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独自走往后院。院中无人,待见了花厅还是无人,不但看不到焰焰和娃娃以及那位哑巴小尼姑,就连受命保护她们的穆羽和八名侍卫也全无踪影,杨浩惊诧莫名。高声唤道:“焰焰?娃娃?”一面叫着一面走向卧房。
到了卧房仍是没人。杨浩大惊,立即提剑;抢回大厅,一进厅,便见方才空无一人的大厅中竟坐着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儿正有滋有味地品茶。杨浩一眼看清那人模样,不禁呆在那儿。一部胡须在颌下微微飘拂,看那神情十分可笑。
“哈哈哈,杨大人,汴梁一别,不想你我竟在当涂相遇,可不是缘份么 厅中那个胖子望着杨浩就像见了亲人一般,笑得颊肉乱颤,仿佛天官赐福。杨浩长长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天下”就没有杨浩的一块净土么?。
胖子放下茶杯,眉开眼笑地起身道:“嗫,这叫什备话嘛,老朋友来了,瞧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儿。杨大人想逃之夭夭,谈何容易,如今这天下底,不认得你杨大人的还有几个呢?”
“千里黄云白日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崔大胖子击掌踏歌向他而来,崔大郎本来高大肥硕,可是击掌踏歌,缓步行出时,竟是步履轻盈,手舞之、足蹈之,姿势优美。颇具大家风韵,让人看了身心愉悦。连他本来肥硕的体形都忽略了。
杨浩还是头一回领略古人踏歌的风情,不过他现在可没有欣赏的心情,他苦笑道:“这也是白乐天的诗吗?”
崔大郎挤眉弄眼地道:“旁人的诗,崔某也是记得几首的。呵呵,杨兄好生镇定,不想问问两位贤夫人和你的一众属下现在何处
?”
杨浩叹了口气道:“相信崔兄既在这里等我,对内人和从属便一定照顾的很是妥当,不问也罢。如今看来,崔兄应该并非齐州崔氏那么简单了,不知阁下倒底是什么身份?”
崔大郎微笑道:“杨兄猜错了,崔某正是山东崔氏,世居齐州”
“但你决不会是一个商贾。”
崔大郎笑得更迷人了:“杨兄又猜错了,崔某正是一个商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只不过,,我的买卖比旁的商贾做的都要大一些而已,”
“有多大?”
“大到可以谋国。
厅中坐着两个人,中间放着一杯茶。
一个人,掌握着天下最庞大的隐形财富。
一个人,掌握着一支最具发展潜力的武装。
宋军与唐军陈兵长江两岸。正摆开阵势进行一场殊死战斗。这两个人在离主战场不过几步之遥的当涂危城中所谈的,却与眼前这场战
“说起来。杨兄这假死脱身之计虽然巧妙,却也并非全无破绽。我能有所疑心。别人也能,只是有可能疑心的,现在都在忙着别的事,回头仔细想想。难免会去彻查。你这一走,便是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一旦被发现,反而弄巧成拙,到那时,官家只要顺水推舟,让你这假死变成真死,”
杨浩反驳道:“那么,若依崔兄之见,我寻机返回芦州,便无生命之险了么?”
在什么地方没有危险呢?”
崔大郎喝然一叹:“此次去青州,崔某是去参加一个长辈的葬礼的。我,继嗣堂。七宗五姓,在天下间拥有庞大的潜势力,崔某自夸一句,便说是的下帝王也不为过。这位老太爷是我继嗣堂中的重要人物。富甲天下。门下的海盐生意、海商生意、与北国的橡场生意,构成其家三大支柱,日进斗金,富越王侯。别看他在中土藉藉无名,知道他的人不多。可是在东瀛、高丽、昱宋,他说一句话,那儿的国王也要拈量拈量,这样一位大人物,说死就死了,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崔大郎淡淡的道:“不过是清早起床,喝了一杯羊奶。羊奶中有一根小小的羊毛,呛进嗓子,于是早他就死了。”
杨浩无语:
崔大郎道:“男儿在世,自有担当。这担当,不止是妻儿,还有兄弟,有家族、有部男,畏其艰难,便萌退意,岂是男儿所为?”
如果换了几日之前,杨浩或许还可以用大势已定、天命所归那一套来反驳崔大郎。但是历史如今已经不再按拥色所知的走向延续了,所以听了这番话他只能保持沉默。
崔大郎叹息一声:“这些上真的有乐土吗?且不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牛而来,就是聚少离多,苦有乐贫。李煜一国之君,有没有家国之险?耶律贤北国之帝,也有遇刺之时。可是做一个藉藉无名的小民就太平无忧了么?他们的苦,只有更多,你且侧耳听听,”
街上奔跑号啕、呼儿唤女的凄惨叫声一声声传入耳中,崔大郎沉声道:“芦州那些一心追随唤的人,你真的能泰然放下?你避世隐居,真的能从此逍遥?不错,若你回到西北,朝廷首先就会想办法对付你,可是,你能绞尽脑汁想出假死之计来避险,就不能想一个朝廷承认你的法子来谋求更大的安全么?”
杨浩盯着崔大郎,冷冷说道:“我返回芦州,就是抗命。朝廷不会希望西北再增一藩,我马上就会成为朝廷兵州所向的目标。那不是把战火引向了西北?何谈太平!”
崔大郎怡然一笑:“杨兄,其实你应该想得到办法的,只是你一直不肯奔想。” 笑
他微微向前俯身,沉声说道:“宋国占据大梁的时候,他是中原诸国之一。宋国占据荆湖的时候,他已成为中原第一强国。紧接着,平蜀、灭汉、如今又来攻打唐国,疆域不断扩张,但是再强大的帝国,他的疆域扩张总有一个尽头。 灭了唐国一统中原之后怎么样?往南能灭大理么?大理若是灭了,会灭交趾,占城。真腊、膘国吗?往东,会渡海灭高丽、扶桑、吕宋吗?灭了高丽、扶桑、吕宋。会往远渡重洋,去寻找更多的海外国家吗?往北灭的了契丹么?灭了契丹,会灭室韦、女直、韩鞠、斡朗改么?往西,会吞并三藩么?三藩若灭,是不是还要灭回讫、吐蕃、泥婆罗、大小勃律、紧跟着再打黑汗、吉斯、花刺子模、波斯、天堑、大食,
崔大郎一口气儿说了许多杨浩闻所闻未的国家,长吸一口气道:“天地无穷无尽。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无限扩张下去,宋已经占据了最富庶的的方。再扩张下去,已不是国家与子具的需要,不过是想在皇冠上再添几分光彩。
汉武唐宗没有能力真正施以统治的地方,宋国同样没有力量去控制那里,也没有必要去侵占那里,穷兵默武则民不聊生,人心思安成就了宋国,若是宋国据天下而频启战端,却不是为百姓谋福扯,那中原百姓就会起来反了它。打仗,不是为了打仗而打的。
我继嗣堂本大唐七宗五姓族人,就因为预判大唐将灭,杂胡乱我中原,这才提前一步预作绸缪,保全了我七宗五姓的族裔血脉与荣华富贵,所以此后继嗣堂中专门有一批长老负责收集天下情报、分析天下大势。
据我们研判。宋得唐国,一统中原后,所争不过是河西与幽燕,其目的不是为了无限扩张,而是为了占领这两块战略要地,把他们的锦绣江山护得铁桶一般。然而,他们很难办得到。不管是先吞并西北,还是先攻打契丹。结果只能是徒劳无功。”
杨浩微微一惊,崔大郎所说的这一点正与历史相同,曾有人把宋没有更进一步。获得更广阔的疆土归咎宋国对西北的政策失误,也有人认为是赵二的武功远不及赵大神勇,杨浩还是头一次见到商贾从他的角度着手分析,却能研判的如此准确的,这继嗣堂的眼光真如未出茅庐而三分天下的诸葛亮一般,对未来的政局走势把握的太准确了。
崔大郎见他神色,知道他已然有所触动,不禁哈哈一笑,又道:“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商人眼光很精准二鼻子更灵敏的了,也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各个国家。它们富裕与否、军力强弱、吏治是否清明”我们心里都有一本帐。
李存勋的唐国、石敬塘的晋国都因契丹而亡。但当时契丹刚刚立国,尚无力统治中原,他们插手中原事,不过是想培植一个听话的儿皇帝,代他们来管理中原。而今却不同了,契丹如今虽正闹内乱,但是立国近六十年,一甲子的时间休养生息,国力日渐强盛,他们已经具备了南下的实力。
而中原恰也在此时完成统一,赵官家雄才大略,亦是一代英主,虽后发而先至。却是异军突起,国力蒸蒸日上,足以与契丹抗衡,只待唐国一灭就会筹戈北上。然而两国实力与疆域、人口大体相若,纵有名将,一时一地的的失或有不同,却不可能再像消灭中原诸国这般容易了。
宋国北上。图的是幽云十六州,想把它夺在手中引起屏障,确保中原的花花世界稳如泰山,但是如意算盘不是这么打的,最富庶的地方他们占了,还想把天险夺在手中,确保自家基业无虞,异族又岂肯被拒之边荒苦寒之的自生自灭,谁不想往更好的地方去?契丹内乱一休,必也挥兵南下图谋中原。。两国人口相当。论起乓士军毛练精良,胡人天性狸,朵人数十万精锐步卒善守,而契丹却是数十万铁骑善攻,且自石敬塘将幽云十六州拱手奉上,契丹人苦心经营数十年,此天险已固若金汤,宋人如何能占得了便宜?
宋人与契丹人打下去,只能是旷日持久,两国都劳民伤财永无宁日,却难建寸功。如果宋国先取西北以为养马之地呢?它不出全力,难克全功,它若出全力,契丹人岂会不趁虚而入?两国抗衡不下,西北便尤其重要了,契丹人并不蠢,绝不会坐视西北成为宋土。如此一来,若有人能一统西北,那么无论是宋还是契丹,为了自己都压住强敌,都得笼络着他,宋人占据了最繁华的地方,财力雄厚。契丹人占据了地理优势和兵马优势,这西北之主。却是占住了政局上的优势,进可攻、退可守。
杨浩微微眯起眼睛,沉声说道:“大郎果然不愧是商贾出身,一张口舌灿莲花,可是我有什么能力可据西北?”
崔大郎微微一笑道:“你得天独厚,今已得到党项六氏的认可,被他们奉为夏州之主,又有折氏、杨氏的支持,如果再加上继嗣堂不遗余力的财力支持,那么你以李光本义子身份取李氏而代之,成为西北之主有什么不可能?若你成为西北王,朝廷对你只有招揽,岂敢再生杀意?这样,不是更安全么?”
杨浩沉默半晌,说道:“中原一统,天下太平,生意才好做,阁下既只有心于商贾之事,为何如此势衷于在西北扶植一方势力?”
“原因很简拜 ”
崔大郎侃侃而谈道:“任何货物都有其特定产地,通有无,那就是商贾获利之源了。宋与契丹并立。当世双雄,为削弱对方,必互相禁椎,玳瑁、象牙、犀角、铜铁、乳香、皮毛、牛羊、马匹、粮食、布匹、药材,,无所不禁。
唐末乱世以来,我继嗣堂的生意便渐渐移向四方偏远之地,要想挪回来,改做其他行业,绝非一日之功,否则伤筋动骨,元气大失。禁椎令一下,不知多少靠我们吃饭的人都得砸了饭碗。而且,朝廷重士,对我们商贾必然也大为打压。”
崔大郎的顾虑源自唐朝以来的政策,唐朝时期商人的政治地位十分卑下,朝廷律法严格规定,工商之士不得做官、工商之士不得与士族通婚,唐太宗就曾说:“工商杂色之流,假令术榆侪类只可厚给财物。必不可超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商贾其庶民地位还低,庶人服黄,工商杂户不得服黄,且禁止工商乘马。商人的私有财产也得不到法律保护,朝廷可以任意没收。如开元二十二年没收京兆商人任令方资财六十余贯。建中三年,“刮富商钱,出万维者借其余以供军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则加撰捶。人不胜苦,有缢死者”
朝廷对商贾过于迫害,这样一来,商贾们必然支持各地藩镇对大唐朝廷的反叛,翼而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从此成为藩镇割据的基础。结果两百多年来,一直就是士人轻商,武人重商,而宋一统中原后,实际上抑商的现象远不及前朝严重。但是现在又有谁知道?朝廷重士,已成风气,天下承平之后,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沿袭唐律?继嗣堂一直的作风就是居安思危,他们不会坐等朝廷的政策下来再做反应。 况且就算朝廷不抑商,他们有太多的生意涉及南北,一旦两国对峙,对他们的影响便十分巨大,他们既然判断南北并立已成定局,就必须得找出一道沟通南北的桥梁来。在他们所想出的办法中,这个桥梁就是可以起到缓冲作用的西北了。这个分析,倒与杨浩分析芦州在诸藩中的特殊地位,继而选择工商兴州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说天下承平,商人的生意才兴隆,那也未必。春秋时诸国林立,屏障重要,照理说对商贾是最不得宜的了,而实际上商人当时不但获利极高,而且社会地位极高。所到之国,该国将相都以礼相待,十分敬重。自唐末五代以来的各方诸候也是如此,盖因有求于他们罢
。
杨浩缓缓地道:“你们的长老认为,西北之地足以自立,为中原与契丹之缓冲,也是你们商贾通有无之桥梁,所以你们想在那里扶植一支势力,可以保护你们,给予你们最大的方便?”
崔大郎颌首道:“正是,其实我继嗣堂早在二十年前就做过这种尝试,那一次,我们选择的是麟州杨家,折家立足云中久矣,未必肯给予我们足够的方便。何况,虽说我继嗣学早已不复当初的宗旨,如今纯以延续自己为目的,但是长老们还是比较希望能扶持同族,杨家是汉人,折家却不是。所以长老们更希望由杨家来控制进出西域的门户,可惜”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惜杨家终究没有那个魄力、没有那个胆量对抗折家,权衡之下,火山王杨衰还是决定固守麟州一地,与府州媾和共抗夏州,反而翻脸来对付我们。使我计谋功亏一篑,本来长老们已经死了心,不想上天却降下一个。你来。”
崔大郎露出了微笑:“你根基最浅,正需要我们的帮助;而你与夏州李氏、府州折氏、麟州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