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该喝药了。”曹嬷嬷躬身立在旁边。
“今天能不能免了?”
“闾丘大夫说了,今天是最后一剂。”
玉清无奈的望向玉碗,“今天的药好像多了一缕清香之味。”
“闾丘大夫说,今天是王爷和王妃大喜的日子,特意添加了几味滋血补气的药。”曹嬷嬷笑道。
床帏之事,在来之前,兰姨虽已悄悄的告诉过一些,但经曹嬷嬷这么一说,玉清还是感觉脸颊发烫,幸亏有盖头遮面。
捧起玉碗送入嘴边,透过淡淡的清香,辛涩之苦浓浓滚来,一颗心蓦地下沉,脸上的红晕瞬间敛去,透出苍白。
默默喝完,默默将玉碗放回托盘。洞房内静寂无声,只有烛火偶发嗤嗤之声,更显得屋内沉静犹如死寂。
曹嬷嬷似觉不对,捧着托盘欲要离开,却被王妃叫住。
玉清的声音似从深渊谷底幽幽传来,没有生机,没有气息,“嬷嬷,请转告王爷,本宫身体仍有不适,今晚不能侍候王爷。”
今晚是洞房花烛,不能侍候王爷是什么意思,曹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有所反应时,见王妃已掀起盖头,来到面前。
“王妃,王妃不可,”曹嬷嬷慌乱无措,放下托盘,跪地恳求,“王妃怎能自掀盖头?”
玉清眼神飘忽,嘴角慢慢溢出冷笑,“王爷贵人事多,这种粗拙小事,怎敢劳烦王爷尊驾?”
“王妃,这,这不吉利啊。”
“洞房之夜吃药就吉利了么?”
曹嬷嬷一愣,不明所以,无言以对。
玉清冷哼一声,向门口走去。
“王妃,您这是要去哪里?”曹嬷嬷惊吓之下,移身跪在门口,挡住了王妃的去路,“王妃凤仪在身,还未行结髻合卺之礼,怎能走出青庐?”
逐溪微一欠身,挡在了门口,“王妃,请三思。”
“逐溪,连你也要拦着我么?”玉清言语轻颤。
逐溪微惊,霍然明白是药的问题,从发髻中取下银簪,伸手就要去试。
“不必了。”玉清垂下眉睫,直直的看着地面,微阖双目,良久之后,睁开双眸,眼底无光无芒,如一潭沉寂的死水。
逐溪见状,躬身退到一旁。
玉清越过曹嬷嬷,用力的甩开房门,抬起的步子还未跨出,身后的裙幅却被曹嬷嬷抓住。
“王妃,新婚之夜,大礼尚未完成……”曹嬷嬷紧抓裙幅不放。
玉清霍然转身,正见一双大红喜烛,烛泪兀自低垂。那个熟悉的声音,那股心中流淌的灵泉此时化成寒冰。扬手扯下裙幅,跨出门外。
门外仆妇侍女见王妃走出洞房,曹嬷嬷跪在地上,均噤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只有迎蓝傻傻的看着王妃,愣在原地。
抬眸仰望,皓月当空,柔光倾洒庭院,却映不到廊檐下她的面容;低眉俯眸,一众婢女瑟瑟微微,伏身叩地,红绸繁花披着大红喜字的灯笼之下,发间珠翠莹莹光颤。
“王妃凤仪在身,怎能走出洞房,这是大大的不吉啊。”曹嬷嬷情急之下,以额触地。
“不吉?”玉清怒极,仰天一笑,笑声温柔,柔意生寒,“本宫来的路上,几番遭人追杀,均能死里逃生,曹嬷嬷,你说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王妃吉人天相。”
“嬷嬷既然知道本宫吉人天相,又怎说不吉?”
“王妃,这,这新婚之夜……。”曹嬷嬷惊吓的无语以对。
玉清陡然沉脸,厉声道,“常山王荣贵无极,天助神佑,本宫是王爷正妃,荣贵之泽自然惠及本宫,你们口口声声说不吉之语,是在诅咒王爷和本宫么?”
“奴婢不敢。”地上众婢齐惊。
“本宫若再听到一字半句,定治你们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玉清怒目含冰,扫向众人。微微抬步,伏身跪地的婢女膝行跪到两旁,让出路来。抬起下巴,缓缓走下玉阶。皎月如银盘,却独自悲凉,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
用力拉下红巾,连带扯下凤冠上的珠玉洒落一地,溅在玉阶之上,发出清脆之声,起起落落后,嘀嘀滚下玉阶,声音如急雨敲打窗棂,最终滚入草丛,消失无声。
手中红巾,如血光般刺目,玉清扬手一抛,红巾随风飘向屋檐,滑过琉璃瓦片,轻轻的落在玉阶之上,无声无息。
抬步从容离去,大红罗裳绣带摇曳于地,带起落叶纷纷,片刻,挺直的红影消失在院门口,身后的残叶也悄悄落归尘土。
逐溪和迎蓝紧跟上去,心中各有思绪。
不知何时,院中走来一个红袍男子,立在玉阶之前。
众人抬眸一望,均又伏身叩地,屏住呼吸,怕一个喘息,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男子微微叹息,俯身捡起红巾,挲挲的揉搓在修长苍白的手指之间,心中喟然,到底迟了一步。
红巾似红颜,男子的嘴角慢慢的扬起弧度。
☆、聚福楼玉清遇六爷 惩侍妾铁腕立威信(上)
玉清无精打采的看着桌上、地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椴木块,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已是人形,但没有一块是雕刻完好的人像,握在手中的这块雏形椴木,肩头不小心被削去半块——又废了。
这人形小像,像谁?左看右看,谁都不像。
自踏出洞房,就回到了的惊鸿苑,常山王也未露面,就像什么事都未发生,与她刚踏进王府的时候一样。
起居用度一应俱全,有增无减。在这个王府里,她只是一个顶着王妃头衔的女人。没想到成婚当日,他们就过起了进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也好,各自太平。
惊鸿苑里很安静,除了曹嬷嬷有时过来,王爷身边那些的莺莺燕燕从未踏进半步,只是常常会在院门口听到莺声燕语,娇声浅笑。笑声如风般的吹遍了整个内院,语带讥讽。
“她到底是相府的千金,行事刚烈。”
“刚烈?负气而去又怎样,王爷还不是不闻不问。”
“她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出生相府,身娇肉贵,王爷就会另眼相看,在王爷的眼里,她与我们有何区别,不就是一个女人么……王府缺什么,就是不缺女人。”
迎蓝飞奔的跑出院门,气急败坏,“你们说什么!”
“迎蓝,你不是都听到了么,干嘛还问呢?”白氏语带讥讽,“真要我再说一遍么?”
“那你再说一遍。”逐溪沉脸走了过来,冷言。
见到逐溪一脸寒冰,白氏不由得一怵,嚅嚅道,“萍儿,杏儿,我们走吧,别打扰了王妃清净。”
看着白氏走远,迎蓝跑到娘娘面前,不服气道,“您是王妃,不能这么忍气吞声,不能由着她们。你不知道她们说话有多难听。”
“我还能堵住她们的嘴么?” 玉清一笑了之。
“若是长此下去,难保她们不会欺凌上门。”逐溪道。
“我想她们不会那么蠢。”玉清淡道。
迎蓝立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道,“王妃,那晚您为什么会走出洞房?”
玉清仰望天空,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迎蓝的问题,重新拿起一块椴木,开始持刀雕刻。迎蓝见王妃不答,知道是不会有答案了,努努嘴走出了房间,
逐溪端着新沏好的庐山云雾,放到案前,见满地的木屑,问道,“你不怕么?”
“我为什么要怕,”玉清说道,“他常山王既能赐药,我就能拂袖而去。”
“这个药到底有什么问题?”逐溪知道药有问题,但一直不明白是什么问题。
“你早就想问了,是不是?”看出逐溪疑惑,玉清浅浅一笑,手中不停止雕刻,“来了这几日,你可听见这王府之中有孩子的嬉笑之声。”
“来了这段日子,确实没有听到过孩子的嬉笑之声,”逐溪没想到玉清会告诉她,“常山王姬妾众多,至今未有子嗣,看来原因全是在药里了。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王府美姬虽然众多,但是大多身份低微,不配为他生儿育女;亦或像我这般,身份有疑,不能让他的子嗣身上流淌他人之血。”
“你恨他么?”
玉清呷了一口茶,略思片刻,“不恨。”
逐溪微惊,“为什么?”
“我若处在他的位置,说不定,我也会这么做,”玉清笑道,“当日确实恨过,可是一觉醒来之后,心中清明许多。在这次的赐婚中,常山王与我都是被迫之人,想到这里,我就没那么恨他了,现在可以说一点恨也没有。本就两个不相干的人,哪有那么多的恨。”
“你真的这么认为?”
“说实话,我甚至有点同情他,逍遥自在,却因为皇上与父亲的权谋,从天而降的来了一位王妃,扰乱他的神仙日子。”
“你真的认为他安心过这种神仙日子?”
“逐溪,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也想要知道。我相信,你来朔州之前,对常山王不会没有一点了解,”玉清放下椴木,看向逐溪,“如你所言,我并不认为常山王会安心待在朔州,身有顽疾,太后的顾忌却丝毫不减。连太子都开始怀疑他,是否如外界所说只想做风流王爷。现如今他的赐药,我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又加深一层。现在的日子看似风平浪静,说不定暗潮涌动,不知道那一天就会掀起碧浪千层,甚至翻江倒海。”
逐溪别过玉清的目光,微微点头。
“霍大哥赠的短剑用来削铁还行,用来雕刻着实累手,”玉清扫了一眼地上的木块,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刀片图型,注明了尺寸,递给逐溪,“你去让下人找个好点的铁匠铺。我跟迎蓝出去逛逛。”
“我跟你去。”逐溪道。
“放心,不会遇到刺客,我现在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王妃,谁还会挟持我大做文章,”玉清笑望逐溪,正色道,“谢谢你。”
逐溪拿着图纸,不置一言的走出房间。看着逐溪的背影,玉清微微扬起嘴角,换了一件散花如意云烟裙,拉着迎蓝从后院的小门出了王府。
“王妃,为什么不带上逐溪?”
“为什么要带上逐溪?”玉清笑道,“你不是很怕她么?”
“王妃刚进府的时候,奴婢一见逐溪就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逐溪其实人挺好,就说今日上午,奴婢听见白氏和萍儿还有杏儿在议论娘娘,就上去与她们理论,奴婢说不过她们,幸好逐溪来了,她们三个看到逐溪就蔫了,转身就跑,王妃可知道为什么?”迎蓝笑问。
“不知道。”玉清笑着摇头,她又怎会不知。
“逐溪的目光冷的可以杀人,看的她们三个直哆嗦,”迎蓝嘻嘻笑道,“逐溪方才还说,奴婢下次若再遇到这些乱嚼舌根之人,让奴婢也叫上她。”
“这些天的风言风语,我足不出院,方能躲过,只是苦了你和逐溪,时不时要应付院外那些女人话中的含沙射影。” 王爷的遗忘,让她成了那些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给她们平淡无聊的生活添加了色彩,从此她的一生成了她们一生不可缺少的话题,
“王妃千万别这么说,奴婢不想王妃受气。”
“放心,没有人会给我气受。” 迎蓝心思简单,不足以应付院外的那些女人,倒是逐溪,外表冷淡,帮她挡了不少麻烦,若不是逐溪,那些女人只怕真的要欺凌上门,“迎蓝,谢谢你!”
“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迎蓝嘻嘻一笑。
迎蓝笑容纯真烂漫,心头那片阴霾也消散许多,“迎蓝,你进府有多久了?”
“回王妃,今年年初进的府,进府时,奴婢只是在西院做一些琐碎的杂事,今年王爷从京城回来时,带了一位苏姑娘进府,曹嬷嬷就想让奴婢去缀霞园伺候苏姑娘,可还没进缀霞园,皇上赐婚的圣旨就到了,曹嬷嬷就让奴婢进了惊鸿苑,那个时候,惊鸿苑还没有名字,是后来起的。”迎蓝笑笑,又想安慰玉清,“进府这么久,奴婢还没见过王爷……”
“是么,”迎蓝就是一个话匣子,一打开,她能说个不停,“你是怎么进的府?”
“是孟大哥领我进的府。”迎蓝的眼底闪出光芒。
“是孟达么?”在安乐镇元仲廉救驾时,旁边总是有一位轮廓硬朗的少年,眉宇间英气勃发,与元仲廉形影不离。只因他每次面对她这个准王妃时,黑眸中有些不屑,这才对他有了印象,后来打听,才知此人名叫孟达。
“嗯,就是他,奴婢的爹娘去世的早,这几年都是孟大哥关照着奴婢。”迎蓝眼底的光芒更甚。
这丫头,瞧她眼底炫彩的光芒,定是春心动了,她才十三岁。十三岁……不正是当年自己遇到霍大哥的年纪么,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聚福楼,朔州城负有盛名的酒楼。
二楼角落的靠窗雅间里,一男子素白丝袍,玉冠束发,立于窗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随意的搭在窗框上,修长的手指韵律有致的敲打着窗棂,有声又似无声。
俯望窗外,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因时至正午,而安静了许多,偶有小贩吆喝,也是寥寥几声,声音响亮的莫过于聚福楼的小二,迎客声此起彼落。
聚福楼门口,小二微笑着送一男子到楼梯口,一转身,两个丽影映入眼中,这是仙女么,“两位仙女楼上请。”
玉清噗嗤一笑,“小二,刚才进来的那位公子,在那个房间?”
“楼上靠窗户的雅间,”小二见玉清向上冲去,拦住道,“两位,两位,你们不能去那个雅间。”
“为什么?”迎蓝不解,“我们只是找人。”
“两位客官有所不知,”小二无奈道,“二楼的屏风雅间仅此一间,平时不接别的客人,只接待楼上的那位爷。今年年初时还落锁几个月,直到入夏,那位爷回来,这间雅间才又启锁。”
“可是我家王……主子认识刚才那位爷。”迎蓝道。
“小的说的不是方才的那位,小的说的是雅间里的那位,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就是脾气古怪,不见生人。平时都是掌柜的亲自伺候,小的若是让你们进去了,定会被掌柜的暴骂一顿。”小二为难道。
玉清点点头,看向门口,惊呼道,“郡守大人——。”
小二一听是郡守大人,立马转身看向门口,看到门口什么人都没有,才知上当,再转身时,玉清已经拉着迎蓝上楼。
“这位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