切还是很美好的。
在充满书卷香气的房里,身下椅子线条流畅舒适,彰显人性化设计理念。左面两米处是整个房间最美的风景——帅哥一枚!虽然该帅哥的表情冷淡到叫人冒不出半个粉红泡泡,但总的来说,玉沉烟认为这是她两世为人来遇到的最美妙的学习环境。
而接下来的惨遇,叫玉沉烟痛心疾首地检讨了自己的识人不明、浅薄无知。
一切从一块石头开始。
这块长约两寸,宽约一寸,疑似碧玉的石头,由郁舒寒递到玉沉烟手中。彼时,她不解地望着石头的主人,后者朝手右边指了指,顺着方向她看到那里垒了十数个书堆,每堆高近一米。
“将‘诫璇’放在左数第一堆书上。”
玉沉烟依言施为。
然后她看到青碧色的玉上幽绿的光如游龙般倏地掠过,接着手心一痛,眼前一黑。
下一刻她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或许该称为旷野,因为她没有发现墙壁之类的东西。可是脚下的地面平滑如镜,明净似霜,又显然是人工造就。面前一张样式古朴的紫木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左手边更是码了整整齐齐四个书堆。而她坐在桌前的高椅——恐怕也是这空间惟一一张椅上。
玉沉烟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猜度这大约是一处以术法创造的特殊空间。纵目远望,也看不见这古怪地方的边界在何处。空旷和静寂充斥这个空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远离座椅。每当她试图这么做,一种无形的力量就毫不客气地将她摁回去,她所能做的最大幅度动作,仅仅是站起身来伸个懒腰。
泪!她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修真界的斯巴达式强制学习……
喂喂,这样很打击她的学习积极性啊!古代中国不都强调“以德治国”么,要以德服人啊喂……这里虽然是架空,但也不至于差这么远吧?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开书。
刚一翻开,就听见有人声仿佛自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不焦不躁,不急不缓,男女难辨,却是十分悦耳动听。细细指点玉沉烟对书中的不明之处。虽不能与之交谈,但只要她产生疑惑,立刻就有相应的解答。玉沉烟一心二用,一边听他——姑且称为他——宣讲,一边观察,发觉那声音竟似直接传入脑海,与思维相通。
太可怕了。这样一来她偶尔想YY一下都不行,无论想什么他都会立刻知道!
让她有种随时可能赤身裸体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危机感。
正想着,突然觉得一阵麻痛,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却已令她冷汗直冒。刹那间她对电椅上的死刑犯产生前所未有的共鸣——哈罗德?布朗真不是个好东西!(科普老师:哈罗德?布朗,发明电椅的人)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威严与冷漠:”专心听讲,不得分神。”
我¥#×&%¥@@×!
又遭电击——
我靠!×&#@%……%¥#!!
再遭电击——
@¥%&!!&¥#×¥@!¥…××%¥@!!!
继续电击——
……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玉沉烟明智的压下了将这个杀千刀的刽子手的母系八代问候一遍的冲动,收神敛意,气沉丹田,竭力做到眼观鼻,鼻观心,以免再受皮肉之苦。饶是如此,涔涔而下的冷汗早已浸透薄衫,衬着她煞白的脸,一眼望去,简直是“奄奄一息”的最佳真人现场诠释……
生怕再遭毒手,玉沉烟强忍眼泪,打叠精神努力听讲,只道这样便可逃过一劫,不料那声音花样翻新,又提出问题要她回答;要是不思考就回答或乱答一气,身上便会如火烧般疼痛。
如此高压政策,叫玉沉烟又气又恨,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含着一包眼泪惨兮兮地学下去。
郁舒寒,姑娘跟你梁子结大了!
滋——(场外电击配音……)
呜……
…
郁舒寒稳如泰山地端坐在梨木椅上,悠然地翻阅手中的古籍。
午后温煦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这冷寂的房间,在地面上投出一片斑驳不清的阴影。
碧忽上仙那墨黑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转首向右望去。
一身绯紫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右手触着一块碧色方玉,双目紧闭,表情复杂多变,忽而迷惑,忽而恍然,忽而痛楚,得意洋洋和可怜兮兮以时速一百八公里的热带风暴速度先后掠过她的脸颊。
而她的师父,仙界第一人,大名鼎鼎的碧忽门郁舒寒郁师尊,正兴趣盎然地盯着她的脸,认真思考为什么一个人的脸可以如七月的天瞬息万变。
这种行为,在汉语大词典中有一个词可以稍加概括,那就是,无耻……
上一刻的神气活现下一瞬就被痛苦惊惶代替,紧皱的眉头配着还来不及退去笑意的唇角,使她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扭曲,有些逗趣,还有些可怜巴巴。
细密的薄汗布满她的额角,红润的脸颊也变得苍白。
看来在那边吃了不少苦头。
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但他这里没有其它可以充作私塾先生的道具了。
诫璇,原是九尾狐一族用来惩戒教育小狐狸的法器。那些屡教不改无心向学的贵族子弟会被关到玉里。玉内的灵魄将尽职尽责的指导他们,并对顽劣不堪者施以电击、火炽、山镇等术刑。多年前他漫游海内时顺手救了一只九尾狐,那狐狸当时身无长物便权以此物作谢。
有道是严师出高徒么……郁舒寒忽略心中那抹类似愧疚的感觉,回过头来继续看他的书。
不过有一处……他掩过竹卷,站起身来,缓步行至玉沉烟面前,细细端详。
果然不错。
他昨日就觉得不对劲,玉沉烟眼下气色虽差,却只是一时疼痛所致。但她额间眉心透出神气却是比月前在耿介殿时好得太多太多。
那是由内而外,自魂魄中绽放出的光彩,不是凭简单的修行能够达到的质变。
有奇遇么……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要留心不让两人的命盘过多纠缠就是了。
宿命,是被九天上的星辰照耀着的苍生都难以逃脱的束缚。无声无息,无止无尽。
而玉沉烟的命运,将因为接近他而变得格外坎坷。
这是他对她如此冷漠的原因之一。至于其他原因……
大概是,天性如此吧。
冷静,自持,淡漠。
冷风挽起男人的发,轻扬,纠缠,缱绻。最后无声的飘落。
日渐西沉。橘黄色的夕照洒落一地,泛着融融暖意。
郁舒寒坐在倚中,右手隔空一指,黛色光晕自诫璇中逸出,迅速笼罩玉沉烟全身。
阴影中的少女微微一颤,缓缓睁眼。
老辣之姜
入目的是雕花琐窗,紫檀桌,梨木椅……郁舒寒。
那一瞬间玉沉烟以为自己会如猛虎下山般扑过去,以她那逝去多年的祖母之名,誓将他揍个一佛出世,二佛出天!至于实力的差距,那是在她发热的大脑考虑范围之外的东西!
但现实是五分钟后她还站在原地,忙于安抚自己饱受摧残的神经与僵硬如石的身体。
——由此可知,如果人类身上有一个紧急关机键,那么因一时冲动导致的凶杀案的发生率将至少降低一半。
忍着肌肉的酸痛,玉沉烟收腹挺胸,直视房门,在郁舒寒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大步走出这个魔窟……
她要无视他!无视就是最彻底的鄙视!
于是她趾高气扬的身影颤巍巍地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远去——
在她之后的郁舒寒不急不慢的合上屋门,闲适地漫步在回居所的碎石小径上。
刚才那道背影,实在很具有可观性。
他悠悠地想。
落日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的跑开了。
月至中庭。
睡梦中的玉沉烟狠狠地磨着牙。
郁舒寒被锁在那张禁锢了她一整天的高椅上,瘦骨嶙峋,眼圈发青。头悬一盆冰水。
宽大的桌面上摆着全副满汉全席。各种诱人的香味飘哇飘——
“说唐宋八大家的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
哗啦!整盆冰水毫不留情地倾下!
“说!《再别康桥》中广为人传颂的名句是那句?”
“……不知道。”
轰隆!整桌美食在雷击中尽数化为灰烬!
“说!郁舒寒是不是头自尊自大、毫无人性、下流无耻(?)、人尽可妇(!!?)的猪?”
“……”
“哼哼,不说?来人!上满清十大酷刑!”
玉沉烟仰天猖狂大笑,忽听耳畔炸起一个噩梦般的声音:“玉沉烟,你不回来老实用功,还要闲逛到何时?”
某个正小人得志的家伙大惊失色,转身就逃。跑出不远回头一看阴风阵阵黑云滚滚,疾速袭来,直吓得她魂不附体。惊骇中拔足狂奔,奈何雷快人慢,转眼就被追上——
电光闪过,地下留下一个焦黑的不明物体。据该物残骸推测,此物曾长期被称为“人”,再具体一点说,长期被称为“女人”、“正当韶龄的女人”……
焦黑的人形物体微微蠕动了一下——哗啦啦!无数金块从天而降,瞬间将那奋力挣扎的内在有机物扼杀于摇篮之中……
但生命是顽强的!一颗黑得很有个性的爆炸头顶着高压破砖而出——
“咳咳!咳咳咳……”
要命!平反昭雪演到一半客串被压五指山……她不记得祖上有谁和孙猴子攀亲带故啊……难道要上溯到类人猿?
勉强侧头向上瞧去,只见那山由千万金字堆就,其中几字,依稀可辨正是今天所学的”一”“二”“三”“人”“口”……
玉沉烟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不会遁地术,又被“鱼肉”一番。余光瞥到远远一个身影站在高岗悠悠的笑,那笑容真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啊!姓郁的!
“师父师父!这里师父——”泣涕泗流的呼唤。
郁师尊骄傲地一甩头,潇洒地转身。
轻轻的他走了,正如他轻轻的来。
他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更没有带走一个被雷轰得乌漆麻黑的玉沉烟……
“师父!——”闻者无不心酸的哀嚎响彻云霄。
=
玉沉烟是被一种奇异的声音弄醒的。
一睁眼,那块“蹂躏”了她昨天整个白天,又在夜梦里为非作歹的青色方玉正在头上三尺处耀武扬威。
她悚然一惊,慌忙起身,如临大敌地瞪着停在她齐额高处的青玉。
半晌,却不见它有什么异动,只是不断发出嗡嗡声,在她与房门之间来回往返,似是要引她去什么地方。
要在昨天以前,她十有八九就跟过去了。小说里主人公不常有跟着举止反常的小蝴蝶、小蜜蜂什么的瞎转,结果被领到洞天福地或是见到世外高人——然后八百年没冒一回青烟的祖坟沸腾了,青烟冒的跟过年放鞭炮似的,狗屎运汹涌而来,挡都挡不住……
好吧,她承认,她始终是对“天下掉馅饼”这种神话贼心不死的。
——可是!眼前这块破石头与众不同!够奇异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想起昨日玉中惨遇与午夜噩梦,玉沉烟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新仇旧恨齐齐涌来化作肱二头肌的无限能量!
黑着一张脸,她左右觑觑——很好,没有什么能记录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人或物——探手——抄起木椅——狠狠砸下去!
那方灵玉轻巧一偏,避开这饱含怨恨的雷霆一击,悠悠地在半空里上窜下晃,左摇右晃。
要是一块石头也能有语言,它现在的行为大概可以被翻译为:就知道你个黄毛丫头抓不住我……
玉沉烟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一人一玉追追打打,直到那梦魇般的书房赫然耸立在玉沉烟面前,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丢卒保车,逃命要紧,拖着椅子就往回跑,才跑两步,就听身后屋门“咿呀”一声开了,接着郁舒寒那清凛的声音淡淡响起。
“怎么,不敢进来么?”
她窘迫的立在原地,走不得,回不得。
“若是怕了,以后便不必来了。”
愈发淡漠的声音,却撩起人心底那根最傲气不甘的弦。
玉沉烟霍然转身,昂头怒视他。
滴答,滴答,滴答。
她冷哼一声,昂首向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面色冷定,目不斜视,一派从容。
只有她自己晓得,在迈入房间那一刻,她就开始后悔了。
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三两下就将自己收拾了,还怨不得别人……现在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上……说她今天那个来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偷眼觑觑,郁舒寒端坐雕花高椅,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说不出的雍雅,只是那微挑的眉梢,轻翘的唇角,怎么看都带着三分嘲讽,三分轻视。
被人这样明显的鄙视……鄙视者还是一个帅哥……玉沉烟一阵羞愤,扭头抓过停在身侧的青碧方玉就往书堆上一掼——
玉沉烟进入异界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姜果然是老的辣啊老的辣……
看着玉沉烟脸上的满满懊悔郁闷渐渐转为无奈、妥协,郁舒寒浅浅一笑,收回视线。这般容易受激的性子……
多学些总是好的,何况以后研习内功心法,多靠自我参悟,倘若连基本的知识都没有,难道以后攻读门内秘籍时,还要他在旁一部部挨个指导?
他没去想为什么玉沉烟不识字。
——有什么关系呢?不识字的话,现在学就是了。
修行之人寿数逾千,岁月如此漫长而寂寥,寻些事做是很好的。能寻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