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宋宇。最近怎么样?”他程式化地寒暄了一句。
“还好。”岳凝歌道,“就是没摸清楚那个警察是谁,心里不安生。”
宋宇迟疑了片刻,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
“是不是有什么新设备给我们?”岳凝歌眼前一亮,“就是…就是那种‘滴’一下就能检测出来穿越者存在的设备?”
“别想了,一时半会儿研发不出来。况且要真有这种设备的存在,警察拿在手里,抓起你们来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好像…是这样的…”岳凝歌吃瘪。
“我听何皎皎说,你们捡到了一个时空警察的记录册?那本册子现在在哪儿?”
“在我这儿,怎么了?”岳凝歌深感不妙,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正在接受家里大人的审讯。
“那东西留在身边无异于一个定时/炸/弹。”宋宇正色道,“得想办法把它处理掉。”
“处理…怎么处理?”岳凝歌想了想,“烧了?要不然…埋了?”
“胡闹!”宋宇低声叱道,“埋了烧了能保证一点儿痕迹都不留吗?你手脚怕是还没利索到那个程度吧?而且毁掉它也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洗不脱你们俩的嫌疑,保不齐以后还有什么事端。”
听到宋宇这样的语气,岳凝歌简直能脑补出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态了。
“等下…学长,你是说我们已经有‘嫌疑’了?”
宋宇努力让自己的态度缓和下来,至少不再那么急躁:“是。”
“为什么这么说?”她知道她们在宋宇眼里就是弱鸡两只,根本不值得一提,可也不至于上来就毫无凭据地来个有罪推定吧?毕竟她和皎皎这些日子还是蛮小心谨慎的,不是么?
“凝歌,你想想,警察的侦查和反侦查能力都是极强的,时空警察就更别说了。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露这么大的马脚给别人,把如此重要的名册弄丢?”
“所以名册是警察故意丢在那里的,为的是试探?”岳凝歌惊觉。
原来他们的学术大牛宋宇师兄不是个书呆子,还长着颗审慎无比的七窍玲珑心…真是可怕。
岳凝歌被吓得有些懵,呆滞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就要看你们的演技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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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岳凝歌还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
她此生演技的巅峰怕是在本科阶段考那几门神烦无比的选修课时,与同学在考场上互帮互助还顺利蒙过监考老师了。
和这次的难题一比,那些简直是小意思…
宋宇已经写好了剧本,接下来就只能靠她狂飙演技了。
离岳家动身北上还有整整九日之时,他们的行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既然已经把怀疑的目光聚焦在了严小三儿的身上,就必须得在他面前演完这一整出戏。
严小三儿接到了表姐的召唤,没过半天就出现在了她的闺房前,手中还拿着一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袱”。
“二姐姐,东西我给你带来啦!”他脸上的表情羞涩与快意共存,让岳凝歌看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嗯…谢谢你…”
“不谢不谢。”严小三儿笑道。说罢,将粽子叶一般的层层包装打开,露出了一本书——《剪灯新话》。
继而严肃道:“二姐姐,这可是手抄版,很稀罕的。我检查过了,这本书里你最爱看的《翠翠传》、《绿衣人传》、《金凤钗记》什么的一个都没落下,你定满意。”
岳凝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原来身体的原主问严小三儿要的居然是这本书…
明初才子瞿佑的《剪灯新话》在明朝的世俗标准下压根就是本小黄书好不好!满卷男痴女怨且不说,光里头人和鬼OOXX的桥段就不少…
重点是,连作者自己都说这部书“近于诲淫,藏之书笥,不欲傅出”。
天呐,这原来的岳二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和长辈关系不好、脾气冲得像蹿天猴,内里却闷骚得不行,居然还托一个男性亲戚(虽然并没有成年)给自己找小黄书来看…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法够新颖,做法够别致。
岳凝歌硬着头皮道:“嗯…好,给我吧,给我吧…”
严明旸虽有壮实的小身板儿和一腔武侠梦,可也抵不住这一身的奶油脂粉气。这小子,指不定背地里囤了多少《剪灯新话》这样的禁/书在被窝里偷偷地读——岳凝歌心中默默想。
“对了,你跟我进来。”她装作不经意道。手中的《剪灯新话》被卷成了一个纸筒。
严小三儿嘻嘻哈哈的:“今儿二姐姐是怎么了?平日里我要进去你都不让呢…”
岳凝歌心中一凛:原来你这么想进我的房间…是为了来找穿越者的证据么?看样子这个警察非你严明旸莫属了!
她拿起岳湄为她买来的绿豆饼,递与严小三儿:“请你吃这个,当做是谢谢你帮我找书了。”
“谢二姐姐赐食。”严明旸笑道,双眼弯成两道弧。
严小三儿在一边吃着,岳凝歌顺手到床头拿起名册,坐在严明旸身旁信手翻阅起来。
果不其然,他问:“二姐姐,你拿的什么?可否给我瞅瞅?”
岳凝歌的嘴角扬了扬,旋即刻意皱起眉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剪灯新话》之类的书。这本书啊,奇怪着呢…”
“奇怪?怪在何处?”严小三儿一下来了兴致。
“你看看,这字儿写得都缺笔少划的,怎么看都看不懂…”说着,她将名册递给了严明旸,心里却想着:明知故问,真是影帝呀小东西…
严小三儿一页页仔细翻看着,半晌,方惊慌失措道:“二姐姐,这玩意儿是你在哪里得来的?”
“园子里拾到的,怎么了?”她一挑眉。
警察同志啊,你反应这么大,演技是不是略浮夸了些?
严小三儿将手中名册往桌上一撂,浑似方才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该不会是谁给你家宅子下的咒吧!这写的哪儿是字儿啊…我怀疑是人画的符咒,是巫蛊密语!”
“你,你…”他这么一来,岳凝歌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演了。
这算什么?无招胜有招?不按套路出牌?
不管了,就算他没按自己原来的设想走,岳凝歌也必须把宋宇交代过的剧本强行演完。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安慰着不知是真害怕还是装害怕的严小三儿:“小三儿,你莫要怕…应该不会是什么符咒,我们岳家又不曾有什么仇人。不如你陪着我把它交给父亲看看?父亲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指不定能晓得这是什么。”
严小三儿连连点头:“甚是有理!实在不行,让舅父早些去请个茅山术士来做做法也成…二姐姐,你也莫要怕,总会有办法的…”
他声音依旧带颤。
怕?笑话!人家是学着马克/思主义唯物哲学长大的好么?会信这些牛鬼蛇神?开玩笑,都是纸老虎。
可是此情此景下如果显得太过淡定,指定会引人怀疑。
念及此,岳凝歌便装模作样地忧心忡忡道:“哎…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该不会真的是巫蛊密语吧…爹爹他是得罪了谁么,为何如此…”
“二姐姐…”严明旸澄澈的小眼神儿望着她。
他这副看似无邪的面孔还是颇有些杀伤力的,令岳凝歌看了都心中一软,居然还有些内疚。
不成不成——她忙打消了自己这股念头。如果此人真是警察,那么“严明旸”只不过是他借用的躯壳罢了,年轻稚嫩的表皮之下搞不好是个老谋深算的中年糙汉子,怜惜他作甚?
在岳、严二人的“护送”下,名册终于被送到了岳友直案头——这也是宋宇指定的“销赃”地点。
眼下这种情况,无论把这块烫手山芋送到哪儿去都不合适,唯有送到大家长岳老爷那里去才可行。
只要在封建权威岳友直面前闹上一通,不管那位狂拽酷炫的“警察”大大的伪装身份是什么,他或她就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且只要岳凝歌演得够像,这出戏也足以洗去她自己的嫌疑。
岳友直又黑又瘦,整个一肾虚脸。他的整张面皮沟壑纵横,满是皱纹。
岳凝歌在心里从来不愿意称他的名字,总觉得“老树精”这个称号才更符合他的外形。
她领着严小三儿,在老树精书房的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过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进来。”
“爹爹。”
“舅父…”
岳友直瞅了他们一眼,道:“何事?”
估计他也会为岳凝歌这个倔闺女主动找上门来而感到些许意外。
不待岳凝歌开口,严明旸就率先道:“舅父,二姐姐拾到个东西,上面写的好像是符咒…”
“嗯?”老树精抬了抬他那稀疏到几乎没有的眉毛。
岳凝歌将名册双手奉上,还不忘复和着严明旸:“是了,女儿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是你拾到的?”
“是…”岳凝歌低下头去。
老树精仔细打量着名册,目光专注,一页都没翻。
半晌,她从老树精浑浊的双眸中窥出了一丝怒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岳凝歌:哈哈哈哈哈笑死辣!简体中文就简体中文,居然还有人能当成“符咒”?!谁能咒我啥啊?
严小三儿(默默画圈圈):我猜是有人咒你嫁不出去吧…不然怎么年纪一大把了还没成亲?吴妈,你说对伐?
☆、任务来了
老树精居然生气了!
他似乎并不认为这些简体中文是严明旸口中的“符咒”,而是断定此乃岳凝歌故意写出来的缺笔少划的字和没头没脑的词句,为的就是在他这个父亲面前表示无声的抗议——抗议他对她生活作风方面的□□,抗议他对她教育方面的不上心。
严明旸见气氛不对,急忙救场,皱眉急切道:“舅父,这委实是二姐姐捡到的书,我作证!”
可是说再多也无用了,岳凝歌还是难逃被老树精罚抄写《唐诗别裁》的命运。
不过好在那本名册被岳友直没收了,一定程度上也达到了原来的目的。
是夜,岳凝歌便将何皎皎拉到自己的房里大吐苦水。
“皎皎,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和我预想的结果不一样呢?”
皎皎笑了笑,道:“还能为什么?怪师姐你表现得太淡定呗!”
“怎么讲?”岳凝歌是知道了,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锅,跑不了。
何皎皎耸耸肩,道:“要么,你得表现得像严明旸一样害怕。要么,你得做出一副求知欲旺盛的请教姿态。可是师姐你脸上端得平平的,什么表态也没有,也难怪岳老爷会觉得你是在没事找事挑衅他了。”
“你说的有那么一定点儿道理…”岳凝歌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她心里无比清楚,何皎皎说的全都对,是要怪她演技不行。只是作为一个师姐,这么被学妹指出来未免有些脸上挂不住。
没法儿了,她岳凝歌正是这么个好面子的人。
“抄吧抄吧,不就是《唐诗别裁》么…”她自语道,剪了剪灯芯,拎起自个儿那支细杆小羊毫。
“凝歌师姐,老树精要你抄几遍?”皎皎问道。
“三遍,整本书。”岳凝歌耷拉着脑袋,手下继续着“鬼画符”。
“deadline什么时候?”
“后天…”她越说越无力。
“师姐,来支笔,我来帮你。”何皎皎道。
“有义气,好学妹!”岳凝歌动容道,“我让吴妈去拿笔来,等着啊!”
她忙奔去,谁料一开门,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二姐姐,我…”
“严明旸?你为何会在此站着?干甚么不敲门?”
“我只是怕姐姐不愿见我…”说着说着,他竟有些委屈。
这副可怜无辜的小模样,令岳凝歌看了很不是滋味,简直想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儿。
“怎么会呢…”她扯出一抹笑,心中略有些抱歉。
“二姐姐,你瞧,我帮你把全本抄了一遍,模仿的可是姐姐的字迹…”他微微颔首,“二姐姐,你再赶紧儿的抄两遍就成了。”
他乖巧时流露出来的分明是由内而外的谦卑和温顺。尽管身高上高出她半头去,可澄澈见底的眼神依旧将他的稚气出卖得一览无余。
无疑,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那位潜伏在她们身边的“警察”,此时此刻,她都是有些感动的。
“进来坐坐吧。”岳凝歌温言道。
“不了,天儿不早了,不打扰二姐姐歇息了。”
“谢谢你,严小三儿…”岳凝歌喃喃道,“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严小三儿眼珠子一转,坏笑道:“若真想谢我,再赏块绿豆饼就成。”
岳凝歌倒是不吝啬,一股脑将自己剩下的所有存货都塞给了他。
抱着感恩之心送走了严小三儿,岳凝歌再度坐到了案前。这时,何皎皎已拿着岳凝歌方才撂下的毛笔抄完了好几页纸。
“又有人给师姐送助攻了?”何皎皎问道。
岳凝歌木然点了点头,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想着严小三儿之前的种种。
“师姐…”皎皎抬起头来直视着她,“你真怀疑他是警察?”
“嗯…”
“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岳凝歌睁大了眼睛。
“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会信吗?”
“不会。”岳凝歌坚定道。
奈何她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丝松动——女人啊,怎么就那么容易被小恩小惠收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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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岳凝歌跟何皎皎固然想时刻抱团相互照应,可不管怎么说,岳二小姐和田家人理应是不对付的,若是一下过于亲近只会惹人猜疑。故而她们在人前也只能保持距离。
岳、江两家皆因一家之主调职京城而举家北上。
江若仪也在家忙着相关的事情,岳凝歌已经一连数日未曾见过她了。
不过她也没空去找江若仪,毕竟出发的日子渐渐逼近,谁不是手头一堆事儿?
事实上此次上路的除过岳家人,还有田盼儿和严小三儿。
田夫人眼巴巴指望着田盼儿能嫁给岳湄,必然会寻个托词一直将她带在身旁。这下岳凝歌是不必担心自己和学妹分开了。
严小三儿之所以跟着,乃是因为他的父母想让他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