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庭一把抓住玉清,急切道,“玉清,高演没死。”
话音方落,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清。”
玉清缓缓回身,高演依旧是一袭白袍,飒爽出尘。疾步走到面前,伸手抚过他的眉眼,磨搓着他的鼻尖。泪水如注,嘴角却微微扬起。
“真的是你。”
玉清轻轻的投在高演的怀里,听到他强劲有律的心跳,心才止住血,愈合了伤口,只是泪水依旧奔流。
高演轻轻拭去玉清嘴角的血渍,满目疼惜。只觉得胸口湿了一片,笑意渐浓。低头一看,只见玉清一双雪足,光嫩玉清,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玉清抑制不住的啊了一声,高演这才想起她的脚踝有伤,横着将她抱起。路过霍仲庭面前时,两人相视一笑。
玉清偷偷探出脑袋,正巧触到霍大哥的促狭的目光和温和的笑容,倏地一下,将头缩了回去。
霍仲庭望着高演的背影,看到玉清慢慢的将头探出来看他时,发髻上的玳瑁钗熠熠生辉。笑意深浓,心中也渐渐归于清明。
脚步轻盈,能走路真好,这些日子躺在床上,玉清都快闷死了。好在霍大哥常常来看她,倒是高演,常见不到人。
秋阳绚烂,玉清沿着回廊徐徐而行,望着四周,普通的民宅。听霍大哥说,宅子里住着一对兄妹,平时来照顾她的就是那个妹妹梅汐,常常称她为夫人,高演应该隐藏了真实的身份。
回廊尽头,是一处小小的花园。花园里,一半青黄,一半苍绿,唯独没有落红纷飞,是了,现在已经入秋,怎会有翠叶红蕊。
远处隐约有剑声传来,玉清循着剑声抬步而去,绕过一片青黄,一块空地上,只见一道白影和一个娇丽的身影正在比试武艺,一个招式来来回回很多遍,完全没有发现站在不远处的玉清。
青砖冰凉从脚底袭来,玉清真希望自己还崴着脚,躺在床上,就不会看到眼前这一幕。别说入秋,即便是入冬,高演的身侧,都会有翠叶红蕊。
玉清跺脚,愤然回身,却看到迎面而来的霍仲庭。
“玉清,”霍仲庭笑道,“看你能跺脚,应该是全好了。”
高演看到玉清来了,停下比试,笑着走到玉清身侧,“好了么?”
玉清当着没听见,也没看见,望着霍仲庭,“霍大哥,你对这里很熟悉么?”
“是啊,怎么了?”霍仲庭有点莫名其妙。
“这几天都闷坏了,你带我出去逛逛可好?”玉清不等霍仲庭反应,拉起霍仲庭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带我去尝尝这里的美食。”
霍仲庭被玉清托着向外走,一半诧异,一半莫名的看着高演。
高演扬起剑眉,淡淡一笑,看着两人消失在视线之外,脸色渐渐暗淡,目光中闪过惊讶和怒气,玉清上次喝醉时,口中说的霍大哥应该就是霍仲庭,他们是何时认识的?
两人走到前院中,霍仲庭顺手牵了两匹马,“听高演说,你的骑术精进不少。”
高演知道的,还不是元仲廉告诉他的。玉清淡笑,望着霍仲庭,别人称高演不是王爷就是六爷,只有霍仲庭直呼其名,高演并不以为意,两人的关系似乎很好。
“这个镇子没什么美食,我们骑马去邻镇,如何?”
玉清一听骑马去邻镇,甚是兴奋,随即翻身上马,“好。”
扬鞭策马,两匹马风驰电掣般的飞奔出去。一路狂奔,半个时辰,两人到达邻镇。
霍仲庭带着玉清进了一家酒楼,可能未到午饭时间,客人不多。雅间内,霍仲庭不问玉清的意见,直接点菜。
“这酒楼的菜比不上你府上的聚福楼,更比不上京城的凝香楼,可这方圆百里,也就这家的菜还不错。”
“霍大哥说的我好像多娇贵似的,”玉清笑道,心中惊讶,霍大哥不仅知道聚福楼,还知道聚福楼是高演的私产,可见两人关系真的非同一般,“我就是凝香楼的一个小二,有的吃算是不错了。”
菜陆续端了上来,玉清望去,菜不少,就是没有鱼。
霍仲庭淡淡一笑,“这家酒楼其他菜做的都不错,惟独鱼很一般,所以我就没点。”
两人边说边聊,吃了一个时辰,才从酒楼出来,晃悠悠的出了小镇。
玉清勒马停住,回头望了一眼小镇,心中一怔,“霍大哥你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霍仲庭哪里放心,策马跟去,看到玉清糕点铺停下,笑了,这家的芙蓉糕确实不错。
回去的路上,两人慢慢悠悠,信马由缰,任由马蹄踏在落叶之上。秋阳斜照之下,农田里即将秋收的稻穗,一片金黄,波浪起伏。
“你想起来了?”霍仲庭笑道。
“方才出了镇子才想起来,”玉清笑道,“去年,就在这个小镇,为了能拖住你,第一天去了方才的酒楼一品阁吃鱼,第二日去了刚才的糕点铺,第三日就被你直接塞到了马车里。”
以前的矜持、失望、愤怒,现在都能笑着说出口,霍仲庭深深的看了玉清一眼,“你看开了,真为你高兴!”
玉清凝眸望向霍仲庭,“霍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与高演是什么关系?”
她和元仲廉称他为大哥,高演称他为桓兄,可是杜氏兄妹却称他为堂主。
“憋了半天,总算问出来了。”霍仲庭笑道。
被霍大哥说穿,玉清讪讪一笑,方才吃饭时,有好几次,她都想问他。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高演,”霍仲庭顿了顿,瞧了一眼玉清发髻上的玳瑁钗说道,“至于我跟高演的关系,我只能告诉你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其余的在高演没有告诉你之前,我不能说。玉清,收起你的好奇心,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至于高演,他值得你托付终生。”
玉清浅浅一笑,她知道的已经不少,或者说她已经全部知道,“霍大哥不是说高演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么,说我若喜欢上他,就是一生折磨;不喜欢他,就是一生痛苦?”
“此时不同往日,以前,总觉得他生性风流,必不会真心对你,直到那日山顶上,他拼死护你,我才知道我错了,”霍仲庭说道,“那日我和仲廉带人赶到时,看到一群蒙面人正围攻高演……若是不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可有受伤?”玉清急切问道,“那日的刺客太多,我好像看到高演腹部受剑。“
“皮外伤,并无大碍,”霍仲庭望着玉清,打趣道,“现在知道心疼,方才不是气的跺脚么。”
“正如你所说,他风流成性,”玉清目中颇为无奈,岔开道,“霍大哥,一年未见,你都去了哪里?”
“四海为家,”霍仲庭目光飘向远处,良久之后,语气陡然凝重,“她还好么?听说她已有了孩子。”
“嗯,是个男孩,”玉清叹道,霍大哥怕是也是忍了好久才问,“姐姐常去桃花林。”
霍仲庭目光黯淡,似有一层层的碎片划过眼底。
玉清望着霍仲庭,心中黯然,大姐没有一刻忘记过霍大哥,霍大哥怕也是没有一刻不念着大姐。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偶然,大姐或许会一心一意的跟随华山王,也能琴瑟和鸣;现在看来,那一次的偶遇却成了一段孽缘。
两人晃晃悠悠的回来,一进门,就见元仲廉迎了上来,一脸的着急和担忧,“你们去哪儿了?小镇的酒楼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你们。”
“谁让你找了,我们两个还能丢了不成。”玉清说道。
“是六爷不放心。”王爷与王妃闹别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仅如此,王妃还拉着霍仲庭气王爷,王爷的脸都绿了。
正说着,高演和梅汐走了过来。
玉清心中那股气突地膨胀,眼不见为净,“我先回房了。”
“夫人,”梅汐走过来,说道,“饭已经准备好,夫人先去用饭吧。”
“我与霍大哥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刚跨了一步,又折了回来,将手中的芙蓉糕递给梅汐,“挺好吃的,你们尝尝。”
玉清抬步欲要离去,却听到高演声音传来,冷冷的让她心中一颤。
☆、玉清兴奋再遇仲庭 梅汐践行高演尴尬(下)
高演嘴角依旧挂着微笑,目中却似寒冰,“在哪儿吃的?”
玉清蓦然有些心虚,强行镇定,抬眸望向高演,“去邻镇的一品阁吃的。”转而望向元仲廉,“仲廉,下次你也去吧,我现在的骑术又进了一层。”
元仲廉被王妃的说的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偷偷看了一眼王爷,缓缓的低下头。
“你知不知道都在等你吃饭么,”高演的笑容渐渐消失,脸上似结了一层寒霜,“不回来吃饭,也该说一声,你当自己是谁?”
这一问,问的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霍仲庭看了一眼高演,神情无奈的扶额叹息。
玉清心似被人狠狠抽了一下,她是谁?是常山王妃么,她只怕连他的一个姬妾都不如,满腹的委屈,强忍着泪水,凝眸望向高演,淡淡一笑道,“我没当自己是谁,我谁都不是,今日之事,我向各位道歉。”
玉清俯身道歉,不留一丝目光的离去,转身之际,泪水纷纷如雨,忽然想到山顶的那两个吻,都是他的一时冲动么?
玉清的背影消失,元仲廉与梅汐也转身离开。
霍仲庭看向高演,“一个不会生气的人,今天是怎么了,这可不是你。”
高演冷冷的盯着霍仲庭,“你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连杀我的心都有吧,我只能跟你说她是我的恩人,”霍仲庭笑道,“你不是挺有能耐的么,你去问她呀。”
霍仲庭说完转身离去,笑意渐浓,能让高演如此生气,是人生快事。
高演一人在院中伫立良久,满脑子都是她强忍泪水的脸,挥之不去。
自与高演斗气后,玉清现在哪儿都不去,乖乖的待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连吃饭也只在自己的房间里。梅汐请她很多遍,她也不去与大家一起用饭,梅汐没办法,只好送过来,过一会儿,再过来取碗筷。
每次让梅汐送饭过来,玉清也觉得不好意思,这里毕竟不是王府。梅汐兄妹虽是霍大哥的下属,但是霍大哥向来将他们当做兄妹。
玉清向梅汐道谢,梅汐倒是无所谓的微微一笑。
“夫人,六爷与堂主正在比试剑法,您要不要去瞧瞧。”梅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
“有什么好看的,”玉清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走到了梅汐身边,帮着收拾,“在哪里?”
“花园,”梅汐说道,望向夫人,“夫人,别生六爷的气,你昏迷的那几天,六爷负着伤一直守着你,一步不愿离开。”
“是么?”玉清心里触动。
“六爷对你真的很好,”梅汐微微笑道,“夫人就别让六爷另睡房间了。”
玉清一愣,原来梅汐想说的是这个,淡道,“是他自己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
“才不是,我问过六爷,六爷说是您一直在生他的气。”
“他是这么说的?”玉清敛起秀眉。在京城时,他就同姬妾和下人说,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宜打扰;现在又说她生气,不让他留宿。好个高演,把责任都推在了她头上,不是说她生病,就是将她说成悍妇。
“是的,”梅汐说道,“夫人,您就别气了。”
“其实,也不全是,”玉清笑道,意味深长的看着梅汐,“主要是因为六爷的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身体不好?哪里不好?治不好么?”梅汐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诊不出来,”玉清一脸的无奈,看着梅汐的脸上流露出惋惜,而不是疼惜,心下宽亮,“应是自小就有。”
“真是可惜了。”梅汐叹道。
玉清舒了一口气,她真怕梅汐继续问下去,她可就编不出来。
两人来到花园,看见高演与霍仲庭斗的正酣。招招凶险,却总留半分余地,高演下盘渐渐空虚。
“霍大哥,别上当。”玉清喊道。
元仲廉惊讶的看着王妃,没想到王妃懂武,更没想到的是王妃的话音方落,王爷的剑立时变的凌厉,剑剑刺向霍仲庭的要害。霍仲庭也不示弱,一招旋风急雨迫的高演退后数步。
“仲廉,你与霍大哥是师兄弟么?”玉清问道。
“不是,他是在下义兄。”
玉清心中很多事,都逐渐清晰。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流血了,”玉清才回过神,看见高演和霍仲庭的胳膊上都受了伤。
高演和霍仲庭坐到花园的石凳上,放下手中长剑,相视一笑,心中均是激动不已,棋逢对手,此生无憾。
玉清来到花圃中,随手扯下数片叶子,这些叶子是疗伤的良药。转身时,却看到梅汐在为高演包扎。心中一片冰凉,双手不由的一松,叶子纷纷飘落在地。避开高演投来的目光,径直走到霍仲庭身边。
元仲廉拿着药准备给霍仲庭敷药,却被玉清接过去。
“梅汐没有那个意思。”霍仲庭低声说道。
“我知道,”玉清淡淡一笑,阵阵心酸。梅汐确实没有那个意思,可是谁能确定高演没有那个意思。梅汐漂亮温柔,落落大方,又不像那些翠叶红蕊身份特殊,她是霍大哥的属下,也算是自己人,高演难道不想收入房中。
曾以为,府里的那些翠叶红蕊一个个清除之后,就可以只剩他们两个人,却忘了外面的世界之大。
玉清为霍仲庭包扎好伤口,欲要离开,却被高演叫住。
“玉清。”
玉清转过身来,躬身垂首,甚是恭敬,“六爷,有何吩咐?”
高演一震,眉毛轻挑,他若是没记错,玉清既知道六爷就是高演后,就再也没有称呼过六爷。笑道,“你称我六爷?新鲜。”
“不称六爷,该如何称呼?”玉清迎上高演的目光,随即低眉恭顺道,“六爷上次教训的是,妾身该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妾身高看了自己,以后再不会如此妄为。以前不知轻重,得罪之处,还望六爷见谅。”
高演被玉清揶揄的说不出话来,这才知道那句话有多伤她。
“六爷若是没事,妾身就先退下了。”玉清不等高演回答,就转身离去。
高演伫立原地,怔怔看着玉清消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