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个人睡那么一张大床突然间很大程度上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三已经一个月不来分床了。虽然他白日里也偶来,却再也没扒过永寿宫的门(半夜来不是趴在永寿宫的门上喊人嘛)。
宁芳很想开口问问这是怎么了,可她总不好对着面色如常的小子说:喂,你怎么不让你继母我的床了?
宁芳在榻上翻来个复去,已是又滚了一身汗,虽有素心近身扇着,却哪抵个事。
“啊——”
在皇后的大喊大叫声中,三阿哥进了来,脱了衣洗了面喝了水摆手令人都下了去。
宁芳直瞪着这长至他胸口的小子,狠狠的:“你——”直指着他,“怎么不爬床了?”
三阿哥听了她这大白话,耳根子还是红了小半片(那一大半没办法,都被皇后训练的有了免疫),眼里竟还有了挑恤:“怎么,你很喜欢爷爬床 ?”
宁芳双手挠了挠头顶的发(她在宫里从来不上两把子):“你到底怎么回事?嗯——?!不来了也不讲一声,不知道我不习惯吗?你把我这里当 什么了?想来就来,不想来连话都不说一句。”
天很热,宁芳又心烦,她是真火了,有受委屈的感觉连着泪水儿都出来了。
“呜……怎么能这样?呜……我都睡不好觉。呜……坏人……都是坏仁……”
玄烨见她耍耍的竟然连泪水儿都出来了,哭笑不得的上了去抚上宁芳的肩头。
“不要你管!呜……坏仁……”
眼见她越哭越伤心,玄烨转身拧了湿帕子回来,硬摆了她的面给她擦了:“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的不是,好不好?你别哭了,这么热的天当 心着生病。”
“我就要生病了我就要生病了呜……反正你也不管我了……没一个是好人,都是坏仁……”
玄烨也不反驳,只用湿帕子给她擦了泪并汗,连着颈儿与手心都擦了。
宁芳也觉得不好意思,反了身躺下,一个人干泣着。
玄烨丢了湿帕子,近身用左手抚着她的背。
“好了,是我错了,”他说的很慢,就近着宁芳的耳朵,“皇玛嬷……”
宁芳正听着他的解释,却半天没了下文,于是转了半边头至下往上、看他瞪着自己在发呆,心里突然闪过不安:“太后怎么了?”
玄烨看她也来不及抽泣了,直担心地望着自己,便拿脸贴在她后颈上:“以后怕是都不能来爬你的床了。”
宁芳由着他,只睁着双眼皱着眉:“太后发现了?怪你了?”
玄烨把着宁芳的身体不让她转过身:“到是没怪……只是提了这事。”
宁芳想想,也是,虽然小三现在还是个孩子,但这宫里亲子都不在身边养的,何况他这小子还只是她继子。
“皇玛嬷知道我半夜进了永寿宫……只是说皇子出入皇后宫里不合祖制……”
那她知不知道你睡到我床上?
“不管皇玛嬷知道多少,以后怕是不能来了。”
“……一次——都不行?”
“现在不能让皇玛嬷失望了去……如今我们在宫里,只能靠着皇玛嬷。”
宁芳也明白,靠着太后虽说不是次次可行,却总比没有依靠的强。只要等着顺治去了,小三上了位,两个人总能好了去。到时候也就不用处处受 着限了。
“我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只不过——养的坏习惯……趁现在正好改了……啊——你干嘛?”
宁芳捂着脖子坐起来,挪开距离往榻里躲。
玄烨舔了舔上牙齿:“爷我是坏习惯?!”
宁芳抖了抖左半边脸,也不理他。
玄烨前爬了两步。
“啊——”
“爷我是坏习惯——!?”
宁芳大叫而快速地往里挪:“不是不是你不是,我错了还不行嘛?”
“过来。”三阿哥声音不大,却非常深沉,一把抓着宁芳的手臂弯,向外拉了半丈。
什么人嘛!那么点大手却这么重,想掐断我胳膊吗?
宁芳老老实实被他拉到榻中躺了下来。
这小子这两年煞气是没了,力气与个子却是直线飚升。怎么长的?难道是补过了。
宁芳还在那里神游,三阿哥也不阻她,拉了她的一肢胳膊放在自己颈下,就着她的颈窝打起了哈欠。
都说哈欠是会传染的。宁芳不受控制的也打了一个,用脸绰了绰小三的前额,困意儿当即不受控制的袭来,不几秒,便睡了过去。
玄烨听她呼吸重了,闭着眼儿弯了弯唇角,很快也进入梦香。
素心挑开内寝帘子看两人都睡了,便轻脚下儿出了内殿,和着佳儿给两位主子煮绿豆粥去了。
这日下午,干燥了数月的京城终于降了雨。永寿宫正殿内寝里睡着的两人浑然忘我,就着下雨时的凉风儿睡得呼儿嘿儿。
皇上的祈雨终是灵了。
阿弥托佛,上帝保估——
第三十六章红颜陨落的时光
“红宝石朝帽顶一个,嵌二等东珠十颗。金凤五只,嵌五等东珠二十五颗,内无光七颗,碎小正珠一百二十颗,内乌拉正珠二颗,共重十六两五 钱。金翟鸟一只……”
宁芳眼瞅着这本和硕公主的嫁妆单,那后面起码上千字。越读越心颤,读了两行便作罢了。右榻上咳嗽的女声引了她的视线,就见皇贵妃董鄂氏 面色不豫的咳着,脸上儿泛着可疑的红色。
宁芳本想叫她不舒服便回宫休息,再转眼看看下榻各椅子上只低首各忙各的嫔妃,也不好开这个口。
哎,说起这个董鄂氏,宁芳就不得不说她,你说你一皇贵妃,身体不好全了还不歇着,到这里来绞什么心神?知道你的明白你是真不好意思老趟 着不做事,不知道你的还以为你怎么爱权呢。
原本儿宁芳就对这位美人没什么反感,再听了四贞走前说的,对这位美妹也是存了七分的可怜。可能怎么办呢?原本儿还想表扬你几句为爱如此 受得欺,但再想想,是你自个儿为爱害了前夫并存 了恶名,又担上那么个不会做人的老公,如今闹到这么个孤立无援的地步,是不是也怨不得别人的 后果自负呢?
哎,有因就有果,为爱勇敢而行,却苦了后半辈子,宁芳常常想问她,值不值得?
这么个上孝下和、温妻善女,放在哪儿也是男人的梦中情人,怎么就这么苦命呢?
六月末,顺治养女(兄硕塞次女)下嫁平南王尚可喜七子尚之隆。
本以为会再度平静下来的紫禁城仍是刮起了风。
皇贵妃再度过了病气,连日不能下床。
宁芳回忆了一番,史上多言顺治是因董鄂的死伤心而亡,那么也就是在顺治十八年前了,这次,怕是不好了。
皇后宫使去承乾宫问侯的婢子回来时,身上总有浓重的檀香味。
宁芳虽未与那董鄂氏有过什么交往,到如今也不禁感叹——红颜薄命,再如何受宠也躲不了过早的凋零。盛极必衰,是不是就如此?
八月十五这日,皇贵妃病体尽好了七分,宫里也好久没热闹了,皇上怕是也要讨美人欢心,在御花园里支起了台子办起了赏月会。一时间,红的 粉的、蓝的绿的、白的紫的,煞是好看。
宁芳瞅着,顺治对董鄂氏情是不假,却是真情,只是太过年青了,竟不知遮掩,在如此多嫔妃的面前亲昵顾我,怎能不为董鄂氏讨了记恨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没事念叨着这事做甚!”三阿哥进了永寿宫,打断了歪在大松下吟诗抒怀的宁芳。
宁芳也不恼,跟着他进了殿,看着奴才们就着三阿哥的手宽衣上水,只有些恍惚。
“怎么了?”三阿哥坐在宁芳的椅子边。
宁芳看着这张岁小却不断在长大的脸,每日看着却每日都有着变化,再过几年,怕又是一英武的少年儿郎。这世上,从不缺俊男美女,只独衷痴 男忠女的帝王神话。
“我想去看看皇贵妃。”
三阿哥见她面色苦沉,却仍是投以反对:“看她干吗?起不是引了晦气。”
宁芳皱着眉,不知董鄂氏是如何引了这么小的人儿的厌烦。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就是不喜欢也没理由讨厌呀。”
“宫里就没有人看得起她。”
“你也是一个吗?”
“你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看不起她?”
“……她夺了皇阿玛你都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乎?我又不在乎顺治。”
三阿哥立了起来,拉了宁芳的手转进内殿,使她坐在床上,站着看她。
“你真的不在乎皇阿玛?”
“……我不在乎……我又不喜欢他。”宁芳低了头,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两人间能说的话越来越多,几乎除了宁芳是个未来人没说过,其 他都是张嘴就来。
“……不喜欢就不在乎?”
“嗯——不喜欢就不关心,不关心就不在乎。”宁芳回味了一番,怎么话题转到这个问题上来了,她先说的是什么来着?
宁芳有丝不乐意:“你别打岔,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我问的是——”宁芳挠了挠后颈间的发根,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为什么不喜欢皇贵妃。”
“对,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宁芳瞅着玄烨,“她是个好人。”想想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害了别人的,“至少,她对你皇阿玛是用情至深的, 对太后、对嫔妃、对皇上的子女都是不错的。纵然 是为情连累了前夫,也承担了所以的恶果,在宫里过得那么不顺。”
“既然因是她种的,果当然也要她担着,这很公平。”
“可谁没有过呢?再说,为什么只让她担着而不是皇上担着?这不公平!哦,有了好事就皇上享着,成了恶果就女人担着,这真的是夫妻吗?”
她是妻吗?她只是皇阿玛的妾!
玄烨想这么说,知道宁芳现在情绪不好,说了只会令她不快。不过他不明白,宁芳为何要为个不相干的、一无是处、名声败坏的女人向自己质问 ,这有什么关系吗?
“皇额娘为何要为那个人同玄烨吵?”
宁芳想想,也觉得有些无理取闹,叹了口气:“只是想,每个人都有她的不容易,何况,她真的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见玄烨皱了眉,“当 然,至少在宫里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玄烨依着她坐下来,把头靠在宁芳怀里:“好了,别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弄的你自个儿不开心。你既说了她种了因收了果,就自有她的道理,有 皇阿玛为她伤神就行了,知道没?”
“哦。”
“……你要是想去,看看也行,叫上淑惠妃同你一道。”
“淑惠妃?她——会来吗?”
“你是皇后,还能叫不动她?让小九子去传就是。”
“哦。”
皇贵妃见了皇后前来,像是不敢相信,直盯着宁芳发愣,半天才想着起身下床行礼。
宁芳上前按倒了她,见着她病气的脸便觉得心内一阵不顺,有股子酸水向上冒着。
“躺着吧,也不在乎这个。”
“……皇后……”
“我只是来看看你,没什么的。”
董鄂氏想是也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了或是宫里闷久了也想找个人说话:“娘娘……不怪我吗?”
宁芳瞅着这么个女人,真是梨花带泪的存在,怎么会有人怨了她去?何况,她真是没什么坏人的本事。
宁芳一笑:“有爱才有恨,有目的才有失落……我又有什么可怪你的?”
董鄂氏眨着眼睛,仔细地看着皇后,突然间觉得不可思异,原来——她笑了,很美,完全是女子的婉约与柔美:“是啊,原来……咳咳——,若 是早一日明白,臣妾也不会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 没有了。”
“……那也不一定。有时候,即便是心心相映,也不一定能成了朋友……成了朋友,也不一定就能守着到老……”
“……娘娘——不必为我忧心,我自己是知道自己的,左不过就这么着了……我这一辈子,虽也有憾,却也无悔,有皇上爱着,还有什么是不能 舍的?……我也不怨,一切都是因果,算是我还了 博果尔的情……只盼着下辈子不欠无罪,能与皇上清清白白的开始,也就全了……”
宁芳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是跟着董鄂氏落泪。董鄂虽是信了命理,又何尝不是最勇敢的人?爱了便不顾一切地投进这宅门,忍着所有人的谩骂 与怨责,承着爱人已有的深宅闺怨,受着几世的谈 资与臆霪……苦与乐,从来都那么分明又这般相依……你要获取,就必须承受……
“我——能帮你什么?”
董鄂氏上前拉了宁芳的手:“我没什么想求的了,女人这辈子能有的,我都有了……唯一——有些挂心的……就是六格格。我若去了,怕是皇上 也顾不上她,请娘娘请了太后把六格格送回她额娘 那去……小孩子,还是跟着亲额娘的好。”
宁芳开始明白自己为何一直不讨厌这个董鄂氏了:她是个知分寸的女子,又是敢爱的女子,更重要的是,明白得与失间的取舍。虽然前世里那些 电视上、世俗里、人情间早已看不惯这种所谓的“ 善良”女人,可就因为这种温善是稀缺的,才不能引起人心的认同。宁芳宁愿相信,这份可得可失 的温善是能够在私下里于每个人心间留有共鸣的……
八月十九日,宠冠今朝的皇贵妃董鄂氏薨,上辍朝五日。
宫里各式传言、真史交相往汇,令宁芳都有些不辩真假。
据皇上口谕,董鄂氏死时“言动不乱,端坐呼佛号,嘘气而死。薨后数日,颜貌安整,俨如平时”。
八月二十一日,皇上谕礼部:“皇贵妃董鄂氏于八月十九日薨逝,奉圣母皇太后谕旨:‘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 ,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 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其应行典礼,尔部详 察,速议具奏。”太后未有异义。
在礼臣们拟议谥号时,“先拟四字,不允。至六字、八字、十字而止,犹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