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直接过药,挥手让丫头退出去,看着玉清惊愕的表情,微微笑道,“你现在可有问题要问我?”
“你是王爷?”玉清探究的看着文直,“那,文四哥是周国皇子?”
“是的,”文直说道,将手中药递给玉清,“其实我们的名字前都要加一个宇字,四哥叫宇文邕,我叫宇文直,大哥宇文毓便是我朝皇上。”
“宇文护是谁?也是你们的兄弟么?”
“他是我们的堂兄,是邵惠公宇文颢的三子,宇文颢是先皇的长兄,”见到玉清眼中的鄙夷和愤怒,宇文直心中了然,“他曾追随先皇与东魏交战,屡立战功。先皇崩逝时,因太子年幼,便授命他为顾命大臣。”
“人品卑劣,不配为人臣。”玉清厌恶道。
“我知道宇文护是个怎样的人,”宇文直满目歉疚,“委屈你了。”
“既已知道,何能不除掉他。”玉清不解。
“宇文护总摄朝政,并手握兵权,想除掉他,谈何容易,”宇文直落寞摇头,“先皇嫡子孝闵帝在位时,就曾想过除掉宇文护,结果呢?不仅未能除掉宇文护,还被逼退位,废封为略阳公,一个月后,被宇文护暗中杀害。”
“宇文护人品低劣,又野心勃勃,先皇文帝难道就没有察觉?”
“先皇与齐国交战时,宇文护曾两次救先皇于危难,”宇文直无奈的抿唇一笑,“再加上宇文护骁勇善战,很受先皇赏识。后来在与齐国的战争中立下大功,平息两国的战争,更受先皇器重。”
“与齐国的战争?”玉清疑惑,这些年,并没有战事。
“是十八年前,具体我也不清楚。”宇文直说道。
十八年前,不就是上将军元潜力战而亡的那次战争么。听高演说,元潜死的颇为蹊跷,玉清忽然觉得这其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一时又理不出头绪,喃喃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功?”
“据说是计杀了齐国的一员大将。”
玉清猜测,这员大将应该就是元将军,“宇文护狼子野心,绝不会甘为人臣,宇文毓就不想除掉他,独揽朝政?”
“皇兄胸怀利器,无奈体弱,手无兵权,四哥又不愿意回去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空有抱负,”宇文直叹道,“宇文护虽权倾朝野,但恪守君臣之礼。孝闵帝退位后,有大臣想拥立二哥为帝,宇文护以‘立嗣以嫡不以长,以长不以贤’为由,推大哥宇文毓为帝,这也是皇兄犹豫不决的原因。”
“立宇文毓为帝,不过是看宇文毓温弱好欺,易于掌控而已,”玉清抿唇讥笑,转而道,“四哥行事旷达洒脱,言行举止颇有魏晋风流,他的心确实不在朝堂之上,琴声中尤为明显。”
宇文直目光扫了一下四周,道,“皇兄体弱,去留是随时之事,膝下诸子年幼,担心宇文护欺凌幼主,曾有传位四哥之意。四哥沉稳有识,皇兄私下曾多次称赞四哥,以为四哥是皇位的不二人选。怎奈,此事被四哥知晓,四哥无心皇位,四年前偷偷离开,我也是今年才找到他。”
“其实你也不错啊。”玉清笑道。
“你就别拿我开心了,”宇文直笑道,“先不说长幼有序,单说学识和谋略,四哥就远在我之上。四哥若是能登上帝位,必能诛掉宇文护,开创周国盛世。”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银州的?”玉清问道。
“四哥飞鸽传书给我,我就连夜赶到银州。”宇文直说道。
“替我谢谢你四哥。”玉清笑道。想来,那日宇文护愤怒的拂袖而去,应是宇文直的突然到访。
如今有宇文直在,玉清也敢走出房门,不用担心宇文护的骚扰。
宇文直告诉她,四哥说高演的毒已清除。阳光明媚,正是思念的最好时光。玉清坐在玉阶上,盯着足面发呆,不知道高演在干什么?他可有想自己?
远处琴声传来,带着一丝沉闷,玉清蹙起秀眉,寻着琴声而去。
抚琴之人见玉清前来,起身行礼,“王轨见过王妃。”
玉清回礼,抿唇一笑,信手抚过琴,说道,“看来将军似有心结未能解开。”
王轨微怔,“何以见得?”
“将军的琴声中,有左右为难,有犹豫不定,我说的可对?”玉清说道。
王轨哑然,并不回答,神色恭敬。
“能让将军左右为难的事,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让我猜猜看,”玉清坐下,手指划过琴弦,抬眸望了一眼王轨,“应与宇文护有关。”
他跟随宇文护,却暗中帮她,说明他对宇文护的做法,也不认同,可为什么不能离开宇文护呢,想来,这也是他犹豫不定的事情。
王轨怔忪的望向王妃,没想到被王妃一针见血的说中。
玉清见四周旷阔,不等王轨说话,开口说道,“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王将军是良将,而宇文护并非明主。宇文护乱臣贼子,必遭天谴。他日若继承皇位,必定祸害天下,你助纣为虐,便是帮凶。武王有仁爱之心,行事豁达,若是登上皇位,必能开创周国盛世。”
玉清此话一出,便是谋反之罪。
王轨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妃,心中惊恐,他想过要离开宇文护,但从未想到要诛杀宇文护。更何况,他还受宇文护之命,去行刺武王宇文邕。
他并不认识武王,听宇文护说武王善音律。当他在凝香楼看到一个人抚琴时,从琴声中,便怀疑此人就是武王,为了能证实心中的猜想,才有了那场比试。
玉清淡淡的回望王轨,她不担心王轨会将今日她说的话告诉宇文护,她只担心王轨没有这个决心。
宇文毓身体日渐柔弱,一直在等宇文邕回京,只是宇文邕一直不愿意回来。不过,宇文直在见到玉清后,似乎已有办法让宇文邕回去。不管宇文邕何时回去,消除宇文护是势在必行,若是能收为己用,是再好不过。
王轨垂首,犹豫片刻,说道,“宇文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
玉清心中哑然,原来如此,以宇文护的品行,救王轨,只怕也是没安好心。双手拨动琴弦,琴声沉闷。玉清冷冷望了一眼琴,说道,“此琴的纹饰精致华丽,看似高贵。但琴音零乱,音质粗俗,如此劣质的琴,留着何用?”
玉清说完,挥手奋力一扬,将琴掷落在地,碰撞之声,异常刺耳。
王轨震惊的看着娘娘的举动,回味着娘娘话中的意思。
玉清望向王轨,微微笑道,“看来王将军还是没明白,琴是用来弹的,用来听的,而不是用来看的。”
玉清说完移步离去,留着王轨呆呆的立在原地……
回到屋内,看到宇文直正一脸焦急的等着她。
“等你半天了,去哪儿了?身体还未痊愈,怎的到处跑,”宇文直看见玉清,担心的说道,转瞬间,双眉一展,激动道,“高演让人送了一道信函给皇兄,说用四哥换你。”
“是么?”玉清高兴道,心中却是讶然,宇文护捉住自己的事,看来并没有告诉周国皇上,为何没有告诉?是想利用自己么?
玉清抬眸望了一眼宇文直,霎时明白。宇文护心胸狭窄,必是不会相信宇文邕真的放弃皇位;她与宇文邕相识的事情,王轨定是已经告诉了宇文护。所以宇文护打算用她来要挟宇文邕就范。这一点,宇文护与简平王高浚倒是有几分相似。
难怪,去黎霄峰时遇到士兵盘查,回来的时候,在银州城却没有遇到守门的士兵,应是宇文护收到消息,故意放她和元仲廉出城,银州城中,人多口杂,难免走漏消息,到了裂云峰,再将她和元仲廉擒住,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
玉清纤眉微蹙,“只是委屈了四哥。”
“怎么能说委屈呢,本来他就是要回来的,”宇文直兴奋的说道,看着玉清,讪讪一笑,目光中有些许歉意,“本来,我打算以你来要挟四哥,他若不回来,我便不放你回去,看来现在不用了。玉清,你不会怨我吧。”
“怎么会,”玉清笑道,她早就猜到宇文直打这个主意,“只怕四哥心中难以割舍外面的天地。”
“不能割舍也得割舍,要怨就怨他生在帝王之家,”宇文直正色道,“生在帝王之家,这是四哥回避不了的事实。“
玉清心中微凛,高演与宇文邕都是皇帝子嗣,都是藩王,一个是想尽办法逃离皇城,不愿回去;一个却是步步为营想着杀回京城,哪怕是马革裹尸,埋骨青山。如果,如果高演是宇文邕该有多好,远离京城,远离计谋,远离厮杀。
“何时交换?”玉清问道。
“定于十日后,在两国边境,裂云峰下,”宇文直道,“到时,皇上会直接从京都前来银州与我们会合。”
☆、见高演依依心灰冷 为文邕玉清受重伤
幽暗的房间里,除了星冷的烛光,没有一丝光亮。整个房间没有一扇窗户,只有铁门上有一个掌心大的洞。与其说这里是密室,不如说这里是牢房。
依依茫然的目光落在墙壁上,无悲无哀。墙壁冰冷,却比不上她的心冷。
房间外的楼梯上,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来人故意加重脚步,是在告诉她,他到了。
他来了,他确实来了,依依望向铁门。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男子身披雪白狐裘,缓缓走进来。
依依凝眸望向高演,高演神情清淡,目光冷漠的像是看着自己,却又根本没将自己看到眼里。
“高演。”依依轻轻唤他,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高演双眉微微一颤,目光中似乎有了神采。是谁在唤她,是玉清么?她高兴时,生气时,耍赖时,或讥讽他时都会直呼他的名字,只有在众人的面前,她才会称呼他为王爷。渐渐的,众人面前,她也懒得称呼他为王爷,整个王府里,只有玉清敢直呼他的名字。
蓦然回神,这张娇丽的脸,并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目中的神采顿时散去。
依依看到高演眼中瞬间的变化,说不出的心酸。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高演语气淡漠,没有一丝的感情,“找本王何事?”
高演的神色,让依依的心陡的一沉,“王爷既已知道一切是贱妾所为,为何不杀贱妾?”
“本王答应过王妃,你的性命留有王妃处置。”他曾答应过玉清,只要依依安分,绝不为难依依;可惜的是,依依并不安分,他原可以杀了她,可是他还是想等玉清回来,由玉清做决定。
依依暗暗心寒,原来如此,明知道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还偏偏抱有一丝希望,以为他会念着往日的情分,原来,一切是她的自作多情。她不该问的,不问他,就不会知道答案,这样,心中对他还有一点点的幻想,幻想他对自己存有一丝丝的情意。
“王妃她……还好么?”依依垂首低眉,眼底是深深的愧疚。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伤害玉清,她不愿意伤害她,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她不能置妹妹于不顾。
高演冷冷侧目,一道寒光射向依依。依依未有抬头,就已经感觉到高演如冰的目光,以及四周骤起的杀意。
见依依满目的歉意,高演双目中的寒意淡去些许,“她很好。”有他在,他绝不会让玉清有事。
她很好——这三个字如音符轻轻的敲打在依依的心上,像似阴霾的天空终于出现一丝阳光,心中渐有喜悦,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还有事么?”
高演见依依仍是自言自语,像是入魔一般,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王爷,”依依感到雪白身影消失,蓦地惊唤,见高演止足于门口,期期的问道,“王爷可曾……喜欢过贱妾……哪怕是一点点。”
依依殷殷的目光望着梨花如雪的背影,没想到话音方落,他的背影已消失门口。
随着如雪背影的消失,铁门沉沉关上,砰的一声,惊醒了依依,惊去了幻想,留下一片凄凄惨惨戚戚的荒凉。
天未亮,宇文直就敲开了玉清的房门,不由的一愣。
玉清已洗漱停当,正立在镜前,打量着自己的装扮。这些日子的相处,与宇文直已成为很好的朋友。轻松、惬意,她甚至可以在宇文直面前撒娇,而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就像是兄长。所以当宇文直促狭的看着她时,她也是得意一笑。
“怎么样,这身衣服还满意么?”宇文直笑问。
“嗯,不错,”玉清落落大方的点头,这身衣服宇文直送的,浅浅的红色,她从未穿过红色的衣服。宇文直一开始遣人送来的是一身绯红的罗裙,她总觉得太妖艳,还是这粉红色看起来清丽些,“你还挺会挑的。”
“多谢夸奖,”宇文直颇为得意,见玉清在镜子前转了又转,打趣道,“快别转了,转的我头晕。以为你还未起床,特意来唤醒你,没想到你已收拾好一切,是等不及了吧。”
今天是交换人质的日子,定于申时三刻。从别馆赶到裂云峰脚下,要大半日的时间,玉清不得不早早起身。更何况,她也睡不着。
“是的,等不及了。”玉清笑道,笑的自然。
宇文直见玉清坦率承认,会心一笑,“一想到四哥能回京,我也高兴的很。”
两人走出房间,向大门走去。玉清忽的想起一事,“你觉得王轨此人如何?”
宇文直狐疑的看着玉清,沉思片刻道,“行事谨慎,有勇有谋,是个人才。”
“我也觉得此人是个可用之人。”
“为何这么问?”
“他若去找你,你就留下他。”
宇文直错愕的望向玉清,“他可是宇文护的人。”
“他之所以跟随宇文护,是因为宇文护对他有救命之恩。”玉清便将王轨暗中归还短剑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好,我明白,”宇文护宪说道,“只是,你能确定王轨来找我?”
“王轨之所以不愿离开你大哥,是因为心结未能解开,”玉清说道,目中露出自信,“不过,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想明白。”
“希望如你所言,”宇文直望向玉清,感激道,“玉清,谢谢你。”
若是王轨真的来找他,他就会又多一名大将,以后除去宇文护的胜算就更大。
玉清方要开口讨赏,见人影闪过,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不及躲闪,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