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反握玉清,深深一笑。
二月春风送暖,玉清一身懒意的坐在秋千里,自有身孕后,越来越嗜睡,再加上秋千晃荡,愈加想要睡觉。
陆令萱端来糕点,“娘娘用点点心,或许就没那么想睡了。”
玉清摇摇头,“用了点心,只会更想睡觉。”脚下一蹬,将秋千高高送出。
“娘娘不可,”陆令萱忧心道,匆忙放下糕点,欲要去拉回娘娘,“娘娘,你已有身孕,还是赶紧下来为好。”
玉清看了一眼陆令萱,“放心,没事的。”
玉清刚说完,忽然觉得身下一空,心中大惊,待要伸手去抓绳子,却抓了空。身子倾斜,眼看就要掉下去。眼前闪过人影,将他稳稳抱住,落在地上。
靠在来人的怀里,玉清依旧惊魂难定,手抚向胸口。
“皇后还好么?”
听到声音,玉清一惊,原以为是高演,转身望去却是高湛,“谢谢。”
“可觉得哪里不适?”高湛扶着玉清,柔声道。
高湛的低声细语,让玉清微滞,微微摇头,“没事。”
“真的没事?”高湛注目凝视,忧心道。
玉清欲要开口,转眸却看到对面琇芝一身朝服的走来,语带薄怒,“妹妹怎么如此不小心,幸亏王爷会武,方才若是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玉清移步,不着痕迹的离开高湛扶着她的双手,走到秋千旁,看着琇芝淡淡一笑,“我很好,只是奇怪这绳子怎么就断了,前几日与你坐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是么?”高湛蹙眉,走向前去,捡起地上的绳子,“应该是年久失修所致。”
“下人怎地如此粗心,伤了龙嗣可怎么好?妹妹身为皇后,该好好惩治一下,切不可太随了他们,”琇芝扶过玉清坐下,转身对高湛道,“王爷,皇上还在揽月亭等你呢。”
高湛看向玉清的目光一顿,依依不舍的俯身行礼离去。
高湛炽热的目光,玉清怎么会感受不到,转眸望向琇芝,见琇芝双眸清亮月明月,心中安稳许多。
“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琇芝担心道。
“没事,”玉清笑道,“你陪我走走就好。”
琇芝扶起玉清,两人缓缓而行,穿过碎石小路,绿树夹道,踏上回廊。穿过回廊,便是萋萋芳草,嫩嫩绿叶。
“有了身孕,更该走动走动,”琇芝看着远处,“前面是九曲桥,尽处便是湖心亭,不如去湖心亭坐坐。”
“好。”玉清点头,与琇芝一起穿过九曲十八弯,向湖心亭走去。
湖心亭中,微风拂过湖面,阵阵冷意。
“这里风大,”琇芝转眸看向陆令萱,“去给皇后取件披风来。”
陆令萱看了一眼玉清,复又看了一眼琇芝,转身离去。
琇芝看着湖中的鱼儿,游的欢畅,不停扔下鱼食,逗着鱼儿。
“怎么没将纬儿带来?”玉清扶着雕栏,望向湖水。
“被老师罚了,自个儿生闷气呢,待在书房里不肯出来。”琇芝笑道,看到远处,沿湖而植的杏树上已抽出花蕊,含苞欲放。近处湖水微漾,琇芝不由的感叹,“真美!”
“姐姐小心了。”玉清看她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阑干,不禁为她担心。
“没事,你看,那尾红色的鱼总是跟着那尾青色的鱼游,”琇芝手握阑干,“看这些鱼,总觉得很熟悉,跟以前府里兰苑池塘里的鱼好像一摸一样。”
玉清笑道,“这天下凡是同种类的鱼不都是一样么,能有什么不同。”话音方落,却见琇芝手下一滑,整个人掉进了湖中,玉清惊呼,“二姐——,二姐——。”
“玉清,找人救我。”琇芝挣扎着,口中喝了好些水。
玉清转身大喊,“来人——来人——。”却看不到一个下人。
湖中,琇芝扑腾着手臂,宽大的袍袖被湖水沉沉压着,玉清知道,姐妹三人中,就属琇芝水性不好,一时慌了心神,方寸大乱,眼泪急出,“二姐——二姐——。”
湖水带着琇芝的身子渐渐下沉,琇芝的声音愈加低落,“快……叫人……救我……”
见湖水渐渐没过琇芝的胸口、脖颈,渐渐吞噬了她的脸,玉清再也顾不得自己,退下外袍,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湖水冰凉彻骨,玉清只觉通体的寒冷,强压下寒意,向琇芝游去。
伸手抓住琇芝,想要带她游向岸边,却发现她是如此沉。琇芝已经昏迷,玉清奋力的将琇芝的外袍褪去。欲要带琇芝游向岸边时,忽觉小腿抽搐,一阵疼痛。玉清暗自震惊,小腿抽筋了,如何才能游向岸边。
方动一下,疼痛无比,□□一阵温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身体,玉清的心有种被掏空的感觉,双眸渐渐晕眩,呆呆的看着岸边,喃喃低语,“高演……高演……”
感觉有人将她救起,在他耳边惊喊,“娘娘……娘娘……”这个声音很熟悉。
湖心亭里,玉清正与一个身穿白衣的小童嬉闹,看着小童粉雕玉琢的脸庞,很是可爱。仔细望去她忽然发现小童很像一个人,像谁?像高演,好像也挺像自己。玉清高兴的想要抓住他,问个明白,一转眼,小童不知怎地坠在阑干外,哭喊着救命。玉清大惊,想要去救她,却抬不了步子,身子也动不了……远处见高演走来,玉清忽然有了希望,可是高演似乎没有看到她,玉清拼命的喊高演,明明张开了嘴,却是喊不出声音……
“高演……高演……”玉清猛地坐起,才发现是一场惊梦,转眸正对上高演怜惜的目光。
高演温存一笑,目光中的疼痛尽收,“怎么样?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高演,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玉清急切的说道,伸手移向小腹,这些日子,她已养成习惯,只是抚上小腹时,突然顿住,忽然明白那个梦的含义,本就苍白的脸愈加苍白……
见玉清僵在那里,目光呆滞,高演目中闪过痛苦,温柔道,“没关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
孩子没了,她才刚刚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没了,那是她和高演的第一个孩子,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来了,却是这样的结果。玉清泪水滚落,静默不语,任由高演揽在怀中。
“真的是报应么?”去年,也是在二月里,宋璃孩子没了,“高演,宋璃的孩子没了,是不是你的意思?”
高演目光一顿,立时明白玉清的意思,“你别乱想,不是我。我承认当时确有这个想法,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去做。”
“那,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没了?怎么会没了?”玉清压抑的哭声,更是悲凉,“都怨我,都怨我……”
高演紧紧的搂着玉清,“对不起。”
“是谁救的我?”
“是冷冽。”高演说道,身体不由的一颤,那种频临死亡的绝望再次袭满全身。那日他赶到湖边时,冷冽已将玉清救起。玉清罗裙上尚有未被湖水带走的血迹,他立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听到玉清嘴里时不时的念着他的名字,他悔恨为什么没有看紧玉清。他锥心般的痛,更痛的是玉清差点丢了性命。
“是我的错,我的错……”高演搂着玉清再说不出话来。
☆、御书房玉清送羹汤 赐鸩酒济南王薨逝
玉清一直安静的待在连枝苑里,日里,逐溪和迎蓝常常来陪她。逐溪和迎蓝若是不能来,令萱和梅汐就会陪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陪她聊天,或找一些笑话说给她听。
玉清知道,这都是高演的意思,怕她一个人会胡思乱想。怕她伤心,高演令人收走了所有小孩子的肚兜和小衣服,可是那些小衣服却总是浮在她的脑海里,还有兰姨那句话“孩子长的快,现在不多做些,等生下来就来不及了。”
高演从不在玉清面前提起孩子,玉清也不提,两人都在刻意的避开这个话题。依旧说说笑笑,聊天聊地。夜里,熄了宫灯,清冷的月光幽幽洒落,两个人静静的躺着,高演会很温存的环着玉清的身子,拥她入睡,只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只是闭着眼睛。
刻意的温存,刻意的说笑,玉清痛苦不堪,不自觉的渐渐躲避着高演。直到有一日,高演抓起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厉声道,“你醒醒,玉清,孩子没了,真的没了,这是事实。”
玉清想挣脱高演的手,她不想去触碰自己的小腹,不去触碰,就会残存一点点的希望。自孩子没了后,她就再也不将手放在小腹上。今日被高演强行触碰小腹,玉清积压的悲绪一下被高演戳破,痛哭出声,忽的明白,她的腹中早已没有了那个小小的生命。
是的,孩子没了,她得面对这个事实。
梨花盛开,玉清走出房间。淡淡花香,萦萦绕绕。玉清伸手接住花瓣,喃喃道,“生命飘零如此,落在皇宫也未必是好事。”
“你能想明白就好,”兰姨走过来,为她披上披风,“总算走出来了。”
玉清明白兰姨一语双关的话,唇边淡淡一笑。
“玉儿,”兰姨轻唤,抿唇微动,“去看看皇上吧,这件事,谁也没有错,你心里苦,他的心里何尝不苦。”
玉清一怔,抬眸看到兰姨眼中的怜惜。
“这些日子以来,你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可有想过皇上的感受?孩子是你的,但也是皇上的,他何尝不痛苦。整个京城都知道,皇上力排众议,独宠于你,而你却迟迟不能有孕,皇上的压力何其大。好不容易有了孩子,现在却又没了,皇上的痛苦只会犹胜于你,”兰姨叹道,“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没有一句抱怨,还时时事事为你着想,安慰你。而你却独居落雪轩,将皇上扔在了外面……玉儿,你这么做是不是自私了些?”
玉清点点头,泪湿眼眶。
范洪见娘娘出现在御书房门口,很是吃惊,平日里,娘娘很少来。
范洪方要通传,见娘娘对他做了一个禁音的手势,识趣的推倒一旁,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几日,皇上阴晴不定,他真怕一不小心会脑袋落地。
御书房里,琉璃宫灯映着高演清冷的脸,轩眉微蹙,更显峻厉。修长的手指握着朱笔,时落时起。
玉清将羹汤放到高演手边,见高演没有反应,抿唇一笑,立到高演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高演手中的奏章,一本接一本的批过。目中露出烦躁,愤怒的放下手中的笔,手一扬,奏章被抛出老远。
“范洪,朕要的茶呢?”高演看着旁边的瓷盅,冷道。
“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妾这就去换。”玉清走到面前,伸手欲要端走羹汤。
高演一看是玉清,烦躁之色尽敛,伸手握住她的手,欣喜道,“你怎么来了?”
玉清斜睨向他,“皇上这么说,想来臣妾是不该来的,臣妾这就告退。”
“玉清,”高演唤着,起身拉住故作要走的玉清,握住她的手,心中顿时安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皇上心里没我,自然看不到我,”玉清扬起眉,见高演柔和的目光,心中温暖,笑道,“一直蹙着眉,还将奏章扔出了出去,皇上的脾气暴躁了不少,难怪范洪见我过来,如获大赦。”
想到他的脾气是因为自己,玉清惭愧的低下头,趁势为他捡起奏章,“又有什么不顺心?”
高演揽过玉清,坐在御座上,“看看你手中的奏章,你就知道了。”
玉清一看落款是泉城郡守,就知道又是因为废帝的事情,果不其然,说济南王府附近常有闲杂人等出现,又说,坊间盛传,王府顶空常有紫气袭云,真龙盘旋。
“你有何打算?”玉清探究的目光望向高演。
高演叹道,“明日先派人去泉城打探一下再说,泉城郡守是斛律金一党,难免有夸大之词。”
见他这么说,玉清一颗心稍稍安稳,“先用些羹汤吧,消消乏。”
“都批完了,先回去吧。”高演挥挥手。
高演牵着玉清的手走出御书房,向长乐宫方向走去。
“皇上,”范洪轻禀,“夜深路滑,还是上步撵为好。”
高演和玉清相视一笑,继续走在前面。
皇宫不比民间宅院,几步便能走到。范洪心中腹议,却不再出声,又怕皇上一时又要用,让步撵随伺在侧。
一路上,月光细水,溅落银光点点,疏影淡淡,偶有暗香浮动。两个身影,踏着淡影浮香,缓缓而行。
高演说,二姐因落水惊吓过度,躺了足足一个月。玉清原本是有些疑心的,可是当二姐站在她的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多心了。二姐面容憔悴,下巴尖削,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玉清,对不起。”琇芝一脸歉意,愧色的低下头。
“都过去了。”玉清淡淡一笑。
“玉清,”琇芝声音哽咽,“我知道你一直盼着孩子……”
琇芝不说还好,一说,玉清蓦地泪水翻涌,“一切都是天意,命数使然。”
琇芝握住玉清的手,“你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
玉清凄苦一笑,也许吧,只是下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时候呢,“生在帝王家也未必是好事。”
琇芝牵过玉清的手,走过树荫,“别想太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玉清抿唇微动,忽的想起一事,“姐姐今儿怎么有空?”
“本来是没空的,你也知道,高湛去了泉城,府里杂事太多,我又病了一个月,实在是□□乏术,好在两日前高湛回来了,”琇芝难掩欣喜,“没想到这么快。”
泉城一事,高演不放心别人,令高湛亲自前往查实,这才一个月未到,高湛就已经回来了,都已两日了,怎么没听高演提起。废帝之事到底如何处置,高演为何不提?玉清不禁蹙起眉头,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
“高台所在之处可是永宁宫?”琇芝看着远处的高台,好奇的问道。
玉清也翘首远望,点点头。
立在高台上,不禁遥想当年,她曾与高殷并肩俯瞰江山,傲视天地,谈笑风生,如今都随着安济河的水,向东流去。
“娘娘,高处风大,”梅汐为玉清披上披风,“天已黑了,回去吧。”
玉清点头走下高台。殿内,隔着珠帘,似乎看到宋璃正慵懒的躺在凤榻上;玉清伸手笼起珠帘,却是空有凤榻,不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