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最大的疑问就是——许京呢?他是什么身份,现在又在哪里?反正总不会是那个昏庸无道的亡国之君就是了。也许是叛军将领,或者宫里别的什么人?毕竟每次穿越,他的位置都没有距离她太远。
纪棠觉得老待着不行,还是要出去晃悠晃悠,没准就能和许京胜利会师了呢。
“我想出去散散步。”
宫女看她的眼神,和看神经病差不多,似乎在怀疑自家娘娘已经被刺激疯了。在这个丢命的紧要关头,整个皇宫的人都逃得差不多了,她还有心情散步?
“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外边太冷,奴婢就不奉陪了。”那宫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要不是她没有门路,早就和其他人一样逃跑了,哪还有心情搭理纪棠。
但这正中纪棠的下怀。
她推开门,被迎面扑来的寒风激得一战栗。紧了紧单薄的披风,哆哆嗦嗦地往外走去。一路秋风萧瑟,连猫狗都没有几只。偶有过往的宫人,也是步履匆匆,神色躲闪。不知不觉间,竟然逛到了御花园。
此时,御花园中的名花异草,早已谢了大半。另外一半,也因疏于照料而枯死。唯独一片殷殷红梅,在风雪中傲然而立。纪棠看见这片梅花,心中按捺不住地一喜。因为她曾经和许京谈到过,自己最喜欢的花就是红梅。
“许京!”她拖着累赘的裙摆,向梅林飞奔而去。
林中伫立的一个黄袍男子,听到这声呼唤,下意识抬起了头。隔着深沉的乌云,微弱的薄阳从花瓣的间隙落下,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脸上。他极苍白又极俊秀,好比雪涛纸上的一笔浓墨,混淆一点丹砂,在红与黑之间摇曳不定。
纪棠在撞进他深邃眼波的那一瞬间,简直有落泪的冲动。
她伸出细瘦如枯柴的手,想触摸他的脸颊。可令她意外的是,许京却紧蹙眉头,倏然拍掉了她的手,眼中的厌恶和不屑毫不掩饰,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虫子。
“许京,你……”
“谁准许你直呼朕的名字?”许京面如寒冰,凉凉地打断她,“看来你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纪棠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明黄的龙袍,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是皇帝?”
许京冷笑道:“皇后现在是再和朕装疯卖傻吗?”
“皇上。”忽然从他背后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纪棠直直一看,吓得尖叫一声。她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直愣愣地指着那个女人,牙关不住打战,“你你你你……”
那女人撅着嘴,娇弱地趴在许京怀里,一双杏眼仿佛能泛出水来,委屈地说:“皇后娘娘,好像对臣妾颇为不满呢。臣妾真的这么惹人讨厌吗?”
许京漆冷的双眸中,立即浮上浓浓的宠溺。他抚摸着她的发顶,嘴唇在她鬓边轻轻一碰,柔声道:“怎么会呢?我们棠棠这么讨人喜欢。”
目光重新落到纪棠身上,却又是刀剑一般锋利无情。他唇角掀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微笑,“看来皇后上次受的教训还不够啊,到底是鞭子没抽够,还是夹板没挨够呢?”
这一刻,纪棠就像从没认识过他一样。眼前的许京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和她记忆中那个人,除了脸,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她不禁后退了两步,用一种极诧异又极陌生的目光打量他。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是你发现一个女人,顶着你的脸,靠在你男朋友怀里,攫取了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纪棠忽的想起,自穿越过来,她还没看过自己的长相,难道……
她摸着自己的脸,飞快跑到御花园的池塘边上,俯身蹲下,惊恐地看见了一张无比陌生的面孔。尖瘦的脸型,笔挺的鼻子,细长的凤眼,唯独和“纪棠”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她第一反应就是系统出bug了,可无论她怎么急声呼唤,脑海中的电子音却始终没有响起。
…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元妃依偎在许京的胸口,敛目垂眉,眸中却闪烁着恶毒的光芒,“看着怎么和得了失心疯一样?要不要找太医给她瞧瞧?”
“不过又是什么些无聊的伎俩,也值得你费心?”许京垫脚折下一枝红梅,温柔地送进她手心里,“朕瞧着,整片林子就这枝开得美,疏密有致,正好叫人插了,送到你宫里。你不是最喜欢红梅的吗?”
元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指将那红梅死命捏紧了,许久才语气欢快地说:“对啊,臣妾最喜欢红梅了!皇上您又知道?”
“你的事,我每一样都知道。”许久低下头,埋她发间嗅了嗅,“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皇上,也不要自称臣妾。在我心中,你就是你。纪棠,我唯一的妻子。”
元妃佯装羞怯地点点头,拢在袖中染了红蔻的长指甲,却恨不得掐进肉里。
纪棠!纪棠!又是纪棠!
许京,你看我一眼,我也爱了你一辈子,我是……肖红啊。
…
纪棠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瞥了眼饭桌上早已凉掉的青菜汤,胃里一面感受到了灼烧般的饥饿,一面又难过地直想呕吐。她径直走到妆奁前,翻开铜镜,抚摸着自己略显蜡黄的憔悴面容,朦朦胧胧地生出一种荒唐的梦幻感。
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纪棠”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许京”也是假的呢?或许他只是个和许京生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根本不是她要攻略的男主!没错,一定是这样!不然已经做了皇后的她,还有什么必要和皇帝举行婚礼呢?
这个念头让纪棠心中好受了许多。她吐出胸口憋的闷气,整个人又变得轻快起来。此时,饥饿感压倒了所有,她坐到桌前,咕噜咕噜地喝下冰凉的菜汤,抹了抹唇边的汤水,重新充满了希望。
就算许京长了张和原来截然不同的脸,她也有信心一眼认出他。反之,她相信许京也一样。
☆、第三十三章
纪棠本就不甚安稳的一觉,是被擂鼓声和喊杀声吵醒的。她迷蒙着眼睛坐起来,叫了两声昨日那宫女的名字。偌大的寝宫里只传来空荡荡的回音。她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伴随着金属碰撞发出的“刺啦”声,令人头皮发麻。
糟糕,叛军打进来了!
她哗啦起身,在衣箱中翻倒出一件颜色素淡的旧衣服,三两下扒到身上,扭头就往外跑。刚迈过门槛,想了想,又回去拿了根金簪子,揣在怀里。
安可卖钱,危可防身,有备无患。
纪棠跑出寝宫,眼见四周一片死寂,料想大概是还没打到后宫。打杀声和惨叫都是从墙外传来的。她有些茫然地站在暗红的宫墙根下,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京……”她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想给自己鼓鼓劲。可回想起昨天那一幕,却总也提不起精神。
此时,隔了老远,响起一个声嘶力竭的怒吼,“保护陛下,不能让贼子攻进乾元宫!”这一声,极悲壮又极凄厉,带着破釜沉舟的必死之心。哪怕她不在战场上,也可想前面的战况之惨烈。
乾元宫,乾元宫!许京就在那里。
他……会不会有危险?
纪棠一咬下唇,将发髻打散,盖住大半张脸,向着擂鼓声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处处是未涸的血迹和哭喊逃跑的宫人,她捉住了一个太监,急声问道:“乾元宫,乾元宫在哪?”那太监随手一指,猛地撞开她的肩膀,像躲瘟疫一样连滚带爬跑走了。
对,这些宫人都是从那边逃出来的,只要反着方向走,估摸着就能到乾元宫了。纪棠想通了这个关节,加快脚步,如同小鱼在波涛中逆流而上,艰难挤开人群。等她站到乾元宫前时,一身凌乱狼狈,和疯婆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叛军的大部队正和禁军在武德门厮杀,距这颗帝国的心脏,不过一墙一门之隔。
纪棠远远地看见黑烟升起来,熏得半边天空,乌压压地沉重。耳中充斥的喊杀和惨叫,几乎要溢出来。鲜血从那扇紧闭朱红的大门下,沿着青石板的沟槽淌到她脚底,染红了她的绣鞋。
她害怕地退到台阶上,眼眶不知不觉便红了。
紧咬着牙,爬上白玉天阶,霍然推开了乾元宫的门。
“许京,你……”没事吧?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愣得呆呆伫立在门外,将还没说完的话又咽了下去。
年少的天子坐在龙椅上,怀里靠着个娇娇软软的华服女子。他亲手给她剥了葡萄皮,去了细小的籽,喂到她口中,心无旁骛地微笑望着她。
“皇上,臣妾还要。”那女子吃得两颊鼓鼓,斜睨他一眼,千娇百媚。
许京揉揉她的发顶,柔声说:“好,都是你的。”慢条斯理地从玉盏中又捻起一颗。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吞没了纪棠,她的眼泪热盈盈地落下来,顺着脸颊,滚到染血的鞋面上,被她抬起手背,一把揩去。由于用力太狠,脸被衣袖上的纹饰划了一道,从嘴角到脖子下,多了条细细的血痕。
“皇上。”她喊的不是许京,因为他不配,她真为墙外那些士兵心寒,“你就是这么做皇帝的吗?”
她可以不怪他认错了人,可她的许京……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他会为无依无靠的血族建立世外桃源,也会为解救人类竭尽全力。他傲娇又别扭,但一直很善良,很有责任心。往任何人身边一站,满满都是安全感。他……是她最崇拜最信任的人。
许京这才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的女人。他眯着眼睛,像是花了许久功夫,才勉强认出她,懒洋洋地开口道:“皇后,你怎么在这儿?”
纪棠刚想说什么,大殿之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沉沉轰鸣。哭喊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武德门被攻破了。
“皇上!臣,无能啊!无颜见先帝!”
“将军,将军……”
将军自杀殉国了。
许京眉头一皱,“废物。”他怀中的女人终于直起了腰,面带恐惧地抱住他,颤颤道,“皇上,我们会没事的吧?”他安抚似的轻拍她的背,“没事,朕定会保你平安的。”说罢,按下了龙椅旁的一颗龙眼宝石。
“咔擦”一声轻响,一条漆黑幽深的密道骤然出现在宝座下面。
元妃欢喜地拍手道:“原来皇上早有打算。”许京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带她走下金阶。
纪棠浑身如坠冰窟,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你走了,外面的士兵怎么办?他们都是为你而战的。”
许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他们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棠头脑一热,下意识挡在了密道前,张开双臂,脱口而出:“你这样,还算是人吗?”她不要求他做个无私忘我的圣父,可眼前这个人,实在冷酷到了没有人性,居然真的丝毫不把别人的命放在眼里。
叛军眼看就要冲入乾元宫。许京望向纪棠的眼中,起了浓浓的杀意,他护着怀里的元妃,沉声道:“让开!”
纪棠一动不动,目光倔强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许京对上这道愤怒的视线,忽然莫名涌出一种熟悉感。他本来摁在腰间剑柄上的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松开。
“皇后不过是不愿殉国,何必和朕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许京冷笑着,在她肩头用力一推,将她送入甬道。自己抱着元妃,随后跃了进去,在黑暗中轻轻一扭,放下了断龙石。
纪棠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背后还贴了个温暖的身子,脖子已被人像捉小鸡那样掐住。
“你……”
“别说话。”许京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是开国皇帝设的密道,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藏着机关。你在前面替我们探路。”
纪棠一时气结,“替我问候你十八代祖宗。”
许京怔了一下,“什么?”
“不是说这破密道是你祖宗设的吗?我让你和他们打个招呼呢。”纪棠闷声道。
黑暗中的许京,唇边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当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在微笑时,脸色一变,那抹笑意也随之消失了,同时眼底浮上深深的疑惑。
…
三人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从密道里出来。
密道外只有一匹马,因为连许京都没料到,自己会把皇后带出来。
元妃像没有骨头似的软在他怀里,眼角含泪,天真无辜地问:“我们加上姐姐有三个人,怎么坐一匹马呢?追兵很快就会赶上来的呀。”
许京听完她的话,目光冰箭一般射向纪棠。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意。可她知道,自己现在留在这里,绝对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能赌一把了!
纪棠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说:“你尽管带着你的爱妃逃命便是,千万不要理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许京抱着元妃上马,自己跨坐在后,鞭子一抽,绝尘而去,根本没打算理会她。
纪棠又一次气结。
等她想办法证明了身份,一定要让他跪搓衣板!三天三夜!
…
许京回过头,看到那女人已成了视线中的一粒小点。
密道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就设在悬崖边上。她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散落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掩住了大半张脸,背着手,脚尖有意无意地在地上乱蹭。
“你懂什么,这叫画个圈圈诅咒你……胆敢让本小姐等你,我诅咒你生儿子没……啊呸,把我自己都咒进去了。”
他的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元妃仰起苍白的脸,凝着泪光,娇弱得如同花骨朵,担心地问:“皇上,你怎么了?”
许京大手抚摸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孔,摇了摇头,“朕没事,朕……”
“啊——”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他瞳孔一缩,猛然扭头望向身后。
…
纪棠还没把他祖宗十八代画圈圈诅咒完,就感受到了地面的微微颤动,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子,不意外地看到了奔腾而来的千军万马。
说是千军万马有点夸张,大概百十铁骑吧,反正对她来说都一样。随便哪匹马一踩,都能把她碾蚂蚁一样碾死了。
“啊——救命啊!”她第一反应就是跑。跑不跑得再说,总不能傻站着吧。
拿出当年运动会百米冲刺的劲头,迈着两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