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落入湖中,你是有意为之?”玉清震惊的看向琇芝,只觉得心中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是你让陆令萱遣走了下人”。陆令萱说,一切是她所为,却非她的意思,看来,一切全是琇芝的意思。
“不错,”琇芝低下眉目,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更是不见神色,“你若有了孩子,对我和高湛来说,就多了一个麻烦。”
“原来是蓄谋已久,没想到你竟以性命相搏,”玉清难以置信的看向琇芝,这是她的二姐么?她似乎从未认识过她,心中惊战,“看来,宋璃流产,也是你的意思。”
琇芝点点头,转过身来,坦然的看向玉清,“确实是我所为,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想等的太久……”
“所以你串通许太医,害得宋璃终身不孕,还将一切嫁祸闾丘策,让高殷以为一切是高演所为,”玉清愤怒打断琇芝的话,“借刀杀人,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自古成就霸业,登上帝位者,哪一个不是费尽心机,妹妹又何尝不是如此,”琇芝淡言,拂袖坐下,“当初妹妹取定州,破皇城,拟圣旨时,不也是为了能有今日。”
“别拿我与你相比,我跟你不一样。”玉清轻蔑的看向琇芝。
“不一样?”琇芝冷笑,“有何不一样,在世人的眼里,都一样。”
“我没有你这般心狠手辣,也没有你这般冷酷无情。”难怪高湛说——论聪明,琇芝逊你一筹,可是论手段,你却逊她三分。一直以为冷酷无情的是自己,就连高演都说她铁血手腕不输男子,可是与琇芝相比,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择手段。至少,她从未想过要宋璃终身无子,“如此,许太医并非自缢身亡?”
“当然不是,”琇芝取下发簪,轻挑烛芯,“软弱,犹豫不决,做了之后,又觉得良心不安,这种人,留着只会害人害已。”
“闾丘策活着,是你们的一大障碍,”玉清压抑着情绪,“所以,闾丘策府中失火,也是你的计谋之一。”
“不错,怪只怪闾丘策医术太精,”琇芝对着烛火,微微挑眉,“其实,一开始物色太医人选时,我并未想过能够一举除掉闾丘策。可以说,我从未想过将闾丘策牵扯在内。一日,高湛告诉我,姓许的曾师从闾丘策,我忽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这么好的机会,我怎能放过。”
烛光下的琇芝,眉目清晰可见,落在玉清的眼中,却是模糊不清,带着狰狞,“当日,宋璃被你救下,心中感激,断想不到你会武功,借力让她撞在廊柱上。许太医说,宋璃并无大碍是假,不仅如此,还在她的药中作了手脚,以至于她终难再孕。”
“这件事,我不做,高演也会做,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妹妹何需如此激动,”琇芝浅浅一笑,“相反,妹妹应该谢谢我才对。”
玉清冷笑,“是啊,我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揽月亭下,我的胳膊就废了。”
“高演得知,湖水不深根本不足以要我的性命,也知道我落入湖中是故意为之……”琇芝轻轻叹息,没想到玉清知道她会武功,“我也是迫不得已。”
那日,为取梨花簪,她再次落入湖中时,有件事在脑中一闪而过,当时未作细想,现在幡然明白——正是湖水不深,不足以淹没琇芝。也是那日,高演应是注意到这一点,才对琇芝产生怀疑。
“迫不得已?!”玉清讥笑的看着琇芝,“毒死高殷,也是你们的迫不得已么!高殷对你们有何威胁,你们如此迫不及待的要他死。”
“我这么做,也是为大家好,”琇芝不以为意的回望玉清,淡笑,“清除余孽,了结大家一桩心事,不是很好么!也免得你和高演心中纠结,一个要留,一个要杀,伤了夫妻情分。”
陆令萱都曾说过,对你笑的人不一定是真心对你,有些人看着近,实则远,就像月亮,看着温柔,而心中却藏着一个广寒宫,陆令萱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琇芝。是了,高演也曾说过,琇芝像月亮,似乎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
玉清厌恶的看了一眼琇芝,“我有一事不明白……”
“你是想问,高殷的死,我为何非让你知道。”琇芝接过玉清的话,漫不经心的走到玉清身旁。
“我想问什么,你都知道,你对自己做过的事当真是记忆深刻,”玉清蔑视的看向琇芝,“那日,你问高台所在之处是否是永宁宫,无非是想引我去永宁宫,让我知道高殷已亡一事,想来,那两名宫女是你的人!”
“算,也不算,”琇芝双眉微扬,“两名宫女是永宁宫的旧人,我承诺二人,办好此事,便让她们出宫。”
“两名宫女临死前大喊王妃救命,我一直以为她们喊的是济南王妃,其实喊的是你,”玉清直直的望向琇芝,“你根本没想过要放她们出宫,你知道我不会放过她们。”
“两名宫女妖言惑众,为了高演,你怎么会放过她们!所以我要谢谢你,”琇芝轻笑,双目中泛出得意,“你说的很对,我只是利用她们而已,是她们自己太笨。”
“你太狠毒了。”
“人是你赐酒毒死的,怎么能说我狠毒,”琇芝冷笑,转眸看向玉清,双目中带着冷厉的锋芒,“不过我真的要谢谢她们,谢谢她们够笨,若非她们告诉你高殷薨逝,你怎会病倒,你若未病倒,我和高湛又怎会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玉清心中渐渐清晰起来。陆令萱说,她若好好想一想,就会想明白很多事,现在她确实想明白了很多事,“徐良是你的人?”
“你总算想明白了,”琇芝淡然一笑,“确切的说,和士开是我的人。”
“你们想对高演下毒?!”玉清全身如被冰砌,她想过任何人会背叛高演,唯一没有想过的便是和士开,他曾是大哥的人,她和高演对他自然是信任有加,“你们让我知道高殷薨逝,无非是找机会对高演下毒,是不是!”
☆、高演御驾亲征周国 琇芝赐药亲喂玉清(下)
琇芝赞赏的看了一眼玉清,“你懂医术,可我不知道你对医术的精通程度,所以只能设法让你病倒。我没想到的是,你竟因高殷的死与高演怄气,还气了许多天,对我而言,这可是天赐良机。高演本就有旧疾,徐良只是将药略作调整,高演就病入膏肓。等到高演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无力回天。所以他才将你送到冷冽的床上,无非是想保你和孩子一命。”
高演会死么?玉清身形僵住,双腿一软,瘫倒在案几旁边,心中凌迟般的疼,却流不出一滴泪。自相信徐良后,对徐良拟的药方便不再过目,她害了高演,“孟达和二哥,还有逐溪,并非战死,都是被你们害死的,是不是?”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坦率告诉你,”琇芝抿抿唇,“孟达遭遇伏兵,元仲廉遇敌军反扑,冷冽被敌军围攻,都是和士开所为。”
“二哥坠崖是真,可是逐溪根本不是跳崖殉情,”逐溪怀有身孕,即便心中再痛,她也不会不顾腹中的孩子,“冷冽和梅汐一路逃亡,因为追杀他们的人根本不是周军,而是和士开的人。和士开之所以愿意带梅汐前往战场,只不过想通过梅汐找到冷冽。梅汐找到冷冽自然会留下悬剑堂的暗号通知和士开,和士开随即遣人追杀。那些蒙面的周军被梅汐识破,因为那些人根本就是悬剑堂的人,所以梅汐一再叮嘱冷冽回到京城,勿回军中。”
“现在想来,霍大哥入狱,也是你们和和士开合谋为之,”玉清呆滞的目光望着门外,所有的事情,清晰的浮在眼前,“霍大哥入狱时说过,他不明白那块鲛绡丝帕怎会落在高凝的手里。他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窃走鲛绡丝帕。那段日子,霍大哥常与和士开去凝香楼喝酒,最有可能窃走丝帕的人只有和士开。和士开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也是他最相信的朋友,不然退出江湖后,也不会将悬剑堂交给和士开,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和士开已经背叛了他。”
“所以,我很谢谢和士开,若非和士开说服宇文护,又怎会有东雍谷一战,”琇芝瞟向蜷缩在地的玉清,“其实更应该谢谢高演,是高演派和士开出使周国,给了我们机会。”
“原来东雍谷一役,就是等着二哥送死。二哥终是同爹一样,冤死沙场。”玉清悲凉一笑,这一切都是高湛和宇文护的交易,她冤枉了四哥。
“和士开竟如此帮你们!”玉清讥讽的看着琇芝,那个儒雅的书生,爽朗清举,她从未想过他会背叛,怨只怨她太武断,相信霍大哥,对和士开也就毋庸置疑的信任。
“你错了,”琇芝淡淡的语气,低垂双目,眼底浮过悲伤,“他帮的是我。”
玉清缓缓的转过身,看向琇芝,惊讶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当初远嫁,虽不情愿,却也任命。心想只要他对我好,我就和他厮守白头。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不情愿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烛光下,琇芝的双目暗沉,更见悲愁,“成婚后,他对我很好,我要什么,他给什么,即便我什么都不要,他也会想方设法为我搜罗奇珍异宝,我很知足,也觉得很幸福。直到诞下纬儿,我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他只不过一直将我当作你而已。”
“还记得我们回京那年么?”琇芝没有等玉清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大姐生下基儿不久,我便生下纬儿,孩子尚未满月,他却执意设宴,以为他因为有了纬儿,过于高兴,所以也就随了他。他与高演喝的酩酊大醉,我只道是他高兴的忘乎所以。宴席散后,他却出了王府,我不放心,便差人跟着他,我才知道他是去见你,也才知道他之所以设宴,只是为了能多见你一面,整晚他都念着你的名字。返回封地的前一晚,他一个人对着梨树喝的不省人事,我不明所以,只听他含糊的说着梨花玉骨冰清,才知道他是因为要离开你,舍不得你,才灌醉自己。”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恨,有多痛苦,原来那一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琉璃般的梦,”琇芝恨恨的看着玉清,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你跟你娘一样,抢走了我和我娘最重要的东西,却浑然不觉。我连争的机会都没有,而你却弃之如敝屣,你说我是不是该恨你。”
悲欢不尽相同,却又似曾相识。上一辈的恩怨情恨看似已随风飘散,只不过化成轻烟落入红尘中,辗转成爱憎缠绵,笑看她们墨粉登场,重头再来。
“我跟我娘不同,我娘至死都在维护着爹,就是死也是为了爹。我不会,高湛既然对我无情,我也无需对他存义,”琇芝玩弄着手中的簪子,唇边泛出苦涩,“这些年来,我和高湛不过是各取所需。我助他登上皇位,他给我想要的。高湛是个明白人,即便知道我和和士开在一起,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他很清楚,若没有和士开,他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琇芝将簪子插入发髻,遥望殿外铺天盖地的墨色,“当年,远嫁朔州,路上遭遇刺客,是和士开救了我。他看到我第一眼中的惊喜,我便知道,从此后,我会与他纠缠不清。他对我很好,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总能及时出现。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总能满足我,即便我告诉他,我想要皇后之位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为我出谋划策,不惜背叛霍仲庭。他是真心对我好……”
当年年华正好,桃花灿然,梨花似雪,谁会想到几年后,看着桃花如霞,却道梨花漫天,一切物是人非。
玉清幡然明白,当年远嫁,悬剑堂的人分成了两批,霍大哥一批人前往朔州的路上救她,另一批是和士开前往朔州护琇芝的安危。当时高演和大哥都没想到,和士开与琇芝的相遇——这一段孽缘,竟颠覆了江山,“原来真正谋反的人是你!”
“高湛确有谋反之心,只是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以为高湛谋反,将他留在京城,千防万防,当真可笑,” 琇芝淡笑,“不过高湛留在京城,确实给了我和和士开许多机会,我真的要谢谢你和高演。”
玉清凝视琇芝幽暗的侧脸,还有那发髻上暗淡无光的玉簪,“现如今,你已得到你想要的。”
“还差一步,”琇芝幽冷见寒的声音在殿内想起,转过身来,端起药碗,放到玉清的面前,“喝了它。”
辛烈的味道传入鼻子,玉清不禁冷颤,膝行到琇芝的面前,“二姐,玉清从未求过你,我求你放过孩子。这孩子是高演唯一的骨血,我求你,我会带着孩子隐姓埋名,再不踏入京城。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远走塞外,二姐,我求你……”
“你自己都知道这孩子是高演的唯一骨血,就不该来求我。”琇芝寒冷的面容如一道冰川阻隔在玉清的面前。
“二姐,”玉清抓着琇芝的长袍,凄切的乞求道,“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女儿,对你们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二姐,我求你,放过孩子。”
“你都不确定是女儿还是儿子,我又怎敢放手一赌。”琇芝伸手一扯,摔开玉清的手。
“二姐……我求你……”玉清泪水滚落,泣不成声,“我可以用我的命换孩子的命,我求你……放过孩子……”
“你错了,我可以留下你的命,但绝不会留下孩子,”琇芝目光凛冽,坚毅阴狠,高湛想要玉清,她就将玉清留给她,可是孩子是断不能留,“当日,我除掉了宋璃的孩子,今日我又怎会留下你的孩子。斩草除根,我绝不会给世人留下高湛弑君篡位的罪证。”
琇芝挥挥手,进来两名宫女。
玉清目光涣散的瘫在地上,凄凉盯着玉碗,褐色的汤药荡起荒芜一片,倾覆着绝望的她。
宫女奋力扒开玉清嘴,琇芝亲自将汤药灌入她的口中。辛烈的药味穿过喉腔,直抵胃里,翻江倒海。看着眼前的人影渐渐远去,颤抖的将手放入嘴中,却抠不出一滴汤药。
是什么从身体渐渐流失?玉清颤栗的低眸,鲜艳的红色侵染了罗裳,印迹越来越大……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无声垂落,融在血里。
☆、漫天火梦中见良人 秋风起丽影两萧索(上)
高演一身劲装,铠胄盔甲,明黄熠熠,驰骋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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