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不忍,”高殷清冷的目光划过惋惜,“只是,这御座之上仅容一人,这人,只能是朕。”
“皇上为何急于除去高演?”玉清忍不住急道,她原以为只是将二人派出京城,削弱二人的势力。
“不是朕急,是六皇叔太着急,”高殷冷冷一笑,“杨愔推行变革,除去旧弊,虽会得罪朝中老臣,但却能使苍生受益。六皇叔不但不帮朕,还暗中煽动朝中大臣处处与朕作对,使得政令无法推行,不仅如此,还将太后也牵连其中,可见其居心……这些朕都可以不管,但高演不该害死朕的孩子……”
“皇上,不是……”玉清触上皇上愤怒的目光,竟一时语塞。
“不是?哪是什么?”高殷怒喝,“朕不设嫔御,只有皇后,日日盼望宋璃能诞下龙子,好不容易等来宋璃有孕的消息,未曾想,这孩子尚未出世,就已遭高演算计,胎死腹中。不仅如此,还害的宋璃从此不能有孕,高演百般手段,要让朕断子绝孙,不就是为了那个九龙御座么?”
闾丘策已死,龙嗣一事便是死无对证,玉清百口莫辩。
“他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吧?”高殷双目紧紧的盯着玉清。
玉清避开高殷的目光,俯视望去,见永宁宫外的甬道上,一名宫女疾步而行,心中安稳许多。
“皇上可有信心今日杀死高演和高湛?”玉清声音幽冷,不辨悲怒。
闻言,高殷目光微微一动,随即唤来严公公,“部署的如何了?”
严公公俯身回道,“回禀皇上,一切已按照皇上的意思部署。御林军已将元将军和冷将军的府邸重重围住,并且派人暗伏在左相府的四周,就算二王能侥幸走出相府的大门,也是必死无疑。”
玉清心中一沉,手越攥越紧,指尖已掐到肉中,依旧浑然不觉。
皇上派御林军围困二哥和冷冽的府邸,是为了切断高演的援兵。京畿驻军驻扎在城外十里,没有兵符,如何调动;即便有兵符,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时辰。高演真的是必死无疑么?
还有那个疾步而行的宫女,她是怎么进宫的,高演既然有了安排,定不会束手就擒。
“胜负未分,严公公是不是言时过早?”玉清强作镇定,浅浅一笑。
高殷目光凌厉,“朕今日一定会赢,朕要这江山,要这天下,更要你。”
玉清一怔,抬眸望向高殷,蓦然撞到他深邃的眸子,随即一笑,风淡云轻,“皇上真会说笑。”
高殷霍然伸手,握紧玉清的手,“以前朕是太子,不敢违逆先帝的意思,可朕现在是天子,没人敢违逆朕的意思。”
玉清奋力抽手,却无法抽回,愤怒道,“皇上自重,论辈分,臣妾可是皇上的长辈,皇上此番言语,是要效仿孝静帝么?”
“朕既能下旨令八皇叔休妃,就能下旨令六皇叔休妃,这可是你教的朕。你与宋璃本就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朕何来的乱伦?”高殷手上用力一带,将玉清揽入怀中,越箍越紧,柔声道,“这些年来,朕时时想起你,想你远在朔州过的可好,想你可会想起朕。自太后留你在宫中,你不知道朕有多高兴。每日下朝,朕就想去瞧瞧你,批完奏折后,朕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去看你。那日你言语清冷,朕就知道,朕与你再也回不到从前,可是朕是真心喜欢你。”
玉清心中微酸,愣愣的被高殷拥在怀里。
“玉清,”高殷凝眸,柔情似水,炽热的望着玉清,“高演能给你的,朕也能给你,你若要这江山,朕也愿意双手奉上,朕只要你。”
玉清轻轻的推开了高殷,一抹苦涩留在唇边,“臣妾要这江山有何用,臣妾要的……只是他。”
三个字——只是他,如利刃在高殷的心上划出伤口,高殷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呆滞的凝向玉清,“朕愿意给你时间,你就不能……”
“皇上,”玉清急声打断,“皇上对臣妾的厚爱,臣妾承受不起,要怨只怨臣妾福浅。”
“玉清,”高殷握紧玉清的双肩,竭斯底里的吼道“你为何不能给朕留一点点的余地,为何不让朕有一丝丝的幻想,你为何对朕如此狠绝?”
“那年的桃花林,桃花纷落后,臣妾就已经给了皇上答案。”玉清淡淡的神色,不见波澜。
“不错,你当时就拒绝了朕,”高殷扶栏狂笑,凄凉的笑声飘向永宁宫外,良久之后,高殷目光凛冽的看向远处,“既是如此,就别怨朕狠心。”
“皇上,”玉清循着高殷的目光望去,那是杨愔的府邸,“今日一局,谁胜谁负,尚不可知。”
“哦,”高殷冷笑一声,“看来,你对高演很有信心。”
“臣妾只是想请皇上答应臣妾的一个条件,”玉清望向高殷背影,见高殷并不说话,只是淡淡的望了她一眼,“今日若是高演输了,臣妾与高演自然任凭皇上处置,无半个怨字;倘若皇上输了,臣妾想向皇上讨一道圣旨。”
“你太小看朕,”高殷不回身,冷道,“朕既然敢设局,自然输得起;今日朕若输了,也任凭处置。”
玉清不再说话,静静的立在高殷身后。
风越来越急,怒号的扫过高台雕栏,卷起高殷的明黄外袍,猎猎作响。玉清笼笼衣袖,狂风纷乱了彩袖披帛,凌乱了鬓角长发。
身后的台阶上,脚步匆忙,玉清不由一颗心猛然提起。
“皇上,”来人单膝跪地,“张将军率领京畿驻军已到承天门。”
“什么?”高殷一惊,“张鹤好大的胆子,没有兵符,竟敢擅自调兵。”
“张将军说,皇上不可妄杀忠良,要向皇上讨个说法。”
“好,朕就给他一个说法,”高殷恨道,“通知杨愔,速战速决。”
玉清看向疾步走下台阶的侍卫,一颗心依旧高悬,张鹤率兵赶至承天门也是枉然,皇上今日一早便下令关闭城门。二哥和冷冽也被困在府中,高演岂不是凶多吉少。
“皇上,皇上,”侍卫急声传来,慌张不已,“一批人杀入左相府,埋伏在相府四周的侍卫已全数被杀。杨相被两位王爷挟持,常山王欲带杨相前来面圣,长广王却令人拳杖殴打,杨相只怕……”
“其他人呢?”高殷颤颤而问,脸色渐白。
“贺拔仁、斛律金临阵倒戈,已投靠二王。”
贺拔仁和斛律金本就是鲜卑人,归附高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玉清一颗心落回原处,唇边勾出笑意。真的是峰回路转,她怎么将悬剑堂给忘了,大哥退出江湖,将悬剑堂交由和士开打理,皇城攻破之后,和士开一直留在了京城。
高殷一个趔趄,瘫坐在地,琥珀的眸子失去光泽,一片荒芜的绝望。
“皇上。”玉清心中不忍,伸手去扶。
高殷狠绝的甩开玉清的手,身形不稳的步下高台。严公公见皇上摇晃,伸手去扶,也被高殷甩开。
玉清抬步跟着高殷走下高台。
☆、左相府设宴杀高演 永宁宫拟旨逼退位(下)
方到殿门,就见到李太后和宋璃已立在殿内,殿内不再有熏香缭绕,只有死寂沉沉。李太后与宋璃一脸寒意,目光如剑扫向玉清。
“哀家不信,常山王能置你于不顾,”李太后手一扬,“将常山王妃拿下。”
话音未落,侍卫已步向玉清,腰间佩剑抽出,欲要擒住之际,眼前人影一闪,还未来得及细想,脖颈一丝寒冷,凝注了所有的思想。
人影凌步飘落至太后面前,手中长剑划过长空,架在李太后脖颈上。
众人震惊,看着挟持李太后的宫女。
偌大的殿内,顿时静寂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低眉俯身。
“常山王妃,你好大的胆子,她可是当朝太后,”高殷厉声喝道,方才疾速的前移半步,挡在她的面前,怕母后会对她不利,没想到被挟持的人却在转瞬间,变成了母后。
“事已至此,臣妾已别无选择,” 玉清看向宫女,正是梅汐——永宁宫外甬道上疾步而行的宫女。
“原来常山王妃早有准备。”宋璃言语讥讽,冷笑连连。
“臣妾也是无奈之举。”玉清淡淡一语。
“无奈之举?”高殷嘲讽大笑,笑的悲凉不已。
“皇上,皇上,”严公公慌张踏进殿内,“御林军总统领被杀,元仲廉和冷冽会同二王,正朝皇城而来。”
“皇上,二王已进皇城,云龙门都督叱利骚被贺拔仁、斛律金所杀。”侍卫来报,抬头却见太后被挟,王妃立于主位。转头看向皇上,皇上恍惚的跌坐在案几边。心中顿时明了,转身跑出殿门,欲要去搬救兵,眼前一道剑光如蛇影,倒地而亡。
殿内寂静,随从吃惊互望,噤若寒蝉。
逐溪手持软剑,走进殿内,“王妃,一切已安排妥当,王爷与长广王已过云龙门。”
长广王也来了,玉清微微蹙眉,“皇上,方才与臣妾之约可还记得。”
高殷走出殿门,环顾四周,知道大势已去。京城戍卫被张鹤牵制,御林军总统领被杀,群龙无首,现在只怕已听命元仲廉,宫里也无可用之人,不由得恍惚一笑,“朕输了,无话可说。”
玉清目光扫过高殷的背影,对严公公说道,“拟旨。”
严公公看向皇上,不知王妃何意,取来朱笔和提花锦缎黄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相国常山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一匡颓运,止宗社之横流,反生民之涂炭。扶倾颓构之下,拯溺逝川之中。故天之历数,实有攸在。朕虽庸暗,昧于大道,永鉴崇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义,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逊位别宫,归禅于常山王,钦此。”
严公公一听是禅位圣旨,腿一软,瘫跪于地上,厉声道,“老奴虽身份卑微,但也知道忠君二字,绝不会做出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事。”
李太后扶案悲极大笑,温婉的容颜已是狰狞不堪,苍凉而语,“先帝……先帝……这就是你的好弟弟……作孽……”
玉清一个眼神递出,梅汐会意,一掌劈向李太后。
“元玉清。”高殷怒吼。
“放心,她只是晕过去。” 玉清淡道。
宋璃走向李太后,路过玉清时,身形陡转,手握利器刺向玉清。
玉清身子一侧,利器偏了三寸。
见未刺中,宋璃转身再刺,却被玉清抓住手臂,动弹不得,玉清冷道,“你若再动,这只胳膊就废了。”
宋璃心中不甘,仍想将手中利器刺向玉清,方动一步,手臂传来锥心之痛。
“元玉清,她是宋璃,”高殷怒不可遏,“你就这般狠心?”
见到宋璃手中的利器,玉清目光一滞,没想到竟是几年前,她在朔州为她选的凤钗,“我若狠心,她还能站在这里么?”
宋璃面色一僵,她第一次见这样的玉清,言语狠戾的让她心头悲凉,“是啊,你若狠心,揽月亭下,我的胳膊就废了。”
玉清脸色一顿,触上宋璃投来的犀利目光,缓缓转过脸去。
宋璃愤怒摔出凤钗,凤钗撞击玉柱,洒落一地珍珠。
玉清扫向地上散落的凤钗,心中一阵抽痛。她与宋璃就像这散落的凤钗,再也回不到如初的模样。
“皇上不愿提笔,臣妾只好代书了,”玉清定定神,缓缓走过一地珠翠,目光凛冽的扫过众人,唇边勾出冷笑,提起朱笔,一挥而就。禅位诏书上,跌宕有致的小楷,字字夺目,“取传国玉玺来。”
“你休想,老奴就是拼死,也不会将传国玉玺交给你。”严公公愤恨道,目光毫无畏惧的盯着玉清。
玉清淡淡一笑,“本宫掘地三尺,还怕找不出玉玺么?!”心中暗自着急,必须在高演和高湛到来之前找到玉玺。这一年来,所做的一切只为今日,只为御座上的人只能是高演。
“给她吧。”
身后传来木讷的声音,玉清错愕转身,正对上高殷一双冷漠的眸子。
“皇上——。”严公公难以置信的看着皇上。
宋璃怜惜的看着高殷,缓缓的走到高殷身侧,温柔的伸出手握住高殷的手。
高殷死寂的目光空洞茫然,琥珀的眸子呆滞无泽,躯壳的身子游魂般的移动在殿内,冷冷的声音似从冰川飘来,“给她。”
严公公欲要再言,却见一个公公手捧锦盘而来,锦盘上传国玉玺晶莹剔亮,苍龙骧首。
玉清望去,正是接大姐那日,随皇上去华山王府的公公。
“传国玉玺在此。”公公将锦盘呈上。
“陆德,你……你这个叛徒!”严公公厉声怒喝,气喘不止。
玉清接过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坚韧有力的落在圣旨上,嘴角勾出满意的微笑。转眸看向陆德,复又望向逐溪,见逐溪微微摇头,确定陆德并非高演的人,“陆公公,你如此帮本宫,本宫该如何答谢你?”
“老奴不敢,老奴只想追随王爷和王妃,”陆德谄媚笑着,“只是……”
“直说无妨。”玉清淡道。
“老奴进宫二十年,还只是内侍,老奴想……”陆德讪讪一笑。
“这个简单,本宫现在就封你为正二品的殿前公公,如何?”玉清目光扫向跪地不起的陆德。
陆德头如啄米的磕个不停,“谢王妃,谢王妃。”
“只是,欺君叛主之罪,该如何惩罚?”玉清淡言。
陆德一怔,有些不明所以,随即惊恐的看向王妃。
“今日,你既能背叛皇上,来日,你就能背叛本宫,如此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宵小之徒,本宫岂能留你?”玉清看着圣旨,并不看向陆德。
陆德脸色渐白,“王妃,王妃,老奴定会誓死追随王妃,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你已经有了,”玉清慵懒的说道,缓缓走过陆德,“你所求的,本宫已经给你,本宫想要的,你应该也不会吝啬。”
说完,玉清一个眼神看向逐溪。逐溪腰间剑光一闪,陆德毙命倒地,双目惊讶的抬望,至死也未想到,典当了自己性命,才换取一心想求的名利。
玉清的狠绝,让众人为之一怔。
宋璃轻蔑的看向玉清,“五十步笑百步。”
玉清似乎没听见,只是转身收起圣旨。身后,死寂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是废帝,何必逊位别宫,杀了朕便是。”
玉清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