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点儿都没撒谎的,岳凝歌对他委实有着不小的影响。他原先只活在自己板板正正的人生里,不允许毫厘之差的出现,有什么重压和喜悦也都会选择独自去消化。而岳凝歌不一样——她告诉了他,这世界上有另外一种活法。哪怕学习成绩渣,那么相貌没那么出众、扔在人堆儿里压根不出挑,也依旧能那么快活,那么没心没肺的快活着。是她让他明白,生活有时不是功利的,生活大抵只是生活本身,仅此而已。
“你说什么?”岳凝歌压抑住满心的欢喜,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宋宇的脑海中,那一日史哲和岳凝歌嬉笑的祥和场景再度浮现了出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想这么多。穿越的经历只是我们学术生涯的一段而已。”
“真的吗”岳凝歌皱了皱眉头,“可是对于安家的新生儿来说,却是少了一个父亲啊!”
宋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此事古难全,哪里是我们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也许吧……”岳凝歌叹道。看来这个谜题,注定无解。
窗外的月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岳凝歌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又向里面滚了一圈,给宋宇腾出了好大一块空地,笑道:“我们现在这样真好!就像是……《失乐园》里面的久木和凛子,在充满月色的夜晚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哦不!是从人生哲学聊到《源氏物语》。”
宋宇简直哭笑不得——这种比方她是怎么想到的?《失乐园》里那两个人明明是做/爱做到筋疲力尽才躺在床上交流感受的,最后话题展开到《源氏物语》中六条御机与源氏的性与爱、恩与怨。也不知道岳凝歌是有多马大哈,居然打这种比方……其实他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渡边淳一对于月色所带来的氛围描写得很美很美。
“我是该夸你读书多还是该批评你不求甚解?”宋宇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岳凝歌:和他独处的章节里,省略号都变多了……
——————————
PS:今天收到了一个妹子的大白兔,好开森~
☆、最后的愿望
岳凝歌这一觉睡得美,美得口水直流,还做了许多色彩斑斓的美梦。梦见自己和宋宇一起骑着自行车走在师大最出名的那条林荫大道上,引来一片侧目,她的心里美极了。忽而一切溶解在了一个滤镜般的画面里,视角又来到了他们在晚明的家。院子里的古槐下,一个身携绣春刀的锦衣卫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是宋宇。而她自己也在一旁逗弄着这个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果真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这不正是岳凝歌期盼的生活方式么?宋宇,孩子,热炕头,多好?
迷糊了好久,岳凝歌才醒来,一下子发现大事不妙了。原先还规规矩矩的睡姿到现在索性化作了七手八脚,只见她一条腿搭在宋宇的身上,还把被子都抢了过来,让他一点儿都没得该。还好他也没醒……
岳凝歌吐了吐舌头,忙把姿势调整得端端正正,同宋宇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她居然比宋宇醒得还早,也真是鲜有。
昨日月光下恳切的交谈也像梦一般烟消云散了,她自己甚至都不记得最后是怎么聊着聊着睡着了的。
总之这样平静而温暖的日子,真好。
想想晚明政治的波澜起伏和中华大地上延绵不断的征伐,她只希望每家每户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可以不必历经国破家亡之苦。但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她安分地拿出妆奁来梳妆,看着铜镜里那张小巧圆润的脸庞,岳凝歌感慨万千。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顶着这个身份游走于异样的时空里、经历了种种感情的起起落落开开合合,她已经越来越熟悉这副面容了,有时甚至更甚于自己原来的样子。
他们终究还是越陷越深,从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成为了一个身体力行出演这场大戏的演员,成了历史洪流中的一叶小小扁舟,随波逐流着,尽管某些时刻也曾试图改变过方向。
懒得唤心蕊前来帮忙,岳凝歌便自己随手挽了个发髻,也不怎么讲究,连根发钗都不插,比平日里朴素了好多。
推开门,阳光普照,又是一个好天气。
她缓步走到江若仪下榻的客房前,满怀着歉意——毕竟是自己先提议让人家住下了,结果人家客人住下了,主人却撒手不管了,于情于理都不和。这也就是宋宇不让她去,若是换做任何一个旁人,她绝对不应。
江若仪也刚刚在她自己的丫鬟的服饰下梳洗穿戴完毕,不过人家可比岳凝歌谣讲究多了。但凡是她出现在有人出没的地方,就绝对不会仪容不整——若无这般出众又自律的妇容,岳家又怎会答应要她做岳凝歌的闺塾师呢?
江若仪远远见了岳凝歌,冲她不露齿地笑了笑。
岳凝歌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愧疚道:“抱歉了阿仪,我昨日……”
江若仪用长袖掩住了泛红的面庞:“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昨日还说这生孩子的事情呢,依我看,严大人这是要三年抱俩了。”
说着,便露出一串银铃般的笑来。岳凝歌打心底里有些恼——她还真不习惯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或许在古代大小姐的眼中丫鬟不算人,可在岳凝歌看来有个丫鬟杵在这儿就是有一个外人,她对于这种在外人面前不停谈论此类事情的行为一时真的无法愉快接受。
或许这就是宋宇所谓的……三观严重不合的一群古人?
“用早膳吧,走。”她也不多说,旋即牵起了江若仪的手。
因为今天有客人来,早膳略微丰盛了些。不仅有白米粥、苏式点心和绿菜,还端上了什锦果盘和盐水鸭切片。
江若仪停杯投箸,若有所思。
岳凝歌见了,忙问:“怎么了?这饭菜不合胃口吗?”说这话的前一刻,她刚将一块点心囫囵吞进了口中。
“小歌儿……”她将一双水眸转向岳凝歌,娓娓道:“我要嫁人了。”
“什么?”岳凝歌吓得筷子都没拿稳当,险些掉在了桌子上:“可是之前……你从来没跟我提过?怎么这么突然?”
凭着岳二小姐和江若仪的交情,这种隆重的终身大事就算她之前不亲自登门来说,大抵至少会修书一封吧……可是江若仪明明什么都没说,连暗示都没暗示一下。
只见江若仪苦笑道:“我曾来过,可惜严府别有贵客。”
原来还是为了田盼儿的事儿……
岳凝歌严肃道:“阿仪,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其实我……”
“我也知你心里在想什么。是……我这些年来一厢情愿的事情做的太多了,你家夫人看不上我,岳大人也看不上我,我却……”
说到这里,她眼眶微红,喉头也哽住了。
岳凝歌拍了拍她的脊背,又忙不迭递上拭泪的手帕;“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发誓,我是一直想让你们成的……”岳凝歌亦有千言万语不能说出口。她一开始的确希望作为妹妹的自己能撮合岳湄和江若仪,可是造化弄人,岳湄不是原来的岳湄了,他是时空警察,是个现代人。就算是娶了她,真的能带来什么幸福吗?这答案大抵是否定的。
不过现在在江若仪的眼中,岳二小姐大抵已经成为了一个见风使舵的势力小人绿茶婊了吧。
江若仪哭着摇了摇头,大滴晶莹的泪珠从脸庞滑落下来:“不要多解释了,事已至此,皆是命术。谁没有谁的难处呢?”
“委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还能怎么解释?说你喜欢的岳湄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田盼儿是我的学妹所以我才跟她走得那么近的?
一切都是如此苍白,抑或是黑——越抹越黑。
岳凝歌这下算是体会了一把有苦难言的滋味儿。
“我知道,我父亲的职位在岳大人之下,岳家自是看我不上的。能允我与你交往就算是莫大的恩赐了……小歌儿,我已定亲给那陈大人家的大公子了,下嫁于他乃是父母之命,我别无选择。此次前来除了将这个消息告知,还有一件事,是我想有求于你的……”
见她委屈,岳凝歌心中也很难过,便道:“你说,我一定竭尽全力办。”
“在我出嫁之前可否再私会一次湄哥哥?若是这个愿望实现不了,我此生都会抱憾的……”
“好,我一定替你办。”岳凝歌坚定道。
将江若仪送走,岳凝歌便开始合计这件事。
首先,虽说上回宋宇已经把“穿越者”的嫌疑甩给了岳凝安,可同一个情智商双高的警察叔叔见面的确是一件危险系数不低的事情。怎么办?其次,地点得仔细甄选,至少也要选一个比较隐蔽的、一般人无法进入的地方让二人会面。不然若是让人看见,江若仪的闺中清誉可就要受损了。
想来想去,岳凝歌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让自己不出现在岳湄面前太久亦能引他们二人相见。
她拿起毛笔来,写了一封信。来了古代这么久,正楷还是能写得不错的——至少不像一开始那么狗爬了。
信的内容大概是说自己近日来有些心事,想邀兄长前来严府一叙。这样一来,就算是信件落在长舌妇田氏手中也不要紧。
紧接着,她又写了另一封信,用这封信来告知江若仪岳湄何时会来严府。
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就可以在这里见上一面了,而自己也不用出现太久,还可以借故及时躲避开来,美其名曰给二人相处的空间。
******
北镇抚司的诏狱条件很是艰苦,唯有一台土炕模样的“床”和一台破旧的炕桌。
史哲在那阴暗的环境中睡了一夜,早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坦白讲,这种地方只适合两种生物生活——细菌和小强。
他不知道自己被抓以及安家被盯上的具体原因,只是从宋宇的言辞中猜测出了大抵和近日来在京城异常火爆的《鸣凤记》有关。他猜测,很可能是魏阉疑心《鸣凤记》是在借本朝奸臣严嵩严世蕃父子来讽喻他才闹得如此不快。而安家,作为家大业大的商人似乎也很有可能暗中出资操作着一切。
想想自己那常常辅导员上身的“父亲”安怀远,他完全相信他会这么做,就像是谍战片里的红色资本家、地下党员。
这样想来自己被抓倒也好,不然安怀远在这里恐怕更是要受一番罪了。
一日不得见刘氏和他未来的“孩儿”了,他心中顿生挂念。
说是有责任感也好,说是入戏太深也罢,总之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父亲”这一重身份。
“喂,快起来,大人又要提审了。”一名高高壮壮的狱卒打开了牢房门上的锁头。
史哲心中微微一紧——他知道宋宇昨日审他之时的行为暗示了什么。这里并不安全,甚至正处于一种敌在暗我在明的状态,随时随地都有被“监听”的危险。因此必须步步小心。
安家好歹也是有些钱财的,因而他所住的牢房远远不是最破旧的那一间。而他自己也没有被铐上脚镣。这大抵是不幸中最好的万幸了。
还是昨日的地方,还是宋宇一个人。那就说明……他们还在被暗室之中的人监听着?
他从宋宇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没错,是这样。
这里的设计极为精密,以至于后世的许多人都讶异于明朝人的物理知识怎么掌握德如此之好。
处于某种特殊的构造,位于隔壁的暗室虽然仅有一墙之隔,但听这里的声音却是清楚得不得了,还有放大的功能。
“安公子……”宋宇太高了嗓子,屁股却依旧坐在官帽椅上,一点也不移动。
“爷在,怎么了?”史哲笑了笑——既然要演,那就演到底呗。
“本官警告你,莫要太不守分寸!”宋宇道,“那天我问你的事……你还是不肯说,对吗?”
史哲是个聪明人,知道宋宇要他一口咬死,装糊涂到底:“说什么?你堂堂一个替皇家办事的锦衣卫,能不能别整日把心思放在听曲唱戏上?有意思么?丢人……”
“你一日不说,便一日莫想要从这里出去。可别怪我警告你,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呢最擅长刑罚,你待在这,这身细皮嫩肉可能过两天就要完全换一副样子了。怎么,还不说?到时候没有我的发话,莫说别的了,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说罢,宋宇又如法炮制了那一日的做法,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攻击我,快!”
☆、噩耗
史哲一愣——攻击?这攻击得还不够猛啊,他都在宋宇面前自称是“爷”了……难道还非要升华到人身攻击才够可以?宋宇莫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转念一想,他顿时明白了。宋宇所谓的攻击压根就不是指什么犀利的言辞,而是让他用拳头真真实实地来攻击。
史哲虽猜不透他的用意是什么,但坚信他绝对不会害自己。他朝宋宇瞅了一眼,见他眼神坚定地冲自己点了点头。
“我安家代代有气节,怎么会容你这般折辱!”他高喊了两句口号,旋即向宋宇招呼了上去。只是拳头悬在了半空中,收回去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宋宇却用唇语告诉他:“打下来,快点!”
史哲咬了咬牙,还是给了自己师兄一拳。
“就当是出了上次挂科的气了”——他心中默默安慰着自己那颗十分愧疚的心。
宋宇哗啦一下把刀抽了出来。史哲懵逼了,委实摸不着头脑。
正当他愣在那里之时,身后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严大人,您没受伤吧?”
还不待他转身,就被一个力道给牢牢钳制住了。那人丝毫不客气,将他的胳膊扭得酸痛。
“还好……”宋宇摸了摸方才被史哲打到的肩头。
“你攻击严镇抚,怕是要继续在这诏狱中待些日子了。王惠,把他押下去!”发声的是两名太监之中的一个,他们二人形容枯槁,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可是身手却个顶个的矫健。
史哲的眼睛睁大,用一种绵长的眼神看向宋宇,宋宇却不看他,和那太监说起了话。
这算什么?钓鱼执法?
“草,该不会被宋宇那孙子给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