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似乎没听见,只是转身收起圣旨。身后,死寂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是废帝,何必逊位别宫,杀了朕便是。”
玉清看向高殷,不忍道,“皇上对于死亡,何必急于求成。”
高殷双目空蒙,沉静良久,淡道,“朕,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玉清目光一紧,心中愈加不忍,“事已至此,过去是非种种,皇上……”
“朕知道,朕错了,”高殷不等玉清说完,“朕不该授常山王九锡,不该将兵权交予他手。杨愔变革无错,是朕过于急功近利,急于求成,以至于朝臣不满,人心向背。朕也不该强留你在宫中以作人质,胁迫常山王前往晋州……这一切,都是朕的错,是朕逼的常山王谋反。”
玉清暗思,这一切都是事实,只是若没有这一切,高演就不谋反了么?
“蓉儿常说朕太过心慈,其实她是想说朕心太软,不够狠辣,可是朕真的做不到……做不到……”高殷无奈自嘲而笑。
玉清恍惚一笑,“来人,送太后、皇上和皇后去昭阳殿。”
宋璃扶着太后渐渐远去,高殷欲走之际,侧身望向玉清,目中淡定从容,嘴角微扬,一抹苦涩浅挂,“今日,倒让朕想起宋钦,朕虽因你输了天下,但朕不悔。”说完,抬步离去。
一句话轻轻吞噬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玉清胸口一窒,双目浮上薄雾,俯身下去,拾起地上珠翠,一颗一颗仔细的放入手心。
高台之上,迎风而立。春风送暖,玉清仍觉的阵阵冷意。高处不胜寒,随之而来的这份孤独,她将会慢慢承受。
“想什么呢?”
玉清侧目,高演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边,鼻尖一酸,泪水纷落,“高演……”
高殷伸出手臂,揽玉清入怀,“我明白,高处虽冷,但你我作伴,相互取暖,必不会寂寞,也无惧严寒。”
闻言,玉清泪水汹涌奔流,良久之后,才抬眸望向高演,将手中圣旨递给他。
高演展开圣旨,双眉微蹙,凝视玉清。
玉清避开高演的目光,淡淡开口,“听闻泉城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
高演微微叹息,岂会不明白玉清的意思,“好,就依你。”
玉清感激的望向高演,深深一笑。
☆、登城楼抚琴送高殷 御书房妥协退大臣
皇帝禅位常山王,迁居泉城,是为济南王。
宫门外,简素的四望车停在一旁,高殷与宋璃正准备登上马车,却见玉清前来。
“姐姐是来送行么?”宋璃讥讽道,“今日姐姐为我送行,他日定会有人为姐姐送行;今日,姐姐加诸于我的一切,他日,定会有人加诸于姐姐。”
宋璃的疾声厉色,使玉清一怔,方才想说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脑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宋璃的话。
直到马车走远,玉清才回过神。登上城楼,俯视而望,四望车缓缓驶出城门。
抚琴扬音,离别凄凄,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玉清见马车停下,心中微酸。那年,她远嫁,他们鸣笛为她送行;今日,他们迁居,她抚琴为他们送行……不,应该是送别,此生只怕不会再见。
一曲完毕,马车又缓缓而行。
玉清手一扬,一只锦盒落入马车里。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目光一瞬部瞬的盯着马车,直到马车渐行渐远,并无什物被抛出车外,一颗心才安然落地。
刚下城楼,就看到迎风而立的高湛,“九弟,你怎么在此?”
“玉清,非要这么称呼我么?”高湛眉宇间有几许无奈,凝眸道,“我来就是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玉清避开高湛的目光,“对了,孩子取名了么?”
“单名俨字,再过几日就满月了,”高湛目光不离玉清,“我在府里设宴,这次,你会来么?”
二姐第二个儿子都出生了,玉清笑道,“一定去。前几日皇上还说,孩子出生是一件喜事,一定要大办,喜庆喜庆。”
“你能来就好。”高湛目光灼热。
“我先回去了。”玉清欲转身,却被高湛拉住胳膊。目光凝视高湛的手,直到他松开。
“等孩子满月后,我就回封地了,”高湛的声音有着些许期望,声音酸涩,“以后只怕没有机会再见你。”
“你要回去?”玉清微愣,“皇上可一直想留你在京城。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与皇上一母同胞,此时你更应该留下,助皇上一臂之力。”
“我不管皇兄怎么想,”高湛盯着玉清,期切道,“我只想问你,你可想我留下?”
“我,”玉清看着远处,“我只想你能帮帮皇上。”
“好,我留下。只要你开口,我就留下。”高湛笑道。
回到宫里,已是午时。
迎蓝和梅汐正在聊天的,玉清蹙着眉,看着迎面而来的兰姨,“还没退朝么?”
兰姨笑道,“皇上被臣工堵在了御书房,只怕是没法用午膳了。”
玉清会意,转身向殿外走去。
“迎蓝,我们能不能跟去瞧瞧,我想知道娘娘能不能将皇上救出来。”梅汐言语期待。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臣工厉害,还是娘娘厉害?”迎蓝嘻嘻一笑。
玉清心中暗笑,这两个丫头说话越来越不知分寸,无法无天。
“还不去准备午膳。”逐溪清冷一声,两人方跨出去的步子,倏地缩了回去。
御书房外,礼部大臣领着一众老臣跪了一地。
自禅位圣旨昭示天下之日,登基一事便提上日程。钦天监呈了日子,高演也同意了。只是在册封皇后一事上,礼部的意见与高演相左,一时间,互不相让。
高演之意,登基之日,只封她为皇后,同日行封后大典;并令织造司,皇后朝服取以明黄,帝后一致。
礼部大臣纷纷上疏,“皇上此举并无先例,有违祖制。常山王妃元氏并非皇上元配,而系继室,册封为后并无异议,但皇上登基,应先追封元配傅氏;再者,皇上是九五之尊,是天帝之子,封后典礼应择日举行,岂能与皇上同日;还有,历朝历代,明黄于帝王专用,皇后虽贵为国母,但终究帝后有别,倘若帝后一致,有牝鸡司晨之嫌。”
玉清淡淡一笑,牝鸡司晨?不就想说她窃权乱政么。
众大臣听到笑声,见是皇后,纷纷伏地行礼。
玉清缓缓走到众人面前,“都回吧,本宫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皇后娘娘……”礼部大臣欲言又止。
“各位爱卿能力谏皇上,尽人臣,奉国事,是皇上之幸,也是社稷之福,”玉清知道,这些人是信不过她,“只是,本宫想告诫各位一句,这常山王妃是文宣皇帝御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本宫不知道这傅氏是何许人,也从未听说过傅氏。”
历来礼制,帝王崩逝后,只有元配皇后才可以与帝王合葬。她元玉清虽是皇后,却是继室,百年之后,只能独葬皇陵。高演的心意,她怎能不明白。
礼部大臣眉头一蹙,皇后之意已明白不过。
玉清目光冷冷的掠向众人,“本宫可以退两步,还望各位大臣也能退一步,如何?”
礼部大臣眉头紧锁,终不再言,领着众人姗姗而去。
御书房里,高演手握朱笔,双目含笑,玩味的打量玉清。玉清扬眉瞪了高演一眼,缓缓走到高演身边。高演放下手中朱笔,伸手一带,将玉清搂到怀中,置于膝上。
“有人在。”玉清欲起身,目光一扫,御书房里,范公公正立在一旁,门口还有侍卫。
高演一扬手,范公公退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朕的皇后当真厉害,三言两语就将门口的几个给打发了。”高演笑望玉清。
玉清顿眸瞥向高演,“都怨你,我现在在这些人的心中,就是吕雉二世。”
闻言,高演哈哈大笑,片刻道,“聪明如你,怎就被几个老臣给激出来了?朕的妇好不该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玉清知道这些大臣面上是极力劝谏皇上,实则是在等她主动现身,自行退步,“这些老头也坏的很,就笃定了我会让步。”
“他们几个,历经三朝更迭,除了耿直如初,一个个还精的很。”一听玉清称他们老头,高演就忍不住想笑。
玉清将手放在高演的手里,微微一笑,倾城倾国,“方才我与他们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也已经答应他们,你可不能驳了我的面子。”
“玉儿是在给我用美人计么?”高演见她流波微转,笑的娇媚。
“若是美人计对你有用,我早就用了,”玉清叹道,“高演,我不想做吕雉,也不想成为妇好,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后宫。”
“玉清,”高演轻唤,正色道,“我拥有的一切,我都想……”
“我知道,”玉清柔声打断,高演想将一切都给她,即便是江山,也想同她与共,“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可是若依你之意,我的悍妒之名只怕不用一月,便会传满京城,人人知晓。到时候史册上肯定会将我写成一个窃权乱政、骄横跋扈的悍妇。”
玉清俏皮一笑,抬眸凝视高演,伸手拂过他刀削的双唇,“想送我东西,也该问问我要什么?”
“那你要什么?说来听听。”高演注视玉清,双目柔情含笑。
玉清转身靠在高演的怀里,额头顶着高演的下巴,声音如细水,“取定州,破皇城,拟圣旨,夺得天下,可是,我要这天下有何用?这江山是能陪我聊天,还是能伴我入眠……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我只要你。”
高演笑容微滞,动容的望向玉清,“是我错了。”
“你拥有江山,而我却拥有你,不也等于我拥有江山么?”玉清嫣然一笑,“我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高演问道。
玉清握紧高演的手,“你一手握紧江山的同时,另一只手请握紧我。”
高演身形一顿,双臂箍紧玉清,“好,我答应你!”
玉清深深一笑,双眸一转,“既然你这么想对我好,你就再答应我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高演爽快的说道。
“你也不问问什么事,就答应我?”玉清笑望高演,目光闪过奸诈。
“江山你都不要,你还能有什么事?”高演宠溺的刮着玉清的鼻子,“再说,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玉清秀眉一挑,转眸看向高演,起身离开高演的双膝,“今日月中,必是满月,就请皇上将月亮摘给我吧,若是摘不来,皇上就独自用晚膳吧。”
玉清拍拍双手,下巴一昂,转身离开,方走几步,听到身后一声暖笑,又折了回来,“对了,不要用水中映月来糊弄我。”
这女人还真够聪明,望着玉清的背影,高演唇边勾出深深笑意。玉清依旧是玉清,言行举止,不会因为他是皇上而有所顾忌,不会让他一个人独自立在高处承受寒冷和孤独,想到这里,高演深感欣慰,这才是他的妻子,而非只是他的皇后。
“范洪,”高演扬声,见范洪唯唯诺诺的跑进来,笑道,“准备一下,晚上去摘月亮。”
这该如何准备?范洪一脸艰难的看着皇上,狠狠腹议了一下皇后……
☆、黄袍加身高演登基 逐溪迎蓝潜邸出阁
高演登基,前往圜丘祭礼。还,宣德殿前,右相高湛率诸大臣、百官朗声,敬请常山王即皇帝位,领群臣拥高演至御座。执礼大臣呈上冕旒龙袍,跪进奉至御前。高湛取冕旒龙袍,恭敬加于圣躬。
赞官唱词,礼官奏乐。
诣太庙,奉上册宝,追尊四代考妣,改年号皇建,当年为皇建元年。
朝臣三跪九拜,高呼万岁。
册封玉清为后,入住长乐宫,赐临华殿,连枝苑,落雪轩。尊李太后为文宣皇后,居昭信宫。
看着高高在上的高演,英气隽采,光芒迫日,玉清心中竟有丝丝怜惜,高演是有多恨娄后和她的后人。依制,高殷禅位,高演登基,当年仍应沿用乾明年号,次年才是皇建元年;高演抛开祖制,昭示今年是皇建元年。
鉴于,周国派使臣送来贺礼。当月,周国,宇文邕登基,册封李幼蓉为后。高演派出使臣,以和士开为专使,前往周国送去贺礼。
次月,齐国行封后大礼。玉清一身朝服,跪拜列祖列宗,跪拜天子。从高演手中接过宝册和金螭虎纽的玉印。
“很累么?”房间内,高演心疼的为玉清卸下凤冠朝服。
玉清无力的点点头,之前她软磨硬泡的想让高演取消封后大典,昭示天下即可,未想,高演不仅不同意,典仪较之以前的封后大典更为隆重,“凤冠太沉,朝服又繁重冗长,都迈不开步子。”
“较之成婚那日呢?”高演驻目含笑,柔情似水。
玉清一顿,豁然明白,他对封后典礼的执着是对成婚那日的亏欠,“都累,今日是身子累,那日是心累,不过……”
“不过什么?”高演看向玉清,目光微紧。
玉清浅浅而笑,“不过,我很感激那日,嫁给了你。”
高演目光顿松,紧紧的将玉清搂入怀中,“我也感激那日,娶到了你。”
一夜云雨入梦中,次日,玉清起身已是日上三竿。还未下榻,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来不及穿上鞋袜,跑出了房间。
院里,两颗梨树并肩怒放,银花簇簇随风舞,堆霜砌雪一片白。梨树下,玉清泪湿眼眶,前两日还未曾见到,“这是何事栽植的?”
梅汐笑道,“昨儿才移植过来的。”
“移植?从何处移植?”
玉清见无人回答,转身望去,只见高演一身明黄的立在身后,手中提着她的鞋袜,双目微有薄怒。
玉清这才想起,自己赤足立在玉砖上,阵阵凉意自下传来,双脚不由得相互磨搓,以驱冷意,抬眸对高演讪讪一笑,“一时心急,给忘了。”
“寒从脚起,你自己也算半个大夫,这点道理不懂么?”
高演走了过来,单膝蹲下,揽过玉清,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为她穿上鞋袜。
梅汐吃惊的望着皇上,没想到皇上会为娘娘俯身穿袜。
一旁的宫女和太监更是震惊不已,自入宫多年,从未见皇上如此伺候皇后的,即便□□皇帝对最敬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