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我把你说出来?”我又问他。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说实在,我之前看到过那林贵人几眼,当年大家分别时都还年幼,我现在看到她都没认出来。我估摸着她也认不出我来,不如就这样让她以为我是别人,也免得徒增伤感。”阿桑师父这么说着,却总算没了刚才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她从前也是个纯真的女孩子,就像芷妍一样。就让她慢慢忘记我吧,这样她在皇宫中也能活得好些。”
其实阿桑师父虽然对林贵人并没有什么儿女之情,但心底还是疼惜她的吧。
我们按着事先的约定,在子时侍卫换班最疏于防范的时候,阿桑师父潜进了红袖招。这些日子里,楼中的娘娘们吃夜宵已经成了习惯,往往吃到三更天才散。
这日我收拾的时候故意动作慢了些,等大厅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抱着蒸笼向外走,然后顺着事先指定的方向偷偷拐去,几个拐弯便拐进了红袖招内的一座小楼。那是林贵人的住处。
轻轻敲了敲门后,林贵人亲自开了门。房里背对着门口坐了一名女子,看穿着是名宫女,待她转过头来,我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那名宫女竟是阿桑师父。
他被我笑得有些尴尬,挠挠头道:“这样很好笑吗?我就知道扮不像的……”
我摇摇头,仍旧乐不可支:“这样很好,你别挠头了,小心头发被弄乱。”
他忙放下手:“这是林贵人亲自替我梳的头……”
近来时常眉锁愁云的林贵人此时也不由露出了一分笑意,喊他别动,又拿梳子替他整理了下头发,随后露出了愁容:“这位壮士身高高一些也就罢了,我们带来的宫女中也有个高的。但是面容比较刚硬,这么看着还是像男子……”
我闻言绕着阿桑师父转了个圈:“你带了妆盒没有?”
“自然是有的。”林贵人将桌上妆盒递给我。
我打开来思索了下,回忆起现代那些能把母猪变成貂蝉的化妆术来、
21世纪的化妆术比起古代来毕竟还是进化了不少,我平时虽然疏于打理自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何况还有爱美的若绵天天在我面前精研化妆技巧,早对化妆术烂熟于心。
当下取出粉盒胭脂,细细给阿桑师父上起妆来,待化好妆拿镜子给他一照,阿桑师父夸张地惊呼:“哎,这是哪家姑娘?”
看看时辰已经快到子时,外间有些闹腾起来,红袖招里的“临时演员们”该准备回宫了。
林贵人显然很紧张,手都有些发抖了,对阿桑师父强笑道:“一会儿出去记得看我眼色行事。”
正说着,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走进一名绝美的女子,竟是贤妃娘娘。
我们慌忙拜倒,心里暗暗祈祷她没发现我们的小动作。
可惜这祈祷似乎老天爷没听到。下一刻屋内响起耳光声。
“你们想做什么!”贤妃扇了林贵人一个耳光,手还留在半空中,面色煞白,“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竟敢帮着做。你就算不要命,也要顾及你家中九族的性命!”
“这本是我家亏欠他的!”林贵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贤妃姐姐不是外人,应该记得我曾说起过,当年我爹爹嫌贫爱富悔婚的事,如今此人也被捉进豹房生死不明。如今妹妹只想救他一命。姐姐是好人,若能成全了妹妹,妹妹今后定然为姐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她说完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眼神却坚定地看着贤妃。
贤妃怒视了她良久,她的眼神始终迎着贤妃,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唉……傻女子,他值得你这样为他吗?”贤妃叹了声,弯腰托起林贵人的脸,摸了摸上面被她打出的红痕,“其实皇上的心性本是不错的,只是身边那些奸佞将他导入了歧途。本宫是你们中进宫最早的,眼见着原本英明的皇上如今轻信那些佞臣,做下如许多荒唐事,可恨自己却是女儿身,无法力挽狂澜……”
她说着转身,丢下句话:“今日之事,我只当不知……”
贤妃竟然就这样放过了我们,我意外地看着被重新关上的门。这一夜原本以为会很惊险的出城路也是意外地顺利,也许是因为得了贤妃的默许,再加上林贵人的掩护,竟没有一个人认出扮作女装的阿桑师父。
阿桑师父就此离开豹房,也不知找到李玢之,求得他的援助没有。
我这日正在红袖招里边收拾边惦念着,耳边听林贵人轻轻问:“其实那日你带来的男子就是阿桑师父吧?”
“你怎么认出来的……”我惊讶地看她。
她却只是凄然一笑:“虽然相别是幼年之时,但眉目宛然如昨,我记得极清楚的。只是他既然不愿相认,便由得他吧。”
我听了不胜唏嘘,托着蒸笼回到对面店铺。
真是上天弄人,也许林贵人与阿桑师父当年没有悔婚一事的话,现在会是对很幸福的夫妻吧。
也许是整日惦记着李玢之有没有收到阿桑师父的消息,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沿着外面的街道冲向城门,李玢之紧紧拉着我的手,温热的感觉仿佛能安定我的心。
可是城门依旧紧锁,李玢之上前伸手轻轻一捏,锁便断开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了深深的巷子和朱红色的宫墙。
只要跨出这里一步,我便会重获自由。
我心中有些激动地跟着李玢之在巷子内奔跑。忽然李玢之停了下来,我急急站住向前看去:“怎么了?”
只见前方十多名厂卫正手持弓箭对准了我们,箭已在弦上。身后也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也追来一群手持刀剑的厂卫。前后夹击。
李玢之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他想杀出重围。但是他的功夫再好,毕竟敌众我寡,对付这么多经过训练的厂卫,恐怕凶多吉少。我心里有些发凉。
正焦急恐慌间,忽见一角青蟒衣闪现,闪现处厂卫纷纷恭敬地让出一条道。
我的呼吸在那瞬间几乎停滞。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青蟒衣衬得他原本如玉的肌肤更加雪白,袍角轻飘间超凡脱俗仿佛神人降世。
但他为何会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出现在豹房?
我张口想要惊呼,下一刻却惊醒了,坐起来时,发觉背上都是冷汗。
这场光怪陆离的梦预示着什么?
这日白天,我就怔怔地坐在门边,回想着那场梦,顺便数着到底在这地方被关了多少日子。
只觉得夏日似已走到了末梢,树叶子都变黄了。
远远听到一阵脚步声,我探头张望,下一刻差点叫出声。外面的竟是张尚质、程克勤和李玢之,他们都身着官服正沿着大街慢慢踱来。
“程兄,你不舒服?”张尚质问着。
程克勤的脸色有些不好:“皇上竟由着那刘瑾建了个宫外宫,还掳了这么些百姓关在此处……这未免……若是招来大臣的非议和天下的不满,可如何是好……”
“程兄怎能如此想法?豹房原就是前代传下来的。督公得知皇上想体验百姓生活,以知百姓疾苦,又怕皇上若是微服出巡的话会有危险。这才加以改建了一番,找来这些天下闻名的店铺掌柜在此处开店,随时可供皇上体察民情。他们在此地也不是白做,家中也是能得到丰厚酬劳的。如何会惹来什么非议和不满?”张尚质不以为然道。
“张兄……”程克勤还想说话,却被张尚质不悦地打断:“今日带你和李大人二位来,是因为方才与皇上议完事,李大人提及当日在春风笑吃到的烧卖美味。我们还是不要妄议皇上的决断了。”
程克勤让他这样一堵,嘴张了张终究没有再说话。
“莫非这豹房之中的街市也有烧卖?”旁边的李玢之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看周围道。
张尚质对李玢之神秘地笑道:“不瞒李大人,当日我吃过那家春风笑的烧卖就觉得是人间一绝,想不到后来这家的烧卖还打败了食神阿桑师父。因此下官便向皇上极力举荐,皇上大悦。因督公近日事务繁忙,便嘱下官在此地代为修建烧卖铺,同时将那烧卖店的老板娘请来此处侍奉圣驾。所以如今我等若要吃春风笑的烧卖,只需来此处便可,只是不可过于声张,让太多人知道了。”张尚质说到这里,脸上带着些得色。
我听得想一口咬死他,我会被困在这里果然是这个张尚质做的好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我一直觉得他人不错,从未有过戒心和防备。
“张大人能如此为皇上分忧解劳,果然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李玢之看着烧卖店前的“春风笑“招牌笑道。
“李大人过奖了,普天之下除督公和李大人外,谁还敢自称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张尚质貌似谦虚着,但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的得意。
他们这样边说着边走进我店里。我趴在柜台上,理都没理会他们。
倒是张尚质先开口了:“李夫人,一向可好?”
我趴着假装睡着了没听见。
“李夫人?这位老板娘竟是嫁了人的?”李玢之在旁随口道。
☆、离开豹房
“是啊,李大人前阵子在家休养,可能还未听说。上次阿桑师父比试结束时本有向她求亲之意?只可惜原来罗敷有夫。这位的夫家听说亦是姓李,说来倒是与李大人同宗。”
“如此?这倒真是缘分。”李玢之的笑声传来。
程克勤似有些忧虑:“如今这条街上之人要尽数被送往宣府,充入镇国府内,不知何年何月能出来。若她夫君知道了,岂非要着急?”
张尚质皱眉:“说来奇怪,这条街上所有人的家人都能查探清楚,加以……照顾,唯独这位李夫人的夫君却怎么都找不到。也不知是否真有此人,或许只是这位姑娘为了婉拒提亲而说的谎吧。”听他口气,这条街上所有人的家人,只怕是都被他们的人扣押了当人质,以防他们出什么乱子吧。
以李玢之的手段,他们查得出来我夫君是他才怪,还好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家人,我暗暗松口气。转念一想,阿桑师父不知有没有把消息传给李玢之了,为何他看来好像什么都还不知道?但不知道的话,又怎么会这么巧地出现在这里?也许该试他一试。
这么想着,我假装打了个哈欠:“谁呀……这么安逸的下午还在我耳边吵嚷,扰人清梦……”
“李夫人果然很安逸,看来下官方才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抬头望入李玢之带着笑意的双眸,心一跳,起身向他们行礼:“见过三位大人。”
张尚质摆摆手:“免礼,不小心吵醒了李夫人。我们正说到李夫人的夫君不知何人,为何从未见过呢。”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春风般的笑,但我却忽然感觉他十分面目可憎。
“我夫君忙着呢,很少会出现,别人见不到也正常。”我随意道。
“这样的夫君也未免太不像话了,自己的娘子都不懂得照顾。李夫人何以会嫁了这样的夫君。”程克勤意外地有些愤慨。
我朝李玢之瞟了眼,见他老神在在好像没听到别人的话,我于是叹道:“没法子,这就是命吧。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夫君也只有认了,他虽不仁,我却不能无义啊!”我满意地看到李玢之的眉角隐隐地抽动了下。
“李夫人这般的女子理当配个更好的夫君才是。”程克勤惋惜道。
“谁说不是呢。”我耸耸肩。
“这样说来李夫人的夫君如此没良心,大约就算李夫人出什么事,他也不会管的了。”李玢之面带微笑,可我却嗅出一丝威胁的味道。
不妙,我能不能逃出去还得着落在他身上,指望他能有法子帮我呢,可不能现在得罪了这个救星。
我忙道:“我夫君虽然不好,但我可是爱他得紧呢。”
“真的?那你怎么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一抽一抽的?”李玢之的似乎很疑惑地看着我。
这家伙!我强笑道:“比珍珠还真,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这话说完,我自己都想找个角落去吐一吐了。
偏张尚质还笑道“李夫人的话挺有意思。下官等今日来,还要麻烦李夫人为我们做点烧卖。我们可是有段时日没有吃过了,想得很啊。”
我眯了眯眼:“在此之前,张大人不觉得还欠了妾身些东西吗?”
“什么东西?”张尚质问。
“一个解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指指身周。
“李夫人的手艺也算是京中一绝,天下间做烧卖能做到那境界的也唯有李夫人了。此等绝佳的烧卖自然该属于天下最尊贵的皇上享用,怎能流落在外间让市井小民随意品尝?李夫人的烧卖从此以后便是贡品了。”他面带笑容,只字未提之前莫名其妙弄昏我,把我捉到这里来的事。
“是这样吗?”我偏了下头看他,随即也笑道,“既是专属皇上的贡品,那我凭什么还要做给你吃?”
张尚质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李玢之笑着道:“大臣乃是皇上的股肱,有义务替皇上分忧解劳。李夫人是张大人推荐来的,自然有义务经常品尝一下,以确保品质。”
既然李玢之开口了,我也不好再多说,当下没好气地下去厨房,做了几笼烧卖端上来,然后坐回柜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说着话。隐约又听到他们提到什么宣府,刚才因为太生气没有留意,现在听来却有些胆战心惊。我们这些街坊在不久之后就要被送到偏远的宣府那边的镇国府,据说那是皇帝给自己建的大将军府邸。也就是说我们要从一个牢笼被送往另一个。到时候在那么偏远的地区,想要逃出去只怕更困难了。
我头疼地想着,耳边听张尚质夸奖李玢之:“还是李大人深知皇上心意,听皇上不无遗憾地提及‘家里太过冷清’。便及时献了这主意,令皇上龙颜大悦。”
原来这竟是李玢之的主意吗?我偷偷瞪了李玢之一眼,却好巧不巧地被他捕捉到,我恨恨地扭过头去。看来他终究是皇上的好臣子,就没打算救我。
他却对我道:“李夫人,这烧卖果然美味依旧,尤其换了如今金银丝缠绕的蒸笼,愈显得鲜嫩可口。”他说着指指手边叠在一起的空蒸笼。
我没好气地上前收拾掉蒸笼,随便抹了两下桌子:“只听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没听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