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她会怎么想他,把他当作有暴力倾向的奇怪的人吗?
他停下脚步,生硬地松开她的手,转过身,尽量放柔了语气:“这位小姐,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我打那个男人,完全是因为一时气不过。这样无耻的败类,你还是尽早看清,离开他为好。”
他把离开两字,压得特别重,近乎咬牙切齿的程度。
纪棠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种难言的失落。她点点头:“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许京拼命想表现出自己的友好,展开一个温和至极的微笑,“我只是正义感太强,看不惯这些事情而已。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出手相助的。”
正义感……你确定这个词和你有半毛钱关系么?而且你一“出手”,就差点打死人了吧。
纪棠憋着笑,低头干咳了两声。
许京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之色:“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纪棠摇摇手,看了眼天色,“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你住在哪儿?我送你!”许京说完才发现不妥,对上她惊奇的眼神,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纪棠腹中笑得肠子都快绞起来了,可脸上还要装作一副“我们不熟”的样子,为难道:“这样……不好吧?”在许京的再三恳求下,才报出了自己所在旅馆的名字,“那就麻烦您了。”
“我姓许,你叫我许京就好。”他殷勤地接过她手头的衣服,“我帮你拿。”
纪棠想到这身衣服本来该是明天穿去见他的,不由好笑,脸上自然而然便带出一点笑意。
许京看到她的笑脸,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直恨不得马上抱住她,却只能握紧双手,强忍下来。
…
“纪小姐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刚来没多久。”
怪不得他一直没找到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慢慢走进了一条漆黑无光的巷子。“你等等。”许京走在前边,替她踢开脚下的石头,“小心点,别摔着。”
“嗯,没关系,我走过好几次了。”纪棠看见他昂贵的皮鞋,被石子蹭出了刮痕,“许先生,你的鞋……”他回过头来,俊秀的面孔在月光下更显清雅,眼眸乌黑,轻声说:“一双鞋子而已,你没事就好。”
独身住在这样的地方,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他会痛恨自己一辈子的。
纪棠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油然滋生出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然而,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是平行世界的投影,还是系统的一组编程,就这样爱上了,连回头的路都没有。
九个副本结束后,他们还会再见吗?
“纪小姐,纪小姐……”
她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旅店门口。
“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她朝他颔首致谢,“今晚多谢许先生了。”说吧,便向旅店门里走去。
“纪小姐!”许京叫住她,眉头紧得让人心疼,凝望了她半晌,才小声说,“你记得栓好门窗,明天要吃早饭,不要踢被子,天冷会着凉的。”
她撞进他深如幽泉的眼波中,心猛晃了一下,突然升起一股跑上去拥抱他的冲动。
良久、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克制住满溢的思念,回复道:“知道了,谢谢。”
…
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许京才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他不能离开她了。一分一秒都不能。就像一条鱼不能离开水,否则就会干涸致死;一棵树不能离开土,不然就会枯朽腐烂。他瞧不起夏敏元的盲目无知,可深陷在爱情中,谁又不是飞蛾扑火?
许京推开那陈旧旅馆吱嘎作响的门,对酒醉迷醺的老板说:“给我一间房,就要刚刚那姑娘隔壁那间。”
“呃,那间房已经……”
他将一沓钱拍在油腻的案台上,冷冷道:“你会有办法的。”
…
眼见一个满脸凶煞的男人,咧着大黄牙,拿了钱从旅馆离开,他眸色一暗,取过钥匙,步上那摇晃的楼梯。
昏暗的油灯,瘸腿的桌椅,散发着霉气的床褥。
这就是她在上海住的地方。
许京将手工定制的西装外套铺在地上,靠着单薄的木板墙,一手搁在膝盖上,支棱长腿坐着。半张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剩下半张被微薄的光线打成油画般的质感,在黑暗中影影绰绰。
隔壁响起了流水的声音,大概是她在洗脸,只掺了一点点热水,冻得嘶嘶吸凉气。
她唱起了歌,胡乱拼凑,不成调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把自己掼到床上,用被子卷成蛹状,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他想象着她熟睡的模样,总是很好眠,恬静而纯真,无关容貌,只是让人看了心安。
半夜,她起了一回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因为是凉的,肚子有些疼。
许京听得害怕,几次站起身,想去敲她的房门,却又怕打扰她,被误认为跟踪狂,急得一头一脸汗。
然后,她重新睡着了。
梦呓两次,蹬脚一次,傻笑一次。
透光的天色从窗帘外,渐渐亮到屋内。楼下响起小贩叫卖早点的吆喝声。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抖抖外套上的灰尘,将皮鞋提在手里,蹑手蹑脚地下楼。
“先生,这么早啊?”老板打着哈欠,谄媚一笑。
许京穿好鞋子,说:“那个房间我包了,你不要租出去。”
“好,好。”老板一叠声答应,“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他顿了顿,轻声道:“二楼拐角的那个姑娘,你记得提醒她吃早饭,不要让她饿着肚子。”
…
许京回到公馆,刚迈进门,便听见一声怒吼,“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许如辛随手扔过去的靠枕,被他轻轻松松抬手一把接住。
她气得在大厅乱转,寻找趁手的工具,“夜不归宿!我让你夜不归宿!”刚拿起一根高尔夫球杆,抬首看到了许京此时的样子,吓得嘴唇一抖,“你怎么把自己搞这样?”
胡子拉碴,满身灰尘,眼下挂着一道青黑,下颌还有些伤口。
许如辛扔掉球杆,心疼地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和谁打架了?”
“姑姑。”他长睫一垂,沮丧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很惹人讨厌?”
“哪个混蛋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看老娘不扒了他的皮!”许如辛怒了——这可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侄子,放眼整个上海,哪还找得到这么俊的年轻人。
许京眼眶发红:“那为什么夏家要退亲?夏敏元亲自来跟我说,她不想嫁给我这样的窝囊废。她还说……还说姑姑一辈子嫁不出去,性格古怪,才会把我教成这副模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倒了许家的门楣。”
许如辛双目喷火,寒声道:“退亲?他夏家算什么东西,敢欺负到我们许家头上!我们姓许的高看他女儿一眼,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姑姑。”许京神色失落,低声说,“家里佣人太多了,看着心烦。我想搬出去住一段时间,一个人静静。”
许如辛舍不得,“你别听他们乱说。你从小就是这么多人伺候着,自己怎么生活啊?”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许京倔强道,“我想证明,就算我不是许家少爷,也不比他们差。”
“好吧。”许如辛终于松了口,叹息道,“淮海路的洋楼还空着,我让人先去收拾收拾,你再搬进去。”孩子长大了,早晚是要自立的,她也没办法永远把他留在身边。
不过,夏家实在欺人太甚,她非要去问个明白不可!
夏敏元要是真的瞧不上她侄子,他们许家难道还要厚着脸皮,扒拉住这个儿媳妇不放?
☆、第五十章
纪棠走下楼,那位从来不拿正眼看她的老板,忽然从柜台后边伸出油腻腻的头,语气带点讨好地说:“纪小姐,你记得吃早饭啊。小说这个不吃早饭吧,它伤胃,对身体不好。”她一头雾水地点点头。本来没放在心上,但路过街口时看到叫卖的早点摊子,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句提醒,买了两根油条。
白天的仙乐宫很冷清,三三两两的舞女聚在后台,抽烟闲聊,无非是流行的电影、衣服和客人送了多少花篮,给了多少小费。
纪棠灰头土脸地从她们中间穿过去,默默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其实这倒不是她的工作,但前几天做保洁的大婶回乡下去了,金姐一时招不到人,她想起那几件衣服,便主动提出要帮忙。
一个当红舞女,对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嗤之以鼻,哼道:“土包子。”
纪棠眼观鼻,鼻观心,只装作没听到。毕竟她已经找到了许京,估计也不会在这里久待,没必要和这些人撕得难看,让金姐难做。
“你们看,好多花篮!”突然有人捂嘴惊叫,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原来不知是哪个纨绔子弟,弄了十来个小厮,抬了一大车花篮,流水一样送进来,摆了满满一走廊,将后台挤得塞都塞不下。
一群舞女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眼见已经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而花篮还在不停地往里面送,不由越来越吃惊,面面相觑,“这是哪位公子的大手笔?红鸢在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吧?”
红鸢是仙乐宫的头牌舞女,嫁给了一个富商做二房。后来听说那富商的太太病死了,她摇身变成了大奶奶,惹得这一帮小姐妹人人眼红不已。
然而,纪棠看见此情此景,唯一的念头就是:唉,又多了好多花瓣要扫。
此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进来,礼貌地一鞠躬,道:“请问哪位是纪棠小姐?”
在所有人或讶异,或愤怒,或妒忌的目光中,纪棠弱弱地举起一只手,说:“我就是。”
“鄙人彭如海,这些花篮全部都是许三少送给您的。”那人虽然肥钝,但一身高级定制西装做不了假,看着也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对纪棠说话却是恭恭敬敬,一直低头抄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管家在对少奶奶说话。
纪棠扶着额头,下意识道:“这败家玩意儿!”仙乐宫的规矩,买了花束、花篮送人,收到礼物的舞女能得三分提成,可实际上这里花篮的价钱,足够在外面的花店扎十个了。一个花篮,几乎抵得报社小职员半年的收入。
她抬起头,才发现包括彭如海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极复杂极古怪的眼神打量她——敢骂金主败家的舞女,她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了。虽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幕后伴舞,连舞女都称不上。
尽管惊诧于许三少的口味异于常人,彭如海还是表现出了过人的礼貌,轻咳了两声,道:“三少的车就停在外面,想请纪小姐吃顿饭,不知可否方便。”
纪棠把扫帚搁到一旁,双手在棉裤上抹了两下,随意地说:“行吧,不过现在离饭点差得远,我还到没下班的时间,得先告个假。”
“不用了,三少……已经替您请假了。”彭如海咽了下口水,看傻了,半晌才忍不住说,“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这卷筒一样的棉麻衣裤,黑色布鞋,麻花辫,实在从头到脚土得不能直视啊!
纪棠满不在乎地说:“哦,不用。你们三少就好这一口。”
彭如海呆若木鸡,内心咆哮——三少,你是中邪了吗!中邪了吗!
而刚刚嘲讽过纪棠的那个舞女,从彭如海进门起就是一脸□□样,听到她说那个公子哥就喜欢村姑,更是险些抓狂。等她醒过神来,旁边的同伴都已经闹哄哄跑空了。跑啥?当然是去围观那个“败家玩意儿”了。
“肯定是个脑满肠肥的土少爷……”
“不,我觉得什么三少就是叫着好听,说不定是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只见仙乐宫的旋转门外,停着辆黑色福特车,乌亮的车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再亮也亮不过靠在车前的那青年。雪白的手工西装,蓝色条纹领带,精致的五官嵌在略显苍白的脸孔上,额发轻扬,微微笑起来,比天上那轮太阳还耀眼。
“吃早饭了吗?”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低沉温柔。
“吃了。”
“吃的什么?”替她整了整领口。
纪棠老老实实地回答:“两根油条。”
许京还是不满意,皱眉道:“太腻了。”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吧,我请你吃好吃的。”
纪棠坐进车里,好奇地摸了摸民国老爷车的车座,许京启动车子,笑着问她:“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我车技不太好,蹭坏了可惜。你的那些花篮也别送了,怪花钱的。”纪棠从车后镜里,看到舞女们还聚在仙乐宫门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叹了口气,“许先生,你来找我,弄这么大声势,我工作都不好做了。”
“不好做就对了。”许京打着转向舵,小声嘟囔道。
纪棠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许京目不斜视,一本正经,“我这里有个家教的兼职,不知道纪小姐肯不肯做?报酬绝对丰厚。”
“家教?教什么?”纪棠摸不着头脑。
“教跳舞啊,不用很难的舞步,基础的交际舞就行。”
“是许先生家的孩子吗?”她其实也知道仙乐宫不是久留之地,如果能找到下家,还方便和许京接触也挺不错的,“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她第一反应就是小孩子。
许京呛了一下,咳嗽两声,说:“男孩……年纪,有点大了。”
“那行吧,我试试。如果不好,您再换别的老师。”毕竟不是专业级别的,纪棠也没太大底气,“上课时间大概是几点?”
“嗯,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
纪棠大吃一惊:“十多个小时?那孩子的体力能吃得消吗?”填鸭式教育也不是这么填的啊。
“绝对吃得消。”许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生硬地说,“您不用担心这个。”
可是她体力跟不上啊!纪棠欲哭无泪。
“按小时计费,包三餐和住宿。”许京说,“而且孩子可乖了,绝对不哭不闹。”
还包食宿?这倒是正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纪棠考虑了一下,真诚地说:“这待遇太好了,我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