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用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拿出怀中的贝壳,却发现它已被自己压出了几道狰狞的裂痕,有点意欲破碎的样子。当然,也停止了振动。
“师,师姐…小舅舅…史哲…喂?喂?”皎皎还不死心,那些裂掉了的贝壳不断地呼叫着:“你,你们应我一声好不好?”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哽咽了起来。方才才徐徐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刹那间就扑灭了。
何皎皎伏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不小的力道将她馋扶了起来。她含着泪抬眸,正巧撞上那双澄澈的眸子。
“怎么了,这么大人了竟哭得如同一个小孩子?”他眼带笑意,帮她拭泪。
何皎皎见来者是朱由检,便更憋不住满腹的委屈,肆无忌惮地流起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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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玩意儿!”岳凝歌大叫了一声,“你们太过分了吧?”
CSS中心控制室的屏幕都快被她的吼声震得抖了三抖。
史哲也道:“是啊,何皎皎一小姑娘,你们这么整人家?”
刘芳面无表情道:“贝壳是她自己弄碎的,与我们无关。”
岳凝歌看着屏幕里的何皎皎哭得梨花带雨,有种深深的感同身受。毕竟她在“晚明”待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宋宇不在身边,也联系不上别人,那种孤军奋战的处境应该和皎皎是一样的。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她问。
“快了。”刘芳说。
“我可要问一句了,你们是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直在跟拍,连人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不放过?”史哲皱着眉头。
“不,上厕所的地方和寝室没有摄像头。”刘芳道,“对了,这些给你们。”
她拿出了一只大的牛皮纸袋子,似乎份量不轻,里面放着厚厚一沓东西。
史哲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叠照片——
他随手抽了一张,是自己被罚跪在安家的祠堂时偷吃里面祭品的照片。
“喂!”史哲十分不满道,“这种也拍?”
岳凝歌也抽了一张出来,是她和皎皎在岳家的池塘前一起喂锦鲤,两人有说有笑。看到这场景,她顿时有点想念皎皎。再抽一张,是她和宋宇、岳凝安三人站在一起的照片。岳凝安瞅着地面,宋宇看着岳凝歌,岳凝歌自己的眼神不知飘向了何方。
他在看自己吗?岳凝歌的心猛触了一下。
史哲来了兴趣,一张一张地翻了起来:有他们课题组成员第一回在“晚明”会合完毕的照片,也有他和“刘氏”,也就是陈静,共同用餐的照片。上面的陈静身着明式汉服,她那副样子,当时换谁都想不到她并非一个古代人而是Ucla的高材生吧?
想来他们的相识,也真是奇妙…
“谢谢…”岳凝歌有些动容,抬头看了看刘芳。
刘芳刚想说“不客气”,史哲就弹了一下岳凝歌的脑袋,哭笑不得道:“你隐私权和肖像权都被人侵犯了,还谢,包子啊?”
岳凝歌撇了撇嘴,她知道史哲有这种随时随地打破气氛的能力。
“对了,岳家到底…怎么样了?”岳凝歌忍不住问道。
“剧本而已,你还真入戏了…”刘芳无奈地摇了摇头。
史哲挺身而出,帮腔道:“怎么这么说话呢?就算是写本小说,也得顾虑一下读者的感受是不是?你们现在这作为,就相当于挖坑不填、半路太监了,诚信何在啊?”
刘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再这样争执下去自己也分毫讨不了巧,便只得服软:“行,史哲同学,之后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现在继续看屏幕,行吗?”
史哲耸了耸肩,表示对她的答复还算满意。
三人继续凑到了屏幕前,只见朱由检和何皎皎看着对方,在交谈着什么。刘芳把声音按钮调大了些。
现在,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整个小小的院落中空无一人。在外人面前,他们两人一个敏感脆弱,一个疑心焦虑,于是身边常常轻车简从。
这是天启七年初始,漫漫的寒冬刚刚抵达若隐若现的尾声,天气还是寒冷的。
实际上,何皎皎在这里根本没有停留“那么多年”。她发觉时空机器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跳转,而每一次跳转的时间跨度也越来越大。
信王府的树没有抽出新芽,可何皎皎知道,就在这一年——天启七年,大明将迎来一个新的开端,一个属于朱由检的新的开端。
她看看他,发觉他可能已经很累了。年关才过没几天,朱由检每日都要在宫廷里参与一切繁文缛节的庆典,规矩繁琐,还得如履薄冰。安家倒了,他就好似被人砍去了左膀右臂一般,失去了许多赖以支撑的力量,更没有办法抵抗魏阉了。
见朱由检日渐憔悴,何皎皎心中亦十分忧虑。不过她知道,转机就在几个月之后——天启七年,公元1627,八月二十四日,朱由检即位,改元“崇祯元年”。
“我这两日事情繁多,少有功夫陪你们。这大院儿里头空落落的,也浑不似个过年的样子。不如这样,过两日请人来府里搭个戏台,我们听一曲昆山腔可好?”朱由检道。
何皎皎擦干了泪,笑了出来,忙向他道谢。她素来知道他的性子是不喜欢钟鼓馔玉、丝竹乱耳的,而这回竟说嫌府里冷清,还要主动请人来唱戏……这分明是在刻意都她开心。细腻如何皎皎,她都将这些细节记于心中。
“殿下劳碌一整日,也该累了,妾身帮您更衣吧。”
“好,走吧。”他笑道。
☆、又见宋宇
“还要继续看吗?”刘芳挑挑眉,“反正接下来的历史脉络你们应该都清楚。至于何皎皎同学……她也快回来了。”
“你可得给人家多掏点精神损失费。要我是她的话,绝对跟你们没完。”史哲道,“对了,等一切都演完了之后,那个被复原出来的‘朱由检’怎么办?”
刘芳似乎没打算多解释:“这个你们不用管,学校和CSS的工作人员自然会有办法处理。”
“成,不管就不管。那你们也别管我们,整天把人软禁着,算什么?”史哲的声音没有抬高,可谈吐之间气势却凌厉了不少。
“你们现在自由了。”刘芳面无表情地说,“但是记住,这件事情不要透露出去。如果将来CSS的行为被外界知道,你,还有你,你们都是从犯。”
“真的自由了?不用签什么文件之类的?你们肯就这么放我们走?不是吧?前两天还有个贱人在我面前得瑟呢,一副要把我们关一辈子的架势。”
经史哲这么一说,岳凝歌也觉得有些蹊跷。
“不需要签什么字,你们走吧。记得每人去博学楼12层教秘办公室领三千元的营养补贴。”
CSS中心控制室的门被打开,岳凝歌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头——宋宇!方才说这话的人竟是宋宇……
她的脚步似乎比自己的脑袋更快,不自主地冲到了他面前:“你,你……你回来了……”
想说的话太多了,积攒到喉咙,却只剩“你回来了”这四个字。
宋宇恢复了他本来的面貌,高高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随意穿了件款式最简单的巴宝莉男式衬衫,可依旧掩盖不住倒三角一般的好身材。是的,他回来了,回到了师大。
“穿越”的日子里,岳凝歌面对的一直是“严明焕”的皮囊,许久不曾见宋宇的真容。而今在这里再度见到,先前的默契与温情倒像被一扫而空似的,多了点说不出的淡漠与疏离。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从岳凝歌身边擦肩而过,目光并没有多在她身上停留多久。
岳凝歌突然觉得既讶异又失落,她想不通这是怎么了——以前那个帮她准备护肤品、给她买奶糖、在她崴了脚时将她背在背上的人,是眼前这个人吗?
她那么想他,他却……
史哲大步一跨,走了过来,揽住岳凝歌的肩膀,意欲挡住她看向宋宇的视线。事实上,连史哲也猜不透宋宇这究竟是怎么了。
“周五上午有一个学术会议需要您主持一下,交通大学的吴教授和中文大学的史学院院长都会来。”刘芳跟宋宇说话的时候,态度恭顺得不像话,跟刚才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议题资料给我一下。”宋宇说。
刘芳递给他一个pad,宋宇伸手去接。岳凝歌远远看到他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宋宇划着pad的屏幕,低头认真看着。沉吟片刻,对刘芳说:“好,我知道了。”
“宋宇学长……”史哲叫了一声,拖曳着难以掩抑的不耐烦。
宋宇朝他瞧了一眼,道:“怎么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你难道没什么想跟我们说的吗?”
“我还有事,有什么改天再说,bye。”宋宇带着取到的资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中心控制室。
岳凝歌满肚子的疑问,她追出了门去,史哲紧随其后。
宋宇颀长的身影在博学楼楼道上干净的地板上映出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倒影,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两人并肩走着。宋宇拿过女孩手中的提包,用右手拎着,左手揽住她。
那女孩子个头不高,目测一米六不到,穿着很高的高跟鞋也不过勉强到宋宇的肩膀。她身着一身暖杏色的连衣裙,长发垂腰,看背影感觉是个温婉的女孩子。
他们的关系……
“史哲……”岳凝歌低声唤了一句。
史哲忙把岳凝歌的身子扳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而不是宋宇和那女孩子亲密的背影。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榴莲披萨、芒果班戟、芝士火锅、小牛排、三鲜丸子、四喜丸子,蒸羊羔、蒸熊掌、臭豆腐……”史哲以极快的语速说了一段相声“贯口”,“姐姐,你可着劲儿地宰我,别心疼!”
“多谢……”岳凝歌还是挣脱了开来,追着宋宇跑去。
岳凝歌追上去的时候,宋宇明显地一愣,挺住了脚步。
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女孩子的正脸——女孩斜倚在宋宇身上,满脸洋溢着幸福。那是一个圆脸的甜美女孩,这脸型和岳凝歌有些像,不过似乎显得更稚嫩一些。她看看岳凝歌,又看看宋宇,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变。
“怎么了?”宋宇问。
岳凝歌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忘了……学长你说去几楼领钱来着?”
“12楼。”他一个字也没有多说,“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谢谢学长。”岳凝歌这么说着,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开。
“どういう意味(什么意思)?”暖杏色连衣裙的女孩甜笑着问宋宇。
“大丈夫(没什么)。”宋宇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岳凝歌注意到了,那女孩右手无名指上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戒指……
宋宇好像看到了岳凝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便介绍道:“这位是松本纯子,我的女朋友。”
“松本纯子”伸出了手,友好地冲她打招呼:“こんにちは、はじめましてどうぞよろしく(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女朋友”这三个字一下让岳凝歌愣在了原地……松本纯子?她听宋宇吐露过这个名字,没想到竟是这样。
她没去理会“纯子”伸出的那只手,只是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你好,幸会啊……”
说罢,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史哲本要上去追岳凝歌,可一闪念间,驻足了片刻,听宋宇和那日本女孩用日语交谈了一阵子,直到他们越走越远,声音完全消失在了走廊的那个尽头。
据李翊说,松本纯子明明已经死了……宋宇这是在骗人么?可他骗了岳凝歌又有什么好处呢?
岳凝歌病了,39度的高烧——尽管这是在大夏天。史哲怕她不吃东西,就在网上给她点了各种外卖。可每次送外卖的小哥都回无奈地给史哲打电话说:“那个人一直关机,我们可怎么送餐啊……”
史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的原委查清楚。
周五,N市开始了雷阵雨。好巧不巧,师大的学术会议刚一结束,雨就落了下来,而且越下越大。大到他开车时雨刮器不停的摆动还是刮不去挡风玻璃上厚厚的水雾。
一下雨,N市的哪里都在堵。而偏偏师大又位于N市的市区,就更是寸步难行了。
已经二十分钟了,他才开出了五百米不到,被死死卡在了师大正门前的主干道上。
无奈之下,宋宇只好拿起了后座上的财经杂志,开始翻看。
偶然地一抬头,他看到了远处——一个清瘦的、没带伞的女孩子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向师大的正门走去,被淋得浑身湿透了,可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好像没有下雨一般。
是她?
宋宇拿出了雨伞,关上车门,向岳凝歌走去。
岳凝歌烧了三天三夜,现在的感觉头重脚轻,便像是在冲一个冷水澡。
忽地,头上竟多了一把伞。
“你怎么不带伞?我送你回去。”
她听到是宋宇的声音,便仓皇地想要避开:“不用,没多少路。”
宋宇拽住了她的胳膊,本是想拦住她,却发现岳凝歌的体温实在不对劲:“怎么这么烫?你在发烧吗?快跟我去医院!”
岳凝歌使尽了全力,一把挣脱了宋宇:“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学长不用管。”
宋宇知道她在使小性子,也知道她神经粗旷得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于是正色道:“不行,你得跟我走。”似乎不给她分毫拒绝的机会。
岳凝歌的手腕被箍住。她本就没什么力气,再加上饿了这么久,便更是手脚乏力了。这时,她正巧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认识的同学经过:“朱妍!朱妍!这边有人要绑票儿了,你快来帮帮我!”
宋宇见状,夺过她手里的东西,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岳凝歌挣了几下,小声地啜泣了起来。只是雨声太大,把她的声音淹没过去了。
其实从这里走到宋宇车上不过是一小段路,不过在这一小段路途中,岳凝歌就已经沉沉睡去了。
宋宇将她轻轻放在了后座,又打开了暖风。他翻了翻岳凝歌的超市购物袋,里面有牙膏、毛巾、面包、花生酱等一系列东西。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头抵在方向盘上,顺便把所有的心事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