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但他不希望自己和她会是宴席。
他说过,她若不离,他必不弃。
都没用了。
那个会跟他细水长流的姑娘,不在了。
不再了。
地上并没有留下过去的足迹,但痛楚却仍然在,确确实实地,在不知多少个夜晚中陪伴着天下的有情人。
☆、被阳光照耀的兰花(5)
其实,茈静兰一直不知道,由他认识彩耀熹开始,他就一直在两人经历过的种种中成长——不知由什么时候开始,静兰学会了耀熹的静,学会了,如何云淡风轻地面对生活。
生活一向残忍,如果自己残忍不起来的话,至少也学会残忍地对自己。
残忍地,将自己多余的伤春悲秋都藏起来。
茈静兰终究没有做什么。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一天,将所有和女孩有关的东西全都搬回女孩的房间锁上。虽然,其实跟女孩最关系密切的,是他自己。
已经不可以再去干预她的生活了。曾身为皇子的静兰知道,进了缥家就等同没什么可能跟王派同一阵线,尤其是在现在贵族派和王派厮杀的局面下。说句难听的,情况恶化起来,静兰和耀熹哪天可能还要向对方叫板。如果真如耀熹所说,她成为了下一任大巫女的话,茈静兰和彩耀熹,则是世上再无立足之地之物。
她,也一定是知道有可能有这一种情况,才宁愿一刀两断。
也罢。
既然爱她,那就像个真男人一样,不要让她痛苦。
像是几百年没有碰过酒一样,静兰一个人躲在山上,将以前他和耀熹还未喝光的酒全都倒进了愁肠。平生没怎样哭过的静兰,也笑着笑着哭了。
泪水流到口中,不知是因为泪水的苦涩还是其他原因,静兰的泪,流得更加急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偶然遇见的女孩产生那么大的情感。
心,揪着揪着,像有一道刺一样。思念着的心,一揪动,就宛如撕裂灵魂。
他,逼自己接受了现实。没有与谁说过,将一肚子的真相吞掉之后,静兰再次投入了工作。但,原来斩不断理还乱是真的——他再次见到了耀熹。
看着在病檀上缓缓睁开双眼的‘秀丽’,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那是,她。
那些温婉柔情的目光,是秀丽不会有的。
以前,他经常在耀熹的脸上看到过。
只是以前。
看着那双眼眸,静兰却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扬起从心出发的微笑。
她也是。
那双充满哀怨的秋水,他不忍看。他怕,他再多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怀中,仔仔细细地告诉她,他究竟有多爱她。或许,女孩就肯留下来不走了。但,果然留下来不走什么的只是他的梦吧?她不可能留下,他也不可能不再想她。
那就顺着她的意思好了。静兰不忍看着她伤得透了的表情,抿抿唇,别开了脸,一字一顿地将残忍的事实掀开。
早该预料到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这么大。大得,两个人拼尽全力,还是牵不了手。或许是女孩将木簪还给他的那一晚,或许是女孩知道自己是缥家
人的那一天,甚至,是在两个人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都是错误。
不适合的两个人,无论多么努力,也是不适合。
第一次,静兰相信了命中注定。
注定他们这辈子情深,缘浅。
以真身出现的耀熹,穿着的不是以前的棉裙,取而代之的是传统的正规缥家巫女服饰,头上也佩戴着彰显其身份的缥家头饰。
她想放下了的话,自己也就不要再纠缠了。
静兰开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向耀熹叫板。
依旧美丽的秋水看过来,眼里带着少许落寞,却有更多的坚强。
“缥家。”
“没有。”
“缥耀云。”
“……。”
耀熹点了头。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打破静默。
静兰将耀熹的表情一一收进眼底。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该骂她笨蛋,捏她的脸了。
再纠缠,只会害了她。
问了秀丽的情况,静兰没有再说话,却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不忍地回头看了
耀熹一眼。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水气。
对不起。
意料之中的。
却还是忍不住。
只差一念,他就要走过去拉起她,帮她系好斗篷,擦干她的眼泪。那些眼泪,还是依旧的刺目。他只觉自己的胸口作痛。痛得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两人再也无法跨越界限。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沧海桑田。
都变了。
眼泪刺目也好,心疼也好。再纠缠下去,只可怕他的心会更痛。
一直走到后宫的亭中,感受到后面三人的脚步,静兰终于鼓起勇气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后头表情复杂的三人。
“皇兄…”刘辉皱着眉头看着静兰。
“我没事。”静兰放缓了神色,拍了拍刘辉的肩膀。
“…静兰,你打算怎样?我想过了,蝗灾发生的话,我们这边…”绛攸欲言又止的说。
“要派一个人去,是吧?”静兰苦笑一下。尽力地将他推向所谓的幸福,谢谢。但如果去的人是他,女孩该怎样?他们没有做好再见的准备。“蓝楸瑛,你可以去吗?”楸瑛现在并非将军,却有着文官和武官的资格,又是蓝家的人,是绝佳的人选。
成功说服了王都三人组,静兰独自一人回到尚书省。
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蓝楸瑛有的是能力,如果是他去的话,女孩会没事的。应该会的。
但他还是禁不住的担心。缥家的事,他是年轻组中最清楚的那一个。缥家与政治的关系,是一个烫手山芋。谁踏进去,稍有不慎都是粉身碎骨。
像是被催眠了一样,静兰不知不觉地往后宫走,然后看到了房间还未关的灯光。
她也未睡着。
拿着一壶酒,静兰坐在了房间外的亭子内。从前和女孩对着明月,总是爱喝酒,谈谈天,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地天亮。那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黑夜有什么可怕。
以后没了女孩陪着,他还能像那样等到天亮吗?
无缘无故的,静兰想起了以前和女孩的点点滴滴。一起在市场买菜,一起在家中做饭,一起在夜晚上街散步,一起上山骑马,一起吃饭……曾经的美好岁月年华,都一一化成了历史。
她怕他受伤,先自己离开了。
但她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关系,她的离开才是他最大的伤。
伤痕累累的他,忍受着自责和愧疚,像个笨蛋一样,认了命,放开了手。
说什么放不开,都是夜色魅人。
面无表情的将女孩留下了的信收进手袖,没过两天,静兰就收到了悠舜召见的消息。
“来了吗?坐下吧。”悠舜给静兰泡了一杯茶。
“悠舜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静兰依言坐了下来。
“静兰大人,你愿意死忠吗?”悠舜低着头泡茶,没有让静兰看到他的表情。
“…悠舜大人何出此言?”
“宰相想知道主上身边的人的忠诚,不是很正常吗?”依旧的,是温柔得、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晚上菜色的声线。
“…悠舜大人知道的。但,悠舜大人您自己呢?您的死忠?”静兰看着茶杯底,同样没有激动。突然的,他又想起她。
原来,他不可能忘掉她。因为,他自己身上就已经有着她的影子。
“宰相,容不下对主上没有死忠的人。”悠舜抬起了头笑了笑,看着静兰,“静兰大人,您会不会去缥家?”
“悠舜大人,我能知道为什么您会这样问吗?”静兰呷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神。
“缥家主张着很多事的发生,也包括蝗灾。王的这一边多派一个人去缥家有好处。我们需要一个文武皆通的人。”
“…您想我什么时候出发?”静兰藏在桌下的手捏紧了衣袖。
“没有我想不想。静兰大人,我也只是问问您会不会去而已。”悠舜笑了笑,“这柚子茶好喝吗?好像酸了点。嘛,可能是没有好好保存吧。下次你再来的话,我一定会准备好更好的茶点的。”
踏出了尚书省,静兰抬头看了看天空。蓝天白云,是好天气。或许是太阳太闪耀,照得静兰微微有点头晕。
再见吗?
从来都责任感强大的静兰,没办法再站在边上,于是他跳进了火坑——向刘辉道别后,透过了羽羽的帮助,也凭着他纯净的紫家的血统,他混进了缥家。
再见到耀熹的时候,她已经比当天要淡定下来。正常的脸色,整齐的缥家巫女服,显示出她的身体状况应该不差。唯一违和的,应该就是脸上已经消失的微笑。
根本就是在强颜欢笑的耀熹,一看就知道她开心不起来。在笑的她,目光却是平静得可怕,失去了光彩。
但他知道最有可能令女孩开心起来的方法已经不可行了。
没办法回去的。
“事完后,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既然如此,他就尽量不让人来打扰她。
喜欢躲在什么地方的,他绝对不会来骚扰,一定会守护着她。
请找回快乐好吗?
请,真心的笑,哪怕不是因为他也好。
什么痛苦、国家的,凭什么是她来承受?凭什么缥家和政治的牺牲品要是她?痛苦什么的,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她也要牵涉其中?睡觉的时候会做噩梦惊醒,每天也不得休息,累极了也要往前走,这样的痛苦凭什么是她来受!
女孩披着静兰递给她的外套,站在廊下,看着满天的飞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清明的瞳孔里,反映着的,是她心湖里的一片迷茫。
一下忍不着,静兰搂过耀熹,紧紧地按在胸前。她这个笨蛋究竟知不知道她有多让人心痛!往日的朝气不复往见,明明是平静的脸,但静兰彷佛在上面看到了女孩的泪痕。那些泪痕,肯定是因为她哭得太久,所以不知不觉留下了痕迹吧。
那样的她,不哭比哭还难看。起码,哭了的话,她没有这么憋着。这笨蛋就像是飞蛾——明明知道火很危险,却又每每飞蛾扑火。
谁又知道,飞蛾是在期盼光明?
当生活充满了黑暗,扑向危险的光明,也是唯一出路吧。
她叫耀熹,耀眼的光明,是应该阳光的。
他想守护那光明。
什么都不要紧。只要她快乐,他一定竭尽全力满足她。
那弯弯的弧度,一辈子,就够了。
都够了。
☆、被阳光照耀的兰花(6)
她迷失了。
成为了缥家巫女第二把交椅的耀熹,在王一派和缥家中痛苦地挣扎着。看到耀熹眼中的不情愿和拒绝,静兰放开了耀熹,转过脸离开。
他明白了。
拼命也想甩开他,什么特殊的事情都不让他碰,只把他随时随地留在身边,却不让他再靠近一步——笨蛋彩耀熹摆明了是不想让静兰沾这一趟浑水。
真真是个大笨蛋。
不要紧,两个笨蛋正好凑一对,不是吗?
听着覮瑟悠远有味的话,静兰突然想看看多年以后的耀熹是否也会跟覮瑟同一个模样。他不想放手了。就算以后分道扬镳也好,他想要帮她找回自己的道路。
迷失了,就把路找回来。把路找回来,把自己找回来,然后连带着自己的心愿,一步步的实现下去。
他不想看到她快乐不起来的样子。未到眼底的笑意,比哭更难看。
再次让静兰有拉着耀熹回贵阳的冲动,是在两天以后——几十个来势汹汹的暗杀傀儡,让耀熹无意中得知了残酷的事实。
“静兰,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温婉的声音传进静兰的耳朵里,静兰却忍不住皱起眉头。究竟那道娇小的身影承受了多少悲哀和压力?那个只到静兰肩膀的她,细小的肩头上背负了多大的责任?在缥家这种地方,被那么多东西压着,她怎么快乐得起来?
“你会的吧,保护她。”
将所有重担都扛到自己身上的耀熹,连叹息也分外小声,生怕被人听到一样。 静兰看着缓缓走出房间的耀熹,眼里透出担心和心疼的神色。
但是,坚韧得可怕的耀熹还是美丽地在他们的故事中加入了一笔浓彩。
她做到了。
她用着她自己的力量,将缥家的通道一一打开,甚至不惜累得晕倒,但终究还是成功了。
完成了任务,又是时候分离。
坐在廊下和耀熹最后一次共饮,静兰看着身旁的耀熹。美丽的侧脸依旧犹如半年前在红府的样子,却添了几分憔悴。
有时候,静兰会想那几分憔悴是为什么而产生。他不希望是自己,却又突然想到如果令她不快的人不是自己,自己一定会吃醋。
她身上的缥家巫女服,静兰无论看了多少次依然觉得碍眼。他还是习惯那个穿着普通棉裙、发髻随便簪着、总是带着微笑的女孩。他喜欢那个女孩。但就算那个女孩换了缥家巫女服,他还是喜欢她。到最后,他自己都开始不知道女孩究竟适合普通棉裙还是巫女服了。
月光的照耀下,耀熹始终对着明月,没有给静兰一个回眸。
那憔悴、却依旧坚定的目光,没有看过静兰一眼。
是啊。无论是棉裙还是巫女服,都已经不是静兰可以触碰的范围。
他们之间,只剩下看着同一片天空的缘分了。
在通道关闭的最后一刻,静兰彷佛看到了耀熹的愁容。不要哭,也不要难过,
要找回道路,听见了没有?
他忍痛割舍了。
但为何割舍了以后,静兰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沉重了?
他发现,他也迷失了。
他总在睡梦中看到女孩清秀的脸庞。梦里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在静兰的对面,对着他微笑,彷佛在安慰他。那样的笑,让静兰很想永远刻在心里。梦里的她,眼里彷佛闪过一丝心痛和不舍,掂起脚尖主动吻上了静兰。唇齿间的芳香,总让静兰不自禁地想要抱紧眼前的她,好好让她在他的怀里休息。傻瓜,我不是在这里吗?可是,往往还未触碰,女孩就已经消失了。他在半空的手,终究连一片衣角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