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去周国。”既然四哥和宇文直派人来接她,她岂能辜负他们的好意。
日夜兼程,本以为能安然到达周国,没想到不过两日,竟遇到和士开的人,有数十人。
一场恶战,虽除掉了对方,但追随在身边人也已战死。这些人都是宋璃的属下,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人。
快到齐国边界时,和士开带人已经追了上来。玉清看着追来的和士开,却不见王轨,心中一紧。
“娘娘还是跟我一同回去吧,”和士开翻身下马,“这里还算是大齐境内,娘娘想跑到哪儿去?”
“和士开,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玉清冷道,“杀了我对你有何好处!”
“确实与我无关,不过这些不必娘娘劳心,娘娘只管跟我走便是。”
“想在此处将人带走,是不是该问问本王的意思。”
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玉清望去,宇文直一身锦袍华服,眉目英杰,硬朗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四哥不放心你,我也不放心,”宇文直说道,“好在军营离此处不远。”
“原来是齐炀王殿下,”和士开淡淡一笑,“擅闯大齐,竟然也是为了这个女人。”
“何将军错了,”宇文直浅笑,“这里方圆百里已划归我周国疆土,何将军莫非忘了,当时可是何将军出使周国时,亲口允诺敝国皇上的,如今我国已助长广王登上帝位,两国也签下契约,白纸黑字,帛书为证,难道何将军想毁约不成!”
“可笑,”和士开鄙夷一笑,“贵国挥兵东征,可是背信弃义在先。”
“此言差矣,”宇文直目光掠过众人,“两国之间相约之事已了,我国何来背信弃义一说。”
“看来齐炀王今日势必要将人带走了?”和士开冷道。
“本王受敝国皇上和皇后重托,请顺成皇后前往周国一叙,”宇文直抿唇一笑,“若是不能办妥此事,本王无法向皇上和皇后交代。”
“王爷认为有能力将人带走么?”和士开望向卫剌王身后,不过数十人的随从。
“有没有能力不是你说了算?”王轨领着随从疾驰而来,冷冷的看着和士开,“你以为悬剑堂的人就能困住我么!”
和士开抚掌大笑,伸手一扬,身后士卒□□陡张,“凭你们这些人,就想将人带走,岂不是笑我大齐无人!”
“是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劲风呼啸,紫衫长袍掠过眼前,玉清吃惊的看着来人,霎间,眼泪滑落,“大哥……”
霍仲庭走到玉清身边,疼惜道,“委屈你了。”转而看向和士开,“若是加上我呢?”
和士开微怔,见霍仲庭一人,眼中惊色瞬间敛去,“我当是谁!”
“和士开,见到我,意外么?”霍仲庭长袍翻卷,无尽寒意。
“有何意外,”和士开淡笑,“除了梅汐,还有有谁!”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找梅汐,就是不想梅汐找到霍仲庭。
“谢谢师兄没有忘记我,”梅汐一身男装来到玉清身边,转眼看到一旁的冷冽,目光一动,眼泪飘落,缓步走向前,“你真的活着!”
冷冽心中锥痛,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
和士开看到梅汐身后的人,均是悬剑堂的旧部,眼底的忧虑一闪而过。
“和士开,现在你还想带我走么?”和士开的担忧逃不过玉清的眼睛。
“他休想,”梅汐恨道,“他杀死了那么多悬剑堂的兄弟,今日,他的命也得留下。”
和士开环顾众人,今日若想将人带走已是不可能,只怕自己的性命也得留下,“就凭你!”
“和士开,你戕害同门,背信弃义,今日,我便要为悬剑堂清理门户。”霍仲庭冷道,伸手一扬,广袖卷起寒风,长剑出鞘,冷厉的光芒划过墨色长空,让人蓦然生寒。
和士开不由得身形一僵,长剑紧握。
“慢着,”玉清走到霍仲庭身边,伸手一探,已取过霍仲庭手中的长剑,“一直听闻何将军剑法精湛,今日本宫倒要讨教几招。”
和士开心中震惊,他从未想到玉清会武。就是立在一旁的梅汐也是一愣,看向冷冽,复又看向堂主,才确定娘娘会武。
玉清话音方落,身影已经飘出。一招一江春水使出,剑光粼粼,剑气横拂江面。
当年,清园中的小树林,二哥与逐溪比武,看似真打,关键时刻,二哥总是让着逐溪;她与冷冽比试,冷冽是毫不相让,高演也不帮她,若不是她以命相挟,冷冽也不会收剑;还有孟达和迎蓝,只会站在一旁傻笑……
如今,孟达死了,尸骨无存;二哥和逐溪也死了,不见尸首;冷冽深受重伤,已非常人;高演此时正长眠于地下,只剩下她和迎蓝,还有那片小树林……
逆水十三式使完,似乎也耗尽了玉清所有的力气,玉清身子一软,幸得霍仲庭手快,将玉清托住。
和士开从未见过这些招式,剑法流畅,一时未看出破绽,倒也未能占得上风。
“玉清,你先歇会儿,”霍仲庭柔声道,“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为高演报仇。”
“不用,”玉清调整气息,看向和士开,“琇芝的武功是你教的吧?”
“不错,是我教的,那又如何?”和士开淡道。
“你回去之后告诉胡琇芝,让她勤加练习,他日,我若回京,杀夫之仇,夺子之恨,我势必会向她一并讨回。还有,让高湛紧记,本宫与肃宗夫妻一体,肃宗谥号孝昭,本宫不论生前死后,都是齐国的孝昭皇后!”
一席话,张狂凛冽,和士开不由得向后微倾。
“滚。”玉清拂袖,鄙夷的看向和士开。
和士开翻身上马,狠狠的扫向众人,率兵而去。
霍仲庭看着尘土漫过和士开的身影,转而望向玉清,“你有何打算?不如和我一起走,珮芝就在临镇。”
玉清摇摇头,大仇未报,尘缘未了,怎么可能退到世外,只是该如何报仇?
宇文直望向玉清,微微一笑,走到玉清身边,低语道,“我来的时候,四哥和皇后让我告诉你,你心中所想,亦是他们所想。”
玉清目光一沉,陡然侧目,看向宇文直,“当真?”
“当真。”
“好,我跟你回周国。”玉清目光坚毅,若想报仇,为今之计,只有投靠四哥。
风卷浓云,飞沙走石,翻起玉清的长袍猎猎作响。玉清目光坚毅,傲视天地,睥睨着尘土淹没下的齐国。
☆、漫天沙年年梦中人 释前嫌四哥许妃位
高演白衣似雪,双目含笑,万重柔情,拉着她的手翻过一个有一个山岭。山岭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玉清望着眼前的景色,震撼不已。远处的金色胡杨,高耸入云,与黄沙练成一片,如浩瀚沙海。偶尔有驼铃声传来,清脆悦耳,犹如天籁,放眼寻望,却看不到沙漠之舟。
沙漠被长风雕刻出千奇百怪的波纹,天然雕饰。玉清兴奋的看着眼前的景致,转眼,却不见了高演。心中顿慌,双目张望,方才那一片灿若黄金的胡杨也消失不见,徒留漫无边际的黄沙。
仓惶的脚步跋涉在沙漠里,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高演离开了,去了一个她暂时去不了的地方,那是天堂。
细沙流动,禁锢了她的双足,抬头望天,身子越陷越深,任由黄沙淹没。
原来,只剩一个人的她,所谓的盛世繁华,落在眼中,也只是万里狂沙……
玉清缓缓睁开双目,一个俏丽的小女孩正微笑的看着她。
“溪儿,”玉清目中顿时温柔,“你不是跟冷冽出宫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冷叔叔说有事要办,需赶紧回宫,”溪儿说道,冷叔叔虽然冷冰冰的,但每次出宫,他从不催促她,总由着她玩到天黑才回来,不像梅姨和蓝姨,出宫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架回来,“又做同一个梦么?”
玉清浅浅一笑,这个小丫头,还不到八岁,说话跟大人似的,“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溪儿朝一旁努努嘴,嘻嘻一笑。
玉清望去,梨树下男子背影幽冷,更添清逸,若不是一身青衣长袍,恍惚中竟以为是他,“皇上来了。”
宇文邕转身,对着玉清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双唇扬起弧度,冷峻中难得温柔,“醒了,可觉得好些?”
这些年来,她的身子一直不好,恹恹无力,太医束手无策。他知道她这是心病,他知道她自己也知道。玉清慵懒的笑笑,流波潋滟生辉,落在宇文邕的眼中,不由的心旌摇曳,脸上却是无波无澜。
玉清看到他微蹙的双眉,“溪儿,去将冷冽叫来。”
“冷叔叔出去了,”溪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玉清,“这是冷叔叔给你的。”
玉清打开信函,却是一幅画,画中的女子睫毛半垂,目中含情,秀眉微蹙,婉约中甚是柔弱,我见犹怜,长发绾起,俨然少妇模样,“此人是谁?”
“容貌似曾见过,应是很久之前,想不起来了,”宇文邕看着向画,复又看向玉清,“这画是何处得来?”
玉清知道宇文邕真正想问的是她让冷冽所办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八年前东征齐国,助高湛登上帝位,高湛割让两座城池,看似合理,可是仔细一想却有不通之处。”
旧事从提,宇文邕并未生气,反对玉清的话感了兴趣,“有何不通?”
“宇文护手握兵权,一心想要东征齐国,岂是两座城池便能打发的?还有,宇文护若想控制齐国,扶植傀儡,高湛并非理想人选。高湛心狠手辣,又心高气傲,绝不甘心受宇文护的摆布。”
“你是怀疑宇文护与高湛之间另有交易?”宇文邕目光微紧的看向玉清,甚是歉然,“登基那年,和士开作为专使前来恭贺,觐见我之前与宇文护已达成交易。宇文护告知我齐国愿意割让两座城池作为助高湛登位的条件时,我极力反对,无奈兵权在宇文护的手里……”
玉清淡淡一笑,宇文邕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可是这件事他解释了不止一遍,“四哥,我怀疑宇文护有把柄落在高湛手里。”
“宇文护是太师,又是柱国大将军,能有什么把柄落在高湛的手里?”宇文邕看向画,目中一亮,“莫非此女是宇文护的母亲,阎姬?”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若没有记错,她就是宇文护的母亲,”宇文邕盯着画,思虑着,“小的时候,我曾在宇文护的书房见过她的画像。多年前的一次两国交战中,周国兵败。先皇无奈之下签下契约,割出城池,还同意将皇四姑等人送往齐国作为人质,这些人质中就有阎姬,那是宇文护也不过十一二岁。”
“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宇文护之所以竭力帮助高湛,高湛定是答应将阎姬送回,没想到事成之后,高湛反悔。”玉清道。
宇文邕恍然道,“因此,第二次我未说原因,就提出攻打齐国时,宇文护不仅没有发对,还十分就赞成。”
玉清感激的望了一眼宇文邕,“高湛反悔也很正常,宇文邕善于用兵,试问齐国朝堂之上,谁能与之匹敌。”
“我去派人查一下,看是否属实。”宇文道。
“算了,”玉清说道,“你派人容易打草惊蛇,还是我让人去查吧。”
宇文邕一想也对,他的身边布满了宇文护的眼线,“玉清,谢谢你。”
玉清看向宇文邕,抿唇微笑,“四哥勿要再说谢字,若真要谢,也该是我谢你当年收留之恩。”
“玉清,”宇文邕言语轻暖,“其实,当年……”
“皇上,八年了,”玉清打断道,“这八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回齐国。”
“你我目的虽不相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宇文邕叹道,玉清之所以日日想回齐国,无非是为了报仇,“这些年来,我手无兵权,虽是皇上,却也是无能为力。”
玉清淡淡一笑,“所以,我们如今要做的是除去宇文护,收回兵权。”
“我知道,可是谈何容易?”宇文邕轻轻点头,目光沉郁,“宇文护手握重兵,羽翼丰满,又心狠手辣,先后杀死孝闵帝宇文觉,毒死明帝宇文毓。你也知道,我之所以能登上帝位,是因为宇文毓在驾崩前,当着群臣,大呼传位与我,宇文护无奈,这才尊我为帝。”
“我明白。”玉清敛眉。
“玉清,”宇文邕轻唤,目中竟有一丝惶恐,“你可曾怨过我?”
这些年来,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今日却在毫无思虑之下脱口而出。当年攻打齐国助高湛登位,虽是宇文护的意思,可是宇文邕知道自己也有私心。想到她的模样,那份容华,那份聪慧通透,内心深处,他似乎并不反对宇文护的做法。
“若说怨,怎会不怨!当年确实怨过,怨过很多人,就是大哥,我也怨过,”玉清浅笑,“可是是非曲直,我还分得清楚,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现在呢?”明知道她的话已经很清楚,宇文邕还是追问了一句。
玉清摇摇头,“现在我只想如何报仇。”
“你就只想着报仇?”宇文邕言语中颇为急切,“玉清,你可知道,贵妃……”
“四哥,皇后来了。”玉清像似没听到宇文邕的话,看向缓缓而来的李幼蓉。
宇文邕生性节俭,不喜铺张,因此李幼蓉穿着也颇为简素。
宇文邕见李幼蓉,温晴微笑,扶起李幼蓉行了一半的礼。李幼蓉心里明白,只有在这玉安宫,才能见到皇上如煦的笑容,虽然浅,却暖心。
宇文邕听她们闲聊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李幼蓉看着宇文邕的背影,心中微酸。夫妻多年,宇文邕封她为后,敬她,重她,可是宇文邕的可有爱过她?方才宇文邕瞧玉清的眼神,那份柔情,那份殷切,那才是爱,对她从未有过。
“玉清,这些年来,皇上的心意从未变过,贵妃之位一直空悬,你该知道皇上是为你留的,”李幼蓉劝道,“皇上的后妃并不多,冯顺容、郑修容和薛美人,我嫁他时,她们已经进府,算起来,这三位女子跟随皇上也有多年。我曾提议晋封冯顺容为德妃,位列三夫人之末,皇上一直未同意,这你也是知道,其实皇上只想封你为贵妃。”
李幼蓉嘴角溢出一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