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怡一瘸一拐地走进去,一时心起,便竖起食指拼命让马进良噤声。自己则偷偷摸摸走到静立的雨化田身后,正想伸手拍他吓他一下。
雨化田未回头,凉凉地说:“驴还没骑够?”
林子怡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后跳一步,“我的妈呀。化田兄你身后长眼睛的?”
“鬼叫什么?”雨化田颇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还有那是什么鬼称呼?难听。”
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忙忙走来,向雨化田行了礼,便对着林子怡将皇上的旨意复述一遍,请示道:“仵作和衙役还在正厅等候。您打算?”
林子怡活动了下酸痛的腿,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回道:“让他们带走吧。”
雨化田笑了一声,他的笑总是带着几分讥讽,细眯着眼看她,道:“你不去瞧瞧?”
“不去了。”林子怡摇头,低声说:“我不喜欢。”
雨化田微微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言,“既然要做戏,不妨做足些,叫人不要生疑才好。”
林子怡看着他,眨了眨眼,“干爹说得对。你忒聪明了。”她说完似乎有些忧愁,自顾自在那嘀咕:“办秃噜扣了回去干爹削我可怎么办。”
雨化田听不懂她嘟囔着什么,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她说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沉沉地问:“我若是问你林老爷的计划,你肯不肯说?”
林子怡两只手捂着嘴,摇摇头。
雨化田好整以暇,“好。那我便问你一句。”
林子怡犹豫地点了点头。
雨化田目光冷然,“林老爷没死?”
林子怡脸上的表情很为难,纠结的又有点想哭的模样,最后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林公公死了。林老爷活着。”
她说完蹲在地上一捂脸,“完了完了。干爹要一爪子刨死我了。”
☆、第五章
林府的账房按照林子怡的吩咐,将府里贵重的古玩字画都折合成现银,作为工钱发放给府里的下人。他们井然有序的在账房领好工钱,便陆续离开了林府。
偌大个林府,不多时便成了一座空府。
林子怡对此倒是没什么感慨,也没去收拾包裹。怀中抱着那个装有翠笛的长盒,她便跟着雨化田出了林府的大门。
沉重的木门被合上,发出喑哑地吱呀声,是它最后的呻吟。
林子怡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自家的轿夫都被她打发走了,自然没有人来送她过去。看着门外仅有的一个轿子,她向雨化田甩了句“化田兄你知道北斗七星么”,便无耻地钻进了轿子里。
雨化田:“……”
雨化田:“天枢、天权、天玑、天璇、玉衡、开阳、摇光,此七星为北斗七星。怎么了?”
林子怡摇头,“没事。我就是想分散你注意力抢轿子坐。”
雨化田:“……”
林子怡露出一个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骑驴了。好累的。那驴还是个话唠,总讲它的拉磨史,听的我好痛苦。”
雨化田翻身上马,右手缠住缰绳,只当她是怕了胡乱找理由,淡淡鄙夷道:“出息。”
雨化田的私宅并不算大,但四通八达,地理位置极好。消息流通方便,行走往来也十分便利。宅子内部布置精巧,花草树木众多,微风吹拂,传来甜腻的桃花香气。
到私宅时,天色已近昏,雨化田还没来得及安排林子怡的住处,便被万贵妃一道口谕传进了皇宫。
林子怡下轿,遥望他策马疾驰的背影,似是自忧般叹了一口气。
马进良引她入府,将她安置在了离雨化田的书房并不算远的客房中。
客房干净而又整洁,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只是简单地挂了几幅字画。似乎为了迎她入住,靠近床尾,还有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一个铜镜,还放了几盒胭脂水粉。林子怡四下看了看,倒是很喜欢这间房。
马进良说了几句中心思想为没事不要撩贱大人,大人很忙,作死就会死的话,便让林子怡自便,转身想要离开。
林子怡叫住他,迟疑,“啊,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啊?”
马进良回道:“马进良。”
林子怡点点头,熟稔地叫着,“阿良啊。”
马进良沉默了一下,再次强调,“……马进良。”
“你怎么跟你家大人一个毛病。叫起来多耻啊。”林子怡纳闷。
听到这熟悉的对话,马进良顿时警觉起来。
果不其然,林子怡在那边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很羞耻地叫道:“小,小马驹?”
马进良:“……”
马进良:“……还是叫我阿良吧。”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泼洒下皎洁的光。春日的风带着香草的气息,拂过鼻尖,令人心旷神愉。
林子怡将送来的晚餐挑了吃了几口爱吃的,便端着盘子交给了守在门外的仆人。
负责宅邸安全,正在巡视的马进良恰好看到这一幕,便有些惊讶地问她:“林姑娘吃的这般少,是菜不合口味么?”
“挺好的挺好的。”林子怡有点尴尬地打着哈哈,“我胃口比较小。而且最近觉得自己胖了,打算节食瘦一瘦。”
马进良不解,“林姑娘并不胖,没必要如此。”
林子怡随便找着借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女儿家的心思,你就别猜了。”
马进良忽然想起在林府听到的那些下人的对话,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林子怡探头看向不远处黑乎乎的书房,问道:“你家大人还没回来?”
马进良点点头,“大人还未归。林姑娘可是有事要寻大人?”
林子怡猛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疲乏的表情,“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累了。先去睡了。明天再向你家大人问好。”
马进良看她关上房门,联想到她今日死去了一个亲人,想必是很疲累了。便小声地吩咐守在门口的仆人,要他们做事小心些,不要吵到了林子怡。
林子怡吹熄蜡烛,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咕噜了一圈。她的耳朵动了动,听到马进良的脚步声走远,才放松下来。
在床上趴了一会,她望眼窗外,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下地推开了后窗。
后窗发出小小的“吱呀”一声,林子怡做贼心虚般张望一下,发现外面的人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探头瞧了瞧窗外。
后窗不远处栽着一棵桃树。晚风拂过,花瓣簌簌下落,带着一阵香甜的气息。
待到晚风停息,桃花飘进窗台,落在床帏。房里只留一阵青烟萦绕,却早已没有林子怡的身影。
雨化田骑马出宫已是亥时。纵然夜色已深,街市却繁华依旧。小贩叫嚷着推销自己摊上的物品,街边的面摊时不时传来高声笑谈。
他嫌吵,便牵着马换了条僻静的小巷。
万贵妃传他匆忙,他一时也只探出寥寥几点信息。但也足以让他发现一些疑点。仔细想来,从他认识林老爷开始这事便有些不对劲。
林老爷发迹之前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太监,直到五年前与自己相识不久,便搭上了万贵妃,颇得倚重,此后步步高升,不出两年就登上了如今的位置——御马监掌印。
而他死前不过三言两语,便诱得万贵妃轻易的将这个位置交付给了雨化田。
万贵妃虽然是个只把眼光放在后宫那些无聊争斗,目光短浅的女人,但她并不算愚蠢。纵然有多信任林老爷,也不会这般听话。
而林子怡所说的“林老爷未死,林公公死了”那番话,是喻指身份还是人呢?
雨化田正缓步深思,眼尾却瞟到一团白色的东西正用着闪电般的速度向他冲来。他下意识挥掌劈下,那毛团却机敏的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生生止住势头,却因为惯性的缘故灰头土脸地滑到他的靴子旁。
他蹲下身,手指拎起毛团的后颈,瞧了瞧,倒是觉得有些眼熟。
那毛团通身的皮毛雪白没有一点杂色,一双圆圆的红眼正惶恐地盯着他,小短腿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像是听天由命般垂下了头,透着一股沮丧。
雨化田觉得有些好笑,晃了晃它,似乎想到了什么,确认般问道:“白貂?”
那白貂似乎有些灵性,小短耳动了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不安地低下了头。
看它毛皮干净,又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哪户人家养的宠物从笼子里逃了出来。
养白貂做宠物,倒是稀奇。
雨化田放下它,站起身来,俊美的脸庞微微带笑道:“快回去吧。闹市不适合你。”
白貂四爪落地,迟疑地围着他转了两圈,在确认下他确实没有把它抓起来的意思,便“嗖”地蹿上了房顶,在皎皎月光中消失不见。
雨化田仰头看了一会,心中颇为奇怪。
……白貂是会蹿房顶的?
马进良守在大门前,刚看到雨化田牵马而来的场景,便急忙地迎了上去。
雨化田将缰绳交给他,手帕擦着右手,走在前方半步,淡漠地问:“林子怡呢?”
马进良牵马跟在后面,回答道:“回大人。林姑娘睡下了。说明天再来见大人。”
雨化田狐疑,“这么早?”
马进良低头请示,“要不然,属下去叫醒林姑娘?”
“那倒不必。来日方长。”雨化田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轻摇头拒绝。他将那手帕塞进怀中,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林子怡如何?”
马进良今日一直沉浸在林府下人拉媒的话和自己的脑补发展中,一时间听到这话顿时想歪了,急忙回答道:“我对大人一片忠心,对林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雨化田:“……什么?”
马进良一看雨化田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想错了,换了个说法忐忑地解释道:“属下是说,在属下眼里林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雨化田也不指望他能看出什么异常,听到这话也只是颔首不语。
进了府门,他抬眼望向林子怡那间已经吹熄蜡烛的房间,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不在时,她可向你提出过什么要求?”
马进良思考了一会,点头道:“有。”
“哦?”雨化田有点感兴趣,“什么要求?”
马进良:“林姑娘想叫我阿良。”
雨化田:“……”
☆、第六章
半夜似乎响过一阵雷声,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晨起凉风透过半掩的木窗徐徐吹进,带着雨后的花香。
雨化田骨节分明的双手浸在温水中,听着马进良一板一眼地汇报着“林府昨日被雷劈中,燃起熊熊大火,不多时便烧成了焦炭”的消息,表情不变,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半晌,他略带讥诮地说:“这雷来的倒是正当其时。”
雨化田接过帕子,慢悠悠地擦着双手,“林子怡知道么?”
马进良摇头,“属下只汇报给了大人。”
雨化田将那帕子丢进铜盆中,正了正新领的官服,抬脚迈出房门,“走。去瞧瞧她。”
小厮上前敲了敲房门,又唤了两声“林姑娘”,屋内却安安静静一点回应也没有。他略带迟疑,伸手轻轻一推,门竟无声无息地开了。
小厮进门张望,慌忙跑出,向雨化田汇报道:“大人,林姑娘不见了。”
雨化田眉头一皱,正待说些什么,轻落肩头的桃花瓣止住了他的话。他夹住那瓣桃花,抬头望去,便看到林子怡坐在树枝上,可怜巴巴地喊他:“化田兄。”
衣服虽然还是昨日的水蓝色,但袖口的花纹却由杏花变成了梅花,显然已经更换过了。
雨化田看着她,连称呼都懒得计较,深深蹙起眉头,问她:“……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及腰的长发,此刻却笔直笔直得朝天而立,有些甚至和桃花枝缠到了一起,看起来颇像神鬼志怪里的山姥鬼怪。
“头发?”林子怡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顿时咬牙切齿地骂道:“雷公他老婆婆的,二愣子,傻狍子……”
似乎骂够了,林子怡看着雨化田,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这个是从小的毛病。怕打雷,一打雷头发就吓的都立起来了。”
雨化田接过小厮端来的茶,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悠悠品了一口,“接着编。”
“我没骗你呀。”林子怡嘟囔着,手掌轻轻抚过自己冲天的头发,除了被桃花枝缠绕的那些,其他发丝竟都乖顺得软了下来。
她伸手去解发丝,却越解越乱,反而缠得更紧。她不耐烦起来,啪啪啪拍着树干,“熊孩子别占我便宜,松手松手松手。”
话音刚落,无风无雨,那花枝却好像动了几下,几乎缠成死结的青丝随着簌簌花落,也悄然滑下。
雨化田默不作声地瞧着,将茶杯轻轻放在石桌上,招手唤来一旁的马进良。
马进良意会,俯下身来,一双眼则牢牢盯着坐在树上神色莫名有些憔悴的林子怡。
“去查查她可曾……”雨化田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却难得迟疑起该怎样措辞。
雨化田不信神鬼,不信妖魔。皇宫里招来的那些捉鬼道士世外高僧,在他眼里不过是群装模作样,惯会危言耸听,以世间无形之物为饵来换得自己前程的无能者。
可与林子怡接触这两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便有些弄不懂。
林子怡脚步虚浮,下盘不稳,并不是一个会武的人。可若说她会什么法术,他只觉得可笑。
长武所的事,可以解释为林子怡稍懂阵法,他误打误撞入了阵,才会见到那种诡异的场景。而淋雨却半分未湿的衣服,内力深厚如他可以做到,林子怡也未必不能用些雕虫小技来蒙蔽他的眼。
而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法,是那些民间邪教惯用的。
昨日入宫之时,万贵妃曾无意间向他提起,最开始闹鬼的流言,是林老爷向她提起的。
若是林老爷与林子怡皆是那邪教中的一员,生出这么多事端,布下层层机关,无非是想让宫中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而他们便可投机取巧,以为皇上解忧的名义,平定他们亲手布下的乱局。皇上必然大悦,邪教便能堂而皇之地入驻皇宫,成为正统的教派。
若是如此,于他倒也有益。
雨化田的手指点在杯沿,慢慢说道:“去查查林老爷与林子怡可曾和什么邪教有所联系。”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