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过了一会儿再抬起来望着刑警说:“嗯,或许……和失火有关吧!”
“看来是错不了。”刑警点点头继续说:“我们认为里中在你房间里纵火,再喝下毒药自杀。”
跟我所想的一样。警方果然会解释成一切都是里中二郎自己策划的。
“他为什么……非得自杀不可呢?”
我这么一问,刑警打算继续,眨了眨眼、抓了抓后脑勺后说道:“其实,里中在前一天发生了车祸。”
“车祸?”
“肇事逃逸。他在距离住家几公里的国道上撞倒一位老人,老人撞到头,没多久就死了。”
我缄默不语。
“车祸现场发现车子的钣金碎片,我们查出车种,跟丢在回廊亭旁边的里中二郎的车子一样。我们立刻展开调查,认为那属于同一辆车。”
“总之,他撞死人逃逸,然后畏罪自杀……”
“应该这么说,他担心遭到逮捕,心生畏惧。我们再回到刚才的问题。”
他要我好好地回答,还故意将声音提高。“里中二郎半夜跑到你房间,对你做了什么?你老实讲。”
我舔了舔嘴唇,小心应对着警方的招数。要是不慎被逮到小辫子,一切的计划就泡汤了。
刑警接着说:“我们听你的主治大夫说,你被抬到医院时,颈子上有内出血的痕迹。这一点,你可以一并说明吗?”
我轻轻闭上眼。原来警方连这个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故弄玄虚了。
“我不清楚。”我轻轻摇了摇头,将两手覆在绑着绷带的脸上,打算扮演一个为爱所苦的年轻女孩。“我睡到一半,突然……突然觉得很痛苦,才发现脖子被勒住了。”
“你看到最放的脸了吗?”
“没有。当时很暗,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意识模糊。”
“是吗?”
刑警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如果我现在说出对方是里中二郎的话,他的工作就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然而我说没看清楚对方的脸,所以这不能算是关键的证词。
一会儿,刑警又打起精神说:“很遗憾,不过目前的结论是——里中二郎打算带着你一起自杀。”
我默不吭声。这也在我预料之中,不过如此淡然接受,未免也太不自然了,我赶紧又激动地放声大哭。
“很遗憾!”刑警又说了一次。
我要看里中二郎的遗体,警方说没必要,但我坚持要看。因为若不经过亲眼证实,我就无法下定决心。
二郎的遗体放在警方的停尸间里,大概已经做过解剖了。虽然我脸上还是绑着绷带,不过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医生还是不放心,因此叫当班的护士陪我一同前往。
“里中发生肇事车祸,据说是前一晚的八点左右。”在车里,刑警对我说:“之后,我们不清楚他的行踪。依目前证据显示,只能确定他去了一趟任职的汽车修理厂,然后采取你住宿的旅馆。他偷偷进入你房间的时间,大概在两点左右。”
“那天晚上我十一点上床睡觉。”
刑警点点头。
“你说过他来时你在睡觉,所以他先把你勒毙,确定你不会动了,才在房里纵火、喝下毒药自杀。一般人车祸肇事,对未来绝望、企图自杀,也补上什么稀罕的事。带着家人或心爱的人殉情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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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什么毒药?”
“氰酸化合物。我们推断他去工厂就是为了把要偷出来,汽车修理厂本来就有很多氰化钾这种东西。”
“他为什么不叫我也一起喝药自杀呢?”
“因为你在睡觉吧!与其叫你起来,还不如直接勒毙你比较省事。”
省事?这样的选择终究是错误的。可能他勒颈的方法不对,因为我没有死,只是一时昏迷。虽然我还被火团团围住,却还是活了下来。
“趁早忘了吧!”刑警这么说,像是替整件事情做了个了结。也许是同情我吧?
停尸间位于警察署的地下室,那是一间幽暗而满是灰尘的房间。
两位警察搬来一具小型的粗糙棺木。“幸亏火灭得早,烧伤的面积不大,脸部几乎没被烧到,否则我们不会让你看的。”
此时我已经无心再听刑警说话,只是频频往棺木里窥视。
那就是里中二郎的尸体。
终于,我心头紧着的一根细线,发出绝望的断裂声。我瘫倒在地,完全听不到刑警们在说什么……
我心里想不要哭,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然后像是少女般哇哇大哭。哭泣的我,心底发出阵阵哀鸣,一声声别人听不见的哀鸣。
里中二郎被杀害了。
我的二郎不在了。
3。
洗好澡、穿上衣服,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化妆……或许应该说是变装吧!数不清重复练习过多少遍,从脸部细微的染色位置到形状,我都能正确无误地一再掌握。
今后最好别再完全把妆卸掉。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这种变装必须从零开始、重新来过,少说也要一个钟头,而且说不定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化妆成老妇人以后,我又打开和式纸门眺望外面的风景。半年前来这里时,我记得也是这样欣赏风景的。当然,那天我是以真正身份——桐生枝梨子的名字住进旅馆的。我身旁的是一原高显先生。记得高显先生还将他瘦骨嶙峋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地说:“我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这里的风景了。”
“会长,您可别说这种泄气话呀!比您年纪大的,还有很多人在职场上打拼呢!”
听我这么一说,高显先生一脸孤寂地自我安慰着:“是啊!还要再撑一撑。”他一副看透世事的表情,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
*
刚想到这里,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原苍介就站在外面。
“啊,对不起!我们迟到了。路上有点塞车。”
神经质的表情堆着僵硬的笑容,瘦削的男子弯腰行礼。他应该算是中老年人了,但一头浓密的黑发往后梳,看起来像是不到四十岁。
我也堆着一脸假笑低下头说:“一原先生,承蒙您招待我来这么棒的地方,真是感谢。”
“哪里、哪里,请您好好享受这里的温泉。”
“大伙儿都到了吗?”
“是,我家人都到了。如何?可以请您去大厅吗?吃饭时间快到了。”
“这样啊……那我去打个招呼吧!”
拿起皮包,我随着苍介一同走向大厅。我们漫步在回廊上时,他开始谈起本间重太郎的事。这号人物是他的亡兄一原高显的好友,也是我所化妆的本间菊代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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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间先生去世时,家兄非常伤心,他说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本间先生呢!我也从家兄哪里听了很多有关本间先生的事,对他相当尊敬,他过世真让我觉得很可惜。”
尊敬什么?真可笑!因为企业家兄长的帮忙,让他当上了大学教授;像苍介这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了解本间先生对高显先生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他真的了解的话,至少应该去参加本间先生的告别式吧!
可是,这种内心的想法我只字未提,只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说:“您这么想,他一定很高兴。”
“真的,本间先生的过世对家兄的打击很大。您也知道,本间先生去世不到一年,家兄就病倒了。”
“真的耶!咦,他住院多久……”
“一年又两个月。他是个意志坚强的病人,这是我事后才听医生说的。期间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公事和私事两头烧。”
“对了,发生火灾时,高显先生好像也住在这里?那件事大家都很震惊吧?”
“没错,大伙儿都被那件事累垮了。失火的地方就在‘居之壹’……”说完,仓介才发现火灾就发生在我现在住的房间,于是又慌张地解释道:“哦!我们已经做过法事超渡过了,别担心。”
“我一点也不介意,更高兴能住这么好的房间。”
“不好意思。”
到了大厅,看到一原家族的人,大伙儿正把大厅当作自家客厅休息。他们分两张桌子坐,仓介走近其中一张,那张桌子旁坐了一男一女。两人以前我都见过,只是他们可能没见过名叫本间菊代的女性。
苍介介绍过我之后,坐在前面的男子起身说:“我们听家兄说过了。劳驾您大老远跑来,辛苦了。”
“这是我弟弟直之。”苍介在一旁介绍,“目前在家兄的公司里任职。”
“我知道。令兄过世后,很辛苦吧?”
“是啊!不过总是要继续的。”
实际上,这个男的继承了高显先生的事业。以前他在美国分公司时我也见过两、三次,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他不可能记得没化妆过的我。就算记得,现在的我动了外科整形手术,又变装成老太婆,他不可能认得出来。不过,我得特别留意这家伙。他和高显先生是同父异母所生,年龄相差二十几岁,但和哥哥一样眼光犀利敏锐,以前在公司时就常听同事们谈起。
“其实我以前见过夫人。”
直之端正的脸庞上露出稳重的笑容,我听了吓一跳。
“哦……是吗?”
“替本间先生守灵时。我延后一天回美国,穿着便服就跑去了,但那天不方便与夫人打招呼。”
“原来如此。真不好意思,劳您特别延后行程。”
完全没料到直之参加了本间的守灵之夜,我全身直冒冷汗。
“哪里,我在美国收到夫人寄来的回礼,真是谢谢!我直到今天都还珍藏着呢!”
“一点小意思……”
他说的东西好像是奠仪回礼,但菊代夫人送的究竟是什么?我完全没有概念。最好还是赶快换个话题。管他的,要是不行的话,就推说年事已高,不记得了。
正当这么想时,直之又说:“不过,夫人跟以前我所见过的样子不太一样,比较健康。对了,感觉比较年轻。”
“咦?哪里、哪里,没那回事。这把年纪了,连照个镜子都没劲儿。”
我假装老女人害羞的表情,应该骗得过去吧?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不自然。真的要小心这个男人。
“本间夫人,这位是纪代美,高显下面我们还有位二哥,她是二嫂。”
幸好这时候苍介插了嘴。我稍微寒暄过后,纪代美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点点头。她的丈夫比高显先生早三年过世,因此断了与一原家直接的关系,不过她和丈夫在世时一样,很爱摆架子。也可能是嫌我和直之的对话很啰嗦,自己被冷落了,所以感到不高兴吧?
苍介再把我带到隔壁桌,那里坐着三个女人、一个男人。
“这是我妹妹曜子。她先生因为工作的关系没办法前来。”
苍介先介绍这桌最年长的女性。她年纪大概刚过四十,看起来有点洋味,长发染成褐色,但与本人的气质颇为搭调。曜子站起来,有礼貌地鞠躬说:“您好,请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不敢当!”
这位曜子和直之与高显和苍介是不同母亲所生。虽然是手足,年龄却差很多。
接着苍介伸出手,向我介绍两位年轻女孩道:“这位是曜子的女儿加奈江,这位是纪代美的女儿由香。”
由香微笑着说了声:“您好。”加奈江则点点头说了声:“请多指教。”由香圆润丰盈,给人富家千金的感觉;相对的,加奈江则是另一种野性美。两人恰巧是相反对比,但全部都是美女。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嫉妒这种千金小姐没什么意义,还是扮演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婆向她们寒暄吧!
最后剩下一位年轻男士,没等苍介介绍就自动起身说:“我是一原健彦,目前从事戏剧工作。”
他的声音宏亮,外表给人正派青年的形象,不过我从以前对他的印象,就觉得他只不过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戏剧工作也是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聚集一些酒肉朋友胡乱演一通罢了。那种工作没办法养家糊口的,而且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依靠老爸的供养。
“这是小犬。已经二十七岁了,还定不下来,真伤脑筋。”
苍介一副溺爱儿子的表情。他自己一直仰赖着高显先生,对儿子的不成材,似乎也并不在意。
曜子挪动了一下椅子后,我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苍介一副任务完成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难得你们亲戚相聚,找这外人夹在中间真不好意思。”
我说完,曜子接着摇了摇手说:“没有的事。我们经常见面,难得有客人加入,改变一下气氛很好啊!”
“真的吗?”
“是啊!您别在意。”
“像我,这次如果是单纯的家族旅行,我才不来呢!”加奈江看着由香和健彦,调皮地说:“这家旅馆我早就住腻了,附近又没地方可以去。要不是有大事,我才不来呢!”
“我很喜欢这家旅馆唷!来几次都没关系。”
“健彦,只要由香在,你哪里都好吧?”
加奈江瞪着眼说出听起来像是奚落的话,健彦本人嘻嘻地笑着,由香则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我觉察出这是年轻男女之间的纠纷。
“总之,”加奈江继续说:“没有重要事情我是不会来的。由香,你也很在意这件事吧?”
“我无所谓,反正在意也没有用呀!”由香的眼睛盯着膝盖上翻开的杂志。
“是吗?我认为这可是重大事件。那么大笔的遗产要怎么分呢?明天就会揭晓了。这跟我们的未来有很大的关系呢!可以说是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事,跟这个比起来,结婚算哪根葱啊?”
“加奈江,不要再说了,不像话!”曜子忍无可忍地小声警告。
与其说是母亲纠正年轻人的言行轻率,不如说是她不想让人瞧见他们贪婪的意念。加奈江耸了耸肩,轻轻地吐了一下舌头。
4。
我记得高显先生第一次谈到遗嘱,是在他住院以后一个多月的事。某次我与他在病房里闲话家常时,他主动提起此事,说差不多应该准备了。
“您丧失斗志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唷!”我故意用乐观开朗的语气说着。“不过我赞成您预先立下遗嘱,虽然可能几十年以后才会用得着啦!”
他微笑着对我的鼓励心领神会,接着说:“遗嘱的内容,大致上已经决定了,只是有些大问题,可能需要一再修改。”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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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会麻烦到你,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好的。”
这“麻烦”两字,当时我还无法了解真正的含义,但也没多想。我想对高显先生而言,质的应该是公开遗嘱的时间吧?过了几个礼拜之后,我才知道不是。
“我一行遗嘱都还没开始写,现在讲这些或许很奇怪,不过我坚持在某些条件下,遗嘱才能公开。”
“什么?”
“第一,为了避免情况更加混乱,我死后一个月内遗嘱不得公开;其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