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革裹尸,青山埋骨。孟达,那个经常跟在元仲廉身边,将王爷当做神,将她当做鬼的男子,战死了。
玉清心中酸楚,泪水滑落。孟达是那么的怕她,怕她使计套他的话,怕她在他的饮食中下毒,怕她不同意将迎蓝许配给他。想到那日在送月亭里,他来提亲,她就忍不住想笑……
“皇上,微臣想求娶迎蓝,请皇上赐婚。”孟达单膝跪地。
“迎蓝?”玉清故作惊讶的看向高演,“皇上身边有个名唤迎蓝的人么?”
高演随即明白了玉清的意思,“没有,孟达,朕身边没有叫迎蓝的人,你问问皇后可有?”
听皇上这么一说,孟达恳求的看向皇上,见皇上摇头,无奈之下,转向皇后,“皇,皇后娘娘,微臣,微臣想求娶迎蓝,请,皇后娘娘应允。”
“迎蓝?本宫身边确实有个迎蓝,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迎蓝?”玉清疑惑的看着孟达。
“是,就是她。”孟达傻傻一笑。
玉清秀眉一挑,流波轻转,看向逐溪。逐溪立时明白,带了一个宫女进来。
玉清对着宫女说道,“迎蓝,你可认识孟大人,他说他想……”
孟达一听,眼前的宫女也唤迎蓝,急忙打断了玉清的话,“娘娘,娘娘,不是她,是另一个?”
“另一个?是哪一个?”玉清笑问孟达,“我身边可有很多个迎蓝。”
“就是,就是,”孟达思索了半天,比划着,“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像个月牙,左边有颗虎牙,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将手放在下巴上,她还喜欢……喜欢学猪叫。”迎蓝常常说他睡着的时候像只猪,就会哼哼,很难叫醒,其实他就是想让她多叫一会儿。
玉清会心一笑,若不是真的喜欢,怎会注意细节,“经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想起来,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那,那,多谢娘娘。”孟达喜笑颜开。
“谢什么?”玉清正色问道,“本宫可什么都没答应你。”
“啊——”孟达再次蹙起眉头,嗫嚅而语,“娘娘,您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有么?”玉清挑眉看向孟达,“自始至终,本宫好像都没有应允,皇上也没有同意。”
孟达想了一遍,确实皇上和皇后没有答应,“娘娘,您倒是说说,为什么不同意。”
“迎蓝还小,本宫还想再留两年。”玉清淡道。
“两——两年?”孟达吃惊的看向玉清,言语恳切,“娘娘,她已经不小了,您……”
“你是想说,本宫嫁给皇上的时候比迎蓝小,是不是?”玉清轻叹一声,“本宫就是觉得嫁给皇上的时候,年纪尚小,给皇上添了许多乱子,所以,本宫才想留下迎蓝,好好□□,等□□好了,自然给你送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微臣觉得迎蓝挺好,一点都不会添乱,再说,就是添乱,微臣也乐意。”孟达声音越说越低,却是挚诚之语。
玉清心中一动,脸上却是风平依旧,“你乐意,本宫可不乐意。逐溪和迎蓝是本宫的身边的人,如今逐溪许配二哥,迎蓝若也嫁出去,本宫怎么办?”
“这后宫,要什么有什么,最不缺的就是宫女。”孟达低着头,颇不服气,含糊说了一句。就在方才,元仲廉请旨时,皇上和皇后立马就同意了,怎么他一请旨,就那么难了呢。
孟达看向皇上,见皇上再次摇头。只能硬着头皮,敢怒不敢言,一脸哀求的望向玉清……
玉清暗自好笑,平日里,耿直好胜,脾气急躁的一个人,为了迎蓝放低了姿态,放下了面子,不管不顾地去求她。
还有前年,他和冷冽去落雪轩请她回府,一脸的敬畏,想说又不敢说。事后,高演跟她说,去的前一日,孟达可是撂下狠话的,说请不回来你,就绑你回来。
玉清自认对人友善,从未对身边的人发过脾气,她很想问问孟达,为何如此怕她?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问他了。
“梅汐,去将孟夫人接来,本宫想陪陪她。令萱,将隐月阁收拾一下,恭迎孟夫人。”
玉清一直以为迎蓝会痛哭不已,当迎蓝站在她面前,她才知道她错了。迎蓝不再是她第一次见的摸样,当年那个嘻嘻哈哈,喜怒哀乐都显在脸上的小丫头,现在已为人妇。这些年风风雨雨洗礼下,已经沉稳从容了许多。
迎蓝目光萧索,嘴角勾出一丝酸楚的笑,握着玉清的手,“以前,孟达就常说我没心没肺,现在,倒真的应了他的话,没心没肺了。”两行泪随着没心没肺四个字幽然落下。
“迎蓝!”玉清轻唤,反握住迎蓝的手,却一时语滞,不知如何劝慰。
“孟达一直想上战场,很羡慕元将军多年前跟随皇上征战周国。这次,皇上任他为监运官,他很高兴,说,虽是运送粮草,却是责任重大,系关全军将士;还说,这一次若是能建功立勋,下一次皇上就会任他为将,”迎蓝喃喃叙述,目光中渐渐柔和,“他常说,男儿自当横刀立马,征战沙场,但随金戈铁骑去,不惧马革裹尸还,才是男儿本色,大丈夫所为。”
好一句“但随金戈铁骑去,不惧马革裹尸还”,玉清暗叹,孟达说这句话时,可曾想到会一语成谶。
“娘娘,”迎蓝拭去泪水,“奴婢不去隐月阁,奴婢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待在那里,奴婢就住在连枝苑内,伺候娘娘,跟以前一样。”
迎蓝出阁已有一年,可在她面前从未自称臣妾,还是以奴婢自称,说了她好多次,就是改不了,“你是孟夫人,岂有再伺候我的道理。”
“虽是孟夫人,可始终都是您的奴婢,奴婢想着,跟以前在朔州一样,跟随在您身边,您到哪儿,奴婢就跟到哪儿。”
“好,”玉清轻轻拥住迎蓝,“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去哪里,都将你带在身边,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
皇建二年,六月十五日,边关急报,再传噩耗,冷冽欲率军夜袭,却在汾岭遭遇周军埋伏,死伤过半,冷冽身中数箭,遁入山中,至今未寻得踪迹。
军中不可无将,和士开请命前往,接替冷冽一职。
“娘娘,奴婢想跟随师兄一同前往。”梅汐跪在玉清面前,恳求道。
“你去沙场?”玉清扶起梅汐,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看到她眼中殷殷急切的目光,旋即明了。
“奴婢不信他死了。”说完,梅汐泪水滑落。
“梅汐,”玉清心中抽紧,“算来,冷冽失踪已有十日,若是无事,他早就现身了。”
“若是真的死了,就该见到尸体,”梅汐目中坚定,“既未见到尸体,奴婢就不信他死了,他武功那么好……奴婢不信……”
“身负重伤逃入深山,即便不死,性命也是堪忧。更何况,山中虎豹,焉能留下活命,”玉清叹道,只怕尸骨无存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方是战场,两军对垒,你如何进入汾岭?即便能进入汾岭,你又如何寻找,汾岭连绵,冷冽又不知身在何处,你根本无从找起。”
“娘娘,”梅汐急道,“娘娘该明白梅汐的心情,梅汐不甘心,梅汐一定要找到他。”
“谁的执念谁的劫。”玉清无奈的摇摇头,知道是劝不了她。
攻破皇城之后,梅汐就留在了王府。依稀记得梅汐第一次见冷冽的时候说,“冷将军好像有心事。”
“有么?”玉清笑言,“别人都看不出来,就你看出来。”
玉清知道梅汐将冷冽看到了眼里,看进了心里;此后每次冷冽来府中,梅汐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的停留在冷冽的身上。
梅汐从不在人前提起冷冽,她不像迎蓝快人快语,总是孟大哥孟大哥的说个不停,也不像逐溪冷若冰霜,即便喜欢二哥,在人前却从不看他一眼,更别说提起;梅汐好似综合了两人的脾性,就像初春,乍暖轻寒,清清淡淡,不争不抢,似乎不在意任何事。就这样一个人,却也是无比的执着,也许她的不在意是因为没有遇到冷冽。
因为冷冽无言拒绝这门亲事,玉清暗自庆幸,事先没有告诉梅汐她向冷冽提亲这件事。可是梅汐并不笨,自逐溪和迎蓝的亲事定下以后,玉清明显感到梅汐越来越沉郁。
“娘娘,”梅汐的声音拉回玉清的思绪,“梅汐一定会找到他,梅汐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还有好多事想要问问他……娘娘,求你应允了吧。”
玉清最终点点头,梅汐随大哥行走江湖多年,照顾自己没有问题,只是心中隐约有不祥之感,梅汐此去再难回来,“梅汐,无论是否找到,都要回来,记住,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家人。”
蓦然想起,这句话在朔州王府时,曾对逐溪说过。城楼上,看着铁骑飞出,渐行渐远,心中忽被掏空,逐溪离开了,梅汐也离开了。
“娘娘,梅汐会找到冷将军么?”迎蓝问道。
“会的,一定会。”玉清驻目远方,神色专注而坚定。
风卷衣袖,乱了披帛,乱了鬓发,乱了尘世。
皇建二年,六月二十七日,张鹤派人送来急报,元将军在东雍谷遇宇文护,激战十日,是夜,元将军率军绕道周军背后,却未想周军反扑,元将军被逼上山顶,坠崖身亡,元夫人跳下山崖,以身殉情。崖下湍流水急,岩石嶙峋,连搜数日,未见尸体,只见衣物。
“还能有活命么?!”玉清瘫在桌边,指腹滑过衣物,泪水如注。
“玉清……”高演轻唤,满腹愧疚。
“我们相认不过两年,可是,两年里,我们似乎都没有坐下来好好的聊过天。在二哥的心里,我是他的妹妹,却更是他的主子,”玉清紧握衣物,泣不成声,“我一直忘了问你,当年劫仪仗时,若是知道銮驾中的人是我,你还会不会用旋风急雨,杀的我胆战心惊?忘了问你,当初去周国偷药,悬崖跃马时,你可有怕过?忘了问你,你可喜欢过我这个妹妹……”
“玉清……”高演伸手将玉清揽入怀中。
“劫我仪仗,教我骑马,陪我去周国偷药,陪我去原阳,攻定州,破皇城……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玉清痛彻心扉,还有逐溪,从她踏上征程的第一天起,逐溪就陪着她,没有离开过……
☆、湖心亭玉清捞玉簪 负重伤冷冽回京师(上)
边关日日来报,有好有坏。和士开监送粮草与张鹤汇合,并纠集冷冽和元仲廉的旧部,屯兵东雍谷,与张鹤的人马形成两翼之势,与宇文护对阵,僵持在东雍谷。
高演自受了风寒之后,身体一直未好,反而有加重之势。玉清自得知二哥和逐溪的死讯,更是一病不起。
七月流火,炎炎夏日,连枝苑内,水榭竹帘后,却是清凉无比。玉清躺在竹藤里,遥望碧水间,菡萏香销,西风愁起。
“玉儿,”高演伸手拂过玉清的额头,“今日可好些了?”
玉清勉力勾出一丝笑意,自二哥的消息传来,高演一直有深深的歉意。她知道高演的心里比她还难受,二哥跟了他那么多年,情同手足,“好多了,这些日子,二姐常来陪我。”
“你与你二姐自幼就很好么?”高演挨着玉清躺下。
“也不是,”玉清想了想,“小时候,二姐常常与我抢东西,她是嫡出,我自然没法跟她争,都是大姐回护我。长大之后,大姐对我冷淡许多,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后来才知道。二姐反而对我很好,只是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好的有点……”
“就像天空的月亮,看着很近,实则很远。”高演接住玉清的话,说道。
“对,”玉清无奈一笑,“你看不透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怕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高演望着菡萏,清冷的说道。
“你说的她好像很可怕似的。”
迎蓝掀开竹帘,走了进来,“皇上,范公公在门外求见。”
高演眉头一簇,起身走了出去。
帘外,高演连连咳嗽,玉清心中阵阵抽紧。她很少过问政事,自孩子没了之后,高演也刻意不在她面前说朝堂之事,怕她烦心。
高演走入,目光正对上玉清期切询问的眸子,淡淡一笑,“不是什么大事,边关的折子,我去瞧瞧,很快就回,你好生歇着。”
玉清知道他不会立刻回来,边关的事,哪一件不是大事。晚间的时候,高演才回到临华殿与玉清一同用膳。
“何事如此忧心?”玉清看着高演。
“被你看出来了?!”高演露出一丝苦笑。
“你是我的夫君,你有什么心事或许能瞒得了别人,但瞒不了我,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枕边人,若是看不出来,岂不是白跟了你这些年。”玉清浅笑,煞是得意的为他布菜。
“我可能要亲往战场,”高演放下玉箸,看向玉清,见玉清的手一抖,及时握住,“别担心,我也只是说可能。”
“你的身体如何亲征。”玉清忧心,这些日子,高演又清减了不少。
“没事,我会将徐良带在身边。”高演淡淡一笑。
“若真要亲征,我跟你一起去,”玉清认真的说道,“当初你说过,任我为主将都是绰绰有余,你可不能反悔。”
“好。”高演揽过玉清入怀,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玉清抬眸看向高演,“朝中无将了么?不是还有高湛么?”
“张鹤和和士开驻扎东雍谷,与周军对垒,僵持不下,持久下去,势必粮草不足,军中士气低落。汾岭一带,战线又薄弱,”高演说道,“高湛不了解地形,也从未带过兵,他去不如我亲自去,如此一来,还能鼓舞士气,振奋军心。”
高演的话不无道理,可是玉清的心却有沉入湖底的感觉。
立在湖心亭,放目远望,只见碧水,不见芙蕖。高演说,湖心亭中,赏的是平湖雅月,岂能让杂物扰了清幽。
扶栏俯视,湖水清澈,似乎能见湖底的水草。抬头时,只觉一物划过眼前,掉入湖中。玉清伸手摸向发髻,正是梨花簪。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令萱看娘娘一阵焦急,问道。
“簪子掉入湖里了。”玉清看向湖中。
“我这就叫人来。”令萱欲要唤人。
“不了,我自己可以。”玉清一个跃身跳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