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带上高浚,疾驰而去。
玉清醒来时,恍惚间想起蒙面人的话,和那个似曾熟悉的声音。
一旁的冷冽和元仲廉正伏身叩地向她请罪。方才的情景,两人现在想起仍是一身的冷汗,若非敌人的一念之差,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会去哪里?”玉清微微抬手,让两人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路,敛起秀眉,疑惑的目光中带着思索,“南来北往,这里是必经之路,要么回原阳,要么去定州?”
“他们不会回去,”元仲廉斩钉截铁的说道,“人不见了,我们自然会想到回原阳,他们应该不会蠢的等我们回去。”
“目前,应该也不会去定州,”冷冽抬眸望向王妃,“我已派人前去通知吴永年,他们不会自投罗网,更不会让自己陷入前有伏兵,后有追兵的境地。”
玉清深思,既不会回原阳,也不会去定州,那会去哪里?这才一炷香的功夫,就这样人间蒸发了?目光茫然的望向远处,远处一条曲径小路蜿蜒而上,“那条小路通往哪里?”
“那是通往山顶的路,”冷冽明白王妃的用意,“那是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路,四周是悬崖绝涧。”
“如此说来,那便是死路,”逐溪看向玉清,“他们应该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玉清望着山顶,嘴角划过一抹冷笑,“没有绝境,何来逢生。”
仲廉微愣,“高浚定是以为绝境,认定王妃不会追向山顶,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只可惜,他的对手是王妃。”
冷冽抬眸,心中有一种情绪莫名的浮动。
壁仞千尺,怪石嶙峋,小路曲折陡峭。登上山顶时,残阳收去余晖,隐隐没入云层,灰蒙蒙的天空偶有云雀低低飞过。
山顶上晚风渐冷,玉清不自觉的拉紧风氅,目之所及,巨石林立,遮住了远望的目光。
“出来吧,真要我一处一处的搜么?”玉清清冷的声音向四周传开,绕过巨石,没入晚风后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元仲廉一挥手,示意侍卫搜山,却被玉清微微扬起的手止住。唇角扬起,天边的黯淡汇聚眼底,透着无奈,“墨雪,出来吧,我绝不会为难你。”
玉清清冷的声音再次在山顶蔓延开来,落在巨石后女子的耳中。女子身子轻轻一颤,不由人的从巨石后面走出来。
“小姐,”墨雪望着玉清,眼底氤氲,俯身行礼,“墨雪见过小姐。”
玉清望着墨雪,鼻尖微酸,她从未想过,她们会这般相遇。
“仲廉。”
玉清淡淡一声,元仲廉立时明白王妃的意思,令随行侍卫截断所有可能下山的路,哪怕是悬崖绝壁。
墨雪心中一慌,蓦地跪下,泪水纷纷而落,“小姐,放过他吧。”
“我放过他,谁会放过高演?” 玉清怕见她的脸,别过脸去。
“小姐,”墨雪乞求,以额触地道,“他现在什么都没了,您给他一条生路吧,奴婢求你,奴婢一定会带他走的远远的。”
“这只是你的想法。他若真有此意,也绝不会登上山顶,以求逢生。”
墨雪一惊,小姐早已看穿一切。抬眸处,高浚被一瘸一拐的被侍卫拖了过来。慌忙的迎上去,却被高浚无情的推开。
“若非你妇人之仁,本王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高浚恨恨的扫了一眼墨雪。
日里,墨雪确有机会将玉清等人清除干净,只是她心中不舍,那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不是说忘就忘,墨雪泣不成声,“对不起,王爷。”
“贱人,你想怎样?”高浚凶光毕露的看着玉清。
月光冲出夜空的黑幕,倾洒山顶,皎洁清亮,却照不清玉清的脸,“两年前,在我远嫁的路上,你派人行刺我时,可想到会有今天?”
高浚一愣,随即冷笑,目光下有淡淡的凄色,“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那就请四哥随我上路吧,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
玉清转身,方要抬起的腿被墨雪紧紧抱着,“小姐,求你,求你放了他。”
“放开。”玉清冷冷道。
“小姐,你就真的忍心墨雪死在你的面前么?”
玉清一怔,到底是她的贴身丫头,跟了她那么多年,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她确实不忍心,自从得知她不见的消息,这两年来,常常想起她,想她一人在外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受委屈……
“你起来,”玉清转身,扶起墨雪,“你真的愿意为他而死?”
“愿意,”墨雪低低的回道,声音虽小,却坚定有力。
“这么做值得么?”玉清的目光审视的落在墨雪的脸上。
“值得?”墨雪浅浅一笑,迎着玉清的目光,“墨雪敢问小姐,小姐为六爷值得么?明知道定州是殊死一战,他却让你独自面对刀光剑影,值得么?”
墨雪的话再次揭开玉清小心翼翼隐藏的伤疤,瞬间鲜血淋漓,“高演是我的夫君,他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别说他想拿下定州,就是他想要整个江山,我也愿为他肩挑半个天下。”
一席话盛气张狂,回荡山顶,众人均为之一怔。冷冽再次抬眸望向王妃,心中触动。
“小姐既然都说值得,又何必再来问我。”
“墨雪,他不是真心待你,”玉清声音轻柔许多,长叹一声,透着惋惜,“我该唤你骆雪才对。”
骆雪睫毛一颤,“小姐都知道了。”
“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改名墨雪。”玉清问道。
“小姐曾说过,奴婢的眼睛,黑如墨,白如雪。”骆雪不明白小姐为何问这些。
“不错,”玉清说道,日里,她睡意朦胧时见到了这双眼睛,又听到声音如此熟悉,她就想到了依依,想到那日在清园水榭里,依依提到墨雪的神情,“你跟你姐姐长的很像,尤其是眼睛。”
当年,也是在一个梨花飘雪的日子,父亲将一个女孩子领到她的面前,告诉她这是新进府的丫头,以后就是她的贴身侍婢。女孩子向她行礼,她看了一眼女孩子的眼睛,又瞧了瞧梨花,不容女孩子自报名字,便直接给她改了名字,唤她墨雪。
就是在那一年,她与母亲迁往落雪轩。
现在想来,父亲定是怀疑墨雪的身份,才将墨雪扔给她做侍婢,而在她远嫁时,又将她的侍婢换成了逐溪。
☆、主仆重逢刀剑情深 红尘作伴黄泉相随(下)
“姐姐……姐姐……,”骆雪喃喃念着,“小时候的记忆是那么的模糊,唯一清晰的记忆是在花间亭,可是现在想来也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只记得她一身绿衣罗裙随风轻还。奴婢流浪多年,幸得高浚收留。高浚对我很好。” 好到当时就告诉自己,要用一生偿还。
“你可知你姐姐是怎么死的?”玉清目光掠向骆雪。
“姐姐不是被六爷杀死的么?”昨晚,玉清与高浚的一席话,她听的很清楚,她就在旁边。
“不错,她是被高演杀死的,”玉清的目光淡淡的忧伤,目光越过骆雪,飘向远处,“她挟持我,被高演一剑刺死。其实她的手根本没有力气……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只是已经太迟了。”
“难道,难道我姐姐是自己求死?”骆雪难以置信的看看高浚,又望向玉清。
“你可想过,你姐姐为何求死?”
骆雪怔怔的摇头,默默的看向高浚。触上骆雪的目光,高浚不自觉的转过脸去。
“你姐姐深深的爱着这个男人,”玉清目光落在了高浚的身上,带着鄙夷,“飞蛾扑火般的爱着他,却被他无情抛弃。山盟海誓被践踏成空,你姐姐想以常山王府画地为牢,度完余生,却最终逃不开他的无情……去年,依依借头疾没有进京,就是不想与高浚再有纠葛。高浚定是以你相要挟,依依不得已在高演酒中下毒。不然,依依不会将自己逼上绝路,毕竟她的心里有高演。”
“是真的么?”骆雪拽着高浚的衣袖,目光凄凉,“是你逼死的姐姐,是不是?”
高浚扬手一拂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高浚闪躲的目光,骆雪明白小姐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原来真的是你!”
“你现在还要为他死么?”玉清问道。
骆雪凄惨一笑,眼泪滑落纷纷如雨,“奴婢早已是他的人,早已将一切托付于他,奴婢已经没有选择。”
玉清怒其不争的望着骆雪,蓦地的转眸阖目,天下女子痴情,莫不如此。如果易地而处,只怕她也不会就此放手。玉清身形陡转,飘然的落在冷冽面前,素手一扬,冷冽手中长剑出鞘,握在玉清的手中。
晚风来急,吹得玉清风氅翻卷。剑光带着一个弧度划过眼前,风氅一角无声而落。
“今日我们恩断义绝,”玉清清冽的声音带着寒意,“日里你放过我,现在,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赢得我手中的长剑,你就带高浚离去;你若输了,你的命也一起留下。”
骆雪明白,小姐说的狠心,是想让她全力以赴。看着落在地面随风跳跃的袍角,这就是割袍断义么?,“谢小姐。”
“出招吧。”
骆雪闻言,久久持剑立在远处,心中万般不愿。目光扫了一眼高浚,凄凉一笑,事已至此,已无回头之路。蓦地狠心,挥剑刺去。
玉清持剑格挡,步步后退。
玉清知道骆雪会武,昨日,逐溪跟踪的那个黑影就是骆雪,逐溪也说,此人轻功了得。现在想来,去年在简平王府,她与高演登上屋顶赏月时,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这个人应该也是骆雪。
只是她没想到骆雪的武功如此厉害,而且对自己的招式似乎也很熟悉。
剑光闪过,蓦地明白,现在所用的剑法是霍大哥所授。当时虽是偷偷练习,可是骆雪是高浚派来的,又怎会放过她的举动。
玉清剑锋一转,一招一江春水化开骆雪的凌厉剑法,随即一招芙蓉出水挥向骆雪。
见玉清招数骤变,骆雪一惊,剑锋迂回间,避开玉清的剑花如芙蓉的招式。
玉清见一招不成,又是一招蛟龙戏水击去。
骆雪知道,这应是玉清新学的武功,不敢再掉以轻心,剑法愈加凌厉的朝向玉清。
逐溪等人暗自心惊,王妃根基尚浅,骆雪的招数又变幻奇特,众人想帮,可又不敢出口,怕扰了王妃的心神。
一连使出十二招,也未能占得上风,玉清一时间心急如焚。
“覆水难收。”玉清厉声道。
见玉清挥剑而来,剑走如风,似曾相似,骆雪连退两步,明白这应是玉清使的第十招。随即迎剑格挡,剑挥出一半,却见玉清的长剑斗转,剑锋所到之处,如千军万马般横扫而过,剑气急遽翻腾,如汹涌潮水扑面而来。骆雪陡然明白玉清变换招数,想要转剑迎击,已是不及,玉清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小姐的武功已今非昔比。”骆雪佩服的说道,目光带笑。
“这也是拜高浚所赐。”若不是高浚逼依依给高演下毒,她就不会前往周国采药,也不会身负重伤,高演也不会逼她练功。为了练功一事,她还与高演怄气,足足有两个月。
玉清收起长剑,还给冷冽,背对骆雪,一身清冷,“你走吧。”
“谢小姐。”
骆雪淡淡一笑,目下凄凄茫然,缓缓转身走到高浚身边,“王爷,玉儿无能,玉儿愿以死谢罪。”话音未落,骆雪扬起长剑,猛地挥向脖颈。
“不要——”玉清怔忪,凄厉的声音响在山顶。
长剑逼近骆雪脖颈的那一刹那,高浚一掌击落骆雪手中长剑。玉清看到骆雪安然无事,吊起的一颗心方才回到原处,随即望了一眼高浚,心中有深深的感激。就那么一瞬间,她有放高浚和骆雪远走高飞的念想,只是她不曾想到,高浚的下一步让她彻底失望。
高浚突然间伸手扼住骆雪的脖颈,冷笑道,“死也要死得其所,既然你要谢罪,就为本王再做最后一件事。”
骆雪的心一凛,似被一根线深深的扯过,沉沉的疼。
“高浚,你想干什么?”玉清厉声大喝,心中渐渐明白高浚的用意。她给骆雪机会,赢了骆雪却放她走,就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没想到这些却成了高浚手中的筹码。
“给我一匹马,放我离开,不得派人追我,”高浚目光阴鸷,狠狠道,“不然,我就让她死。”
骆雪微微转眸,想要看清高浚的脸,因脖颈被高浚牢牢扼住,无法侧首,只是在余光中看到他飘扬的长发,忍不住伸手触摸。长发依旧张狂,却少了柔软……心口似被这张狂的长发生生的勒紧,猛地窒息。
玉清抿唇浅笑,目下泛出冷光,“你以为挟持她,我就会就范么?那也太小瞧我,就算你今日挟持的是我亲人,又能如何?更遑论她只是我的一个丫头。”
“是么?”高浚手中一紧,骆雪的脸越发紫涨。
“且慢,”这一幕似曾熟悉,去年,她被章公公挟持时,也是在山顶,“高浚,你心中若对依依还有一丝的旧情,就放了骆雪,她是依依的亲妹妹。在你的心里,她们到底是什么?是你的侍妾,还是,只是你的棋子?”
高浚冷笑,双眸深处闪过一丝无法捕捉的情愫,“两者兼有。”
山顶风急,急遽间汇成利剑刺在骆雪的心口,是那样的疼,疼的骆雪只能笑。笑看着玉清,笑看着高浚。痴痴的笑,如一朵妖冶的花,盛开的张扬,却处在黄昏,凄美,落寞,绝望中静等凋谢,仿佛天边收去最后一丝亮光时,便会用最妖娆的身姿展现最后的美丽。
“王爷昨夜跟奴婢说的话,可还记得?”
骆雪一边笑望着高浚,等着他的回答,一边伸手划过他的长发,向后退去。
玉清愣愣的看着骆雪,一颗心再次提到胸口,惊心的说不出话来。骆雪的后面便是悬崖,玉清不禁向前跨出一步。
见高浚不答,骆雪凄美一笑,声音幽怨带着无限恨意,“王爷不记得没关系,奴婢记得,红尘作伴,黄泉相随。”话音方落,骆雪疾步向后退去。
高浚旋即明白骆雪的用意,愤怒的将骆雪推开,高浚只觉得头皮被紧紧一扯,锥心的疼。转眸处,却见长发与骆雪的青丝不知何时已深深的纠缠在一起,是个死结。
骆雪不等高浚伸手去解,猛地抱住高浚,向崖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