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公子摩拳擦掌,率领家将家丁一字儿排开。建成注意着世民的举动。世民的箭法在三兄弟中最高,他热切地望了望宝弓,然后轻抚马首,仿佛宝弓已非他莫属。一旁的元吉性急地张弓搭箭,在马上不安地来回扭动。
李渊一声令下,鼓声骤起,骏马奔腾而出。家丁们有的鸣鼓,有的吹号,还有的挥舞长鞭抽击着树丛草窝。被惊起的野兽凄声叫着四处逃窜。
这时,一位面目姣好的中年妇女来到李渊身边。她风韵高贵,气度雍容,但此时的神情,却流露出焦急和不安。她就是李世民的姨娘、李渊的妻妹窦氏。窦姨娘有些埋怨地悄声道:
“姐夫,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
李渊一愣:“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窦姨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还不了解孩子们的性格。”
“我只是想要他们知道,要想得到任何东西都需经过奋力地拼斗,世上没有一样东西会唾手可得!”李渊说完取下鹰头上的皮罩。
窦姨娘还想拦阻:“姐夫,你……。”
李渊一抬右臂,苍鹰如疾矢般飞向天空。三位儿子的坐骑也似箭离弦,向被赶出的猎物疾驰而去。
窦姨娘不再言语,一脸忧愁地望着远去的兄弟三人,暗暗思忖:人们不是都说“知子莫若父”吗?可姐夫为什么却偏偏不懂得自己孩子们的心呢?李家这张祖传的宝弓,祖祖辈辈都是传给长子,可是今天却用这种办法决定宝弓属谁,万一被二郎夺去,那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唉!要是姐姐在世,她绝不会让姐夫这么做的。
一只狐狸飞奔跳窜。建成在中间,世民居左,元吉在右,从不同方向追围过去。
一声鞭响,建成拼命策马,超过了两个弟弟,他回头得意地一笑。世民不敢怠慢,用力紧夹马腹,又超过了建成。
马蹄翻腾,尘烟滚滚。兄弟三人暗暗较力。建成抬头发现跑在前面的世民正拉满弓弦,心中一急,用全力策马,却突然马失前蹄,“哎哟”一声翻下马来。
世民听到喊声,忙勒住马,跳下马背向建成奔去。他扶起建成,关切地问:“大哥,怎么样?”元吉却从身旁一驰而过,仍然追逐着逃窜的狐狸。
建成从地上一跃而起,脸色十分难看。世民还在问:“大哥,你没事吧?”
建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恼怒地抽打战马:“你竟敢摔我,你竟敢摔我!”
世民想上前劝阻,犹豫片刻又停住了。
建成发泄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他翻身上马,回头冲着世民阴沉着脸,挑战似地:“二弟,上马呀!”
世民若有所思,缓缓上马。建成拍马狂奔,马后扬起一团团尘烟。
在一处深深的草丛,世民发现有鹿角在扭动,他勒住马,慢慢地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将弦拉满。这时,他看清了原来是一只幼鹿,它丝毫也没有发现已身处险地,还在自由自在地觅食嬉戏,娇憨可爱。
世民慢慢地松了弓弦,看着天真的小鹿,禁不住露出了微笑。
突然,一只飞箭凌空而至,小鹿应声倒地,哀鸣不已。
世民回头看见手挽铁弓的元吉打马跑来,俯身抓起还在挣扎的小鹿举过头顶,得意地大呼:“二哥,你发什么呆呀?瞧,被我射中了!”说着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
世民看着远去的元吉,耳中的大笑声被乌鸦聒噪声所代替。他抬头望望天空,一群乌鸦正在天空盘旋,聒噪不止。世民感到有些烦躁,挽弓就是一箭……
这时,在离猎场不远的堤岸上,一群男女侍卫护卫着一辆车辇正缓缓地行进。男侍卫手执长枪,女侍卫腰佩弯刀,整肃地走在车辇两侧。车辇四周围着纱幔,微风拂过,隐约可见其中斜倚着一位美人。
突然,一个黑忽忽地东西从天空坠落在队伍中,引起一阵骚动。侍卫们立即摆开阵势,严阵以待,后来发现是一只射落的乌鸦,才放松下来。
一位叫荷香的侍女提着乌鸦走到车前:“启禀公主,是一只被人射落的乌鸦。”说完,掀开纱幔,把乌鸦递了进去。
车辇中被称作“公主”的姑娘约有十六七岁,面容娇艳如花,一双美目秋水荡漾,虽然气度雍容,却也不失少女的天真顽皮。她从乌鸦头部拨出箭仔细端详着,发现箭杆上刻有“李世民”三字。
荷香在一旁不觉赞叹道:“真了不起!一箭贯穿咽喉,不知道射箭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年少气盛、好高务远的人。”公主说。
荷香调皮地追问:“这箭上刻有名字,公主认识箭的主人?”
“名字是有,人并不认识。”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急响,李世民和随从家将李青从队伍后方赶了过来。
侍卫们立刻持枪围住世民:“大胆!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家辔驾?”
世民毫无惧色,问众人:“你们看见我射落的乌鸦没有?”
两名侍卫挺枪上前:“快走,快走!不然以闯驾罪名将你拿办。”
“我只不过想要回我的猎物而已。”李世民说完,双手随意一拉一推,两名侍卫便向后踉跄退去。
众侍卫一见,正要一齐拥上。“住手!”荷香止住了侍卫,走到李世民跟前冷冷地说:“这位公子,我们公主让你过去!”
“什么?你们公主‘让’我过去?”
荷香一愣,随即改口:“‘请’你过去,可以吧!”
世民被她刻意强调的话语逗笑了,随同荷香一起向车辇走去。
世民奇怪地问道:“你们公主认识我?”
荷香得意地一笑:“就是因为不认识而能说得准,才令人佩服!”
世民更感到好奇,问荷香:“她说什么?”
这时,两人已来到车辇前,荷香上前道:“启禀公主,这人说是要讨回他射落的乌鸦。”
公主望着车外的世民,下意识地玩弄着那支箭,明知故问:“乌鸦从空中掉落,可能是任何人所射落,凭什么说是你的呢?”
李世民略一施礼:“在下李世民,箭上刻有我的名字。”他隔着纱幔只能看见公主的轮廓。
“那就能证明是你射的么?”
“我射飞禽有个特点,就是一箭贯穿咽喉!”
公主语含讥讽地说:“对,那是年少气盛,刻意炫耀技能,一心展露锋芒之人的特点。”
世民对她的嘲讽置之不理,自信地说:“也许你认为一只飞禽展翅之时可射之处甚多,为什么偏射那难以瞄准的咽喉?我告诉你,这是对自己的射箭技能没有把握者的想法。再说,一个技能高超的猎人,就是要射猎物的咽喉,应该使猎物免于受 伤挣扎的痛苦!”
“你对你做的事那么有把握?”公主反唇相讥道。世民眼望随风舞动的车幔,故意玩笑道:“不错!比如说你的容貌如果跟你的声音一样美的话,我就会决定娶你做第二个老婆,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有把握娶到你。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因为我听说皇家的公主没有一个称得上美人的!”
公主一时娇容失色,怒斥道:“大胆!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你!起驾!”
乌鸦被抛了出来,世民一把接住,低低自语:“如果真是美人,就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车辇起动,带起一阵轻风,将车幔缓缓吹起,露出公主娇美的容貌。李世民大出意料,不由怔在那里。
公主欲将手中的箭扔给世民,突又停住,却忍不住探出头向世民望去,正与世民惊羡的目光相遇,不禁顽皮地一笑。世民早已看呆了。
此时的李世民还不知道,他邂逅的这位佳人就是隋炀帝杨广的掌上明珠出云公主杨吉儿。他更不会料到,他与这位出云公主在今后的动荡岁月里,还将演出一幕幕爱恨交织、难合难离的悲欢故事,杨、李两家的旧时恩怨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复杂难测了。
此时,车辇内的杨吉儿还在为刚才李世民的几句玩笑话气恼:
“荷香,你说那个李世民可恶不可恶?”
荷香附和道:“可恶,简直可恶透了,他竟敢说公主姐姐不美!”
吉儿撅着嘴:“对呀,他还要我作他的小老婆,真要把我气死了。”
荷香劝慰吉儿道:“公主姐姐,你别跟那种粗人生气了,划不来的。”
吉儿却又忍不住辩解:“他可不是什么粗人,只是有点傲气罢了。男人有点傲气也不算是坏事啊!”说着话,手里还在不停地把玩那支刻有世民名字的箭镞。
荷香有所觉察,不禁抿嘴一笑,说:“公主姐姐,你看有人来了。”
吉儿不经意地问:“谁呀?”
荷香调皮地一笑:“李世民啊!”
吉儿急切地睁目四看,边问:“他在哪儿,在哪儿呀?”
荷香用手一指吉儿:“在你的心里呀!”
吉儿发觉泄漏了心事,不觉两颊绯红,娇嗔道:“好呀,你敢作弄我!看我不教训教训你!”说着扬手欲打。
荷香急急地躲开,叫道:“莫打,莫打,哎,说曹操曹操到啦!”
吉儿不信:“你骗人!”
荷香说:“不骗人,你看啊!”
吉儿住了手,撩开纱幔向外望去,果然看见李世民和随从李青正被一群饥民围在中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饥民哭嚎着、哀求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盯着两匹马上挂着的黄羊、野雉等各种猎物。
李世民脸上现出的沉重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他毫不犹豫地解下猎物递过去,对那些饥民们说:“这是我打的猎物,你们拿去吃吧。”
饥民们一声欢呼,齐拥上来又争又抢,有的人还不忘道一声谢,有的却已迫不急待地抓来就撕就咬。李世民的浓眉不禁紧紧拧在一起。
车辇内的吉儿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她喃喃自语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事!”
荷香在一旁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还有吃人的呢!不过那个李世民的心还真好呢!公主姐姐……”荷香偶一回头发现吉儿手持那支箭,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山西汾阳行宫,专为杨广巡幸享乐之用。杨广常带大群宫眷和官员来此寻欢作乐。夜幕下的宫殿,华灯璀灿,火树银花,乐工弹奏着热烈欢快的宫廷乐曲。已经四十八岁的杨广居中高坐,文武百官分于两侧,宫人往来穿梭,送食斟酒。
杨广酒兴正浓,一边一杯接一杯地豪饮,一边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
大殿中央,黑美人昆仑女奴颇具魅力的身姿引得观者垂涎。她舞动腰肢,左右扭摆,动作夸张奔放,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她舞蹈的任何一个动作,她眼睛的任何一个流波,都使在场的男人们心荡神摇,不能自持。
杨广两眼发直地盯着昆仑女奴。她颤动着双乳,扭动着臀部,使出全身解数,充满诱惑地尽情舞着。杨广望着望着,仿佛又面对的是张丽华,一时竟痴在了那里……
车驾在汾阳宫门前停下,吉儿由荷香扶持着走下车辇,匆匆来到宫门口。
内廷总管宦官汪英迎出,恭敬地说:“公主,奴才不知公主驾到,待奴才奏报皇上……”
吉儿一摆手:“不必!”说着径自走进宫门。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甬道和回廊,来到内宫。宫中仍然歌舞未停,热闹至极。
汪英陪吉儿走进来,高喝一声:“公主驾到!”众人闻声,立即停止歌舞,纷纷起立施礼。
吉儿未看见杨广,便问:“我父皇呢?”
总管低下头支吾着:“这……”
吉儿生气地喝问:“我问你,我父皇呢?”
汪英如哑人一般,张着嘴却无言以对。皇上去哪儿,他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汾阳宫地下密室珠光宝气,处处锦绣。室中央放着一张宽敞豪华的床榻,榻上坐着有些惊慌失措的黑美人昆仑女奴。杨广紧紧地盯着她,眼里却仿佛看到的是张丽华妩媚诱人的笑容。他猛扑上去,紧紧抱住昆仑女奴狂吻着,叫着:“我的美人,我的张美人。”并伸手撕扯着她的衣服。
受到惊吓的昆仑女奴起初又躲又藏,渐渐地便顺从了杨广,用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杨广顺势把她摁倒在床榻上,却突然发现怀中的昆仑女奴并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张丽华,于是跳下床榻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她不是张丽华!她不是张丽华!来人哪!快带她走!”
几名卫士闻声闯入室内,七手八脚将满脸惊悸的昆仑女奴架了出去。
杨广烦躁地走来走去,良久,才气咻咻地坐了下来。他回头望着竖在一旁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张丽华的画像,喃喃自语:“丽华,我的美人,没有你,任何女人对我都没有意义,没有你,我的人生又有什么乐趣?丽华,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画中前张丽华似乎活了起来,一脸哀怨地向杨广诉苦:“你不是说,要杀掉李渊为我报仇吗?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一点儿都没有行动呢?”
杨广深情地说:“丽华,我从没有忘记李渊杀你的仇恨,只是时机没到。请你相信我,我的美人,我绝不会放过李渊!”
“张丽华”有些不满:“你这个话我已经听够了。一开始说什么李渊是你母后最宠爱的外甥,你为了当皇帝,不敢开罪母后,我信了你。可是到了今天,你当上皇帝都已十几年了,我不仅没看见你对他有任何行动,他反而一年年地加官进爵。”
“你要知道,李渊手里有强大的兵权,我必须准备完善才能行动,万一‘逼反’,反而坏事。我不会放过他的,绝不会放过他!只要一找到借口,马上被杀了他!”杨广低低的声音,又仿佛是自语。
“借口还用得着找吗?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张丽华”的声音。
杨广略一迟疑,随即下了决心:“好!李渊啊李渊,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我时刻记着你有意杀了我心爱的张美人,这一次机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他双手拥向张美人,却抓了个空。面对画像,杨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原来刚才是因酒过量而产生的幻觉。
夜深了,风中透着凉意,汾阳宫内依旧灯火闪烁,歌声绕梁。杨广再次下决心除去李渊,并在苦苦寻找时机。
此刻,在太原城中留守的李渊,正在府邸为长子建成夺得家传宝弓而大排筵宴,部属众人纷纷前来道贺。庭院中,松明火把照得通彻透亮。宾客如云,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木柴烧烤着猎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尽管如此,细心的窦姨娘还是察觉到了笼罩在几个孩子之间不睦的阴云。对此,粗心的李渊却毫无感觉。李渊高举宝弓,兴致勃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