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点头。
谢阮阮依旧红着脸,吞吞吐吐不说话。
第64章
“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晴雯促狭道。
“我同你说,你可得替我保密。”谢阮阮急道。
“那是自然。”
“我……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听说你时常去看望北静王太妃,想必也见过北静王,”谢阮阮把脸埋在胸前,不敢看晴雯,“我……”
晴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两眼上下打量谢阮阮:“你该不是想问北静王的事吧?”
谢阮阮吓得别过脸不敢看她,急得面红耳赤:“你小声些。”
“你……”晴雯一时犹豫了,她倒是经常听老太妃说水溶因为守孝耽搁了婚期,后来又因为锦衣卫的身份让人惧怕,婚事一再搁浅,如今都已过了二十岁尚未成亲。
算起来,水溶比谢阮阮大了足有七八岁,不过这种年龄差在古代并不算稀罕事。
水溶的家世和人品都是一流的,在普通少女眼中,他确实是支优质股。晴雯有些复杂地看着害羞的谢阮阮,她若是见过水溶手起人头落的场景应该会马上幻灭吧。
晴雯试探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注意到他了?”
“就是那一回,他送我回府。”谢阮阮的声音轻颤着回答。
晴雯摸着下巴想,估摸是那回谢阮阮差点误入贼窝的事情。可惜这事,她也听水溶提过,关在监牢里的贼匪至今没有吐出任何线索。
晴雯犹豫了一下,劝道:“你这心思别让旁人知道了。”
“我又不是个傻的,只和你一人说了,”谢阮阮幽幽看了晴雯一眼,“罢了,你就当没听见我之前的蠢话,我只是找不到人说,心里憋得慌。”
晴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谢阮阮靠着她的胳膊,静静地依偎着没再开腔问水溶的事了。晴雯还真有点怕自己一个招架不住就说出来了,还好谢阮阮自己打消了心思。
过了一会,两人便又回到了宴席上。柳含烟孤零零独自坐着,其余三人正在玩花牌,见了晴雯二人,便笑道:“主人家也好意思躲起来,快来一起耍吧。”
谢阮阮一面笑,一面还是拉了柳含烟过来一道玩,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若不去请她,她肯定又会哭着回去。到时候挨骂的人,肯定是谢阮阮。
五人玩了一会花牌,便散了。晴雯回去后,便一直想着谢阮阮的事情,若是有机会,她会探探水溶的口风。她不敢大包大揽下谢阮阮的请求,但是她其实很佩服谢阮阮的勇气。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慕少艾,这原本就是人类的天性。只是在现在这个时空,放任这种天性,带来的后果不是谢阮阮这样的小姑娘可以承受得了的。
晴雯暗叹了口气。
……
水溶很快履行自己的承诺,带着晴雯去了卫家的跑马场。卫若兰和冯紫英也都在,见了晴雯,冯紫英便自来熟地笑嘻嘻道:“晴雯妹妹好久不见,想不到如今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晴雯眨巴两下眼睛:“有什么不容易的,我又没被人绑住了手脚,但凡冯大哥说一声,我立马提脚就来见你。”
“哎哦,我就喜欢妹妹这么爽快的。”冯紫英大笑道。
卫若兰向晴雯行了礼道:“县主安好。”
冯紫英指着他笑:“快别叫县主了,只叫晴雯妹妹就够了。今儿个可没有什么县主。”
“冯大哥说得对。”晴雯点头笑。
水溶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过来,个头有些矮小,不过很适合晴雯这种初学者。
水溶道:“你来摸摸它,牵它走一段路。”
晴雯接过水溶手里的缰绳,心里有点迟疑,小母马眼神十分温顺地看着她,晴雯鼓起了勇气,靠近她,摸了摸她头顶的鬃毛,好顺滑,晴雯心底感叹了一声。
转头,眼神亮亮地望着水溶笑:“她好乖巧啊。”
卫若兰在一旁补充道:“它是在这个马场出生的,性情很温顺,你别怕它。”
晴雯兴奋地点了点头,牵着马在场子里慢慢走动。冯紫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见晴雯一时半会还学不会,就招呼了卫若兰去跑马。
水溶留下来给晴雯当陪练,牵着另一匹白马慢慢在她身旁缀着。
“她有名字吗?”晴雯和小母马混了几分熟了,转头问水溶。
“不然你给它取一个吧。”水溶含笑建议。
晴雯有些犹豫了,她不敢轻易给小母马取名字,总觉得一旦有了名字,就有了某种责任、某种牵绊,这种重量有些沉重。小母马黑亮的眼眸温柔地看着晴雯,探过头来舔晴雯的手背。
晴雯一边躲,一边开心地笑起来,暂时把满腹心思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你不敢给它取名字。为什么?”水溶的结论是笃定的,问题很直接。
晴雯收起笑容,叹口气:“她虽然只是一匹不会说话的马,你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没办法反抗。但是我觉得随便给她取名字,实在是件很任性的事情。”
水溶神色有些复杂:“你在意自己签过卖身契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一切痕迹都抹掉。”
晴雯摇头:“不是的,即使你抹掉了,并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了。而且我也并不介意这件事情,说到底荣国府对我这种丫鬟算得上挺宽厚的,起码为我提供了栖身之所,让我衣食无忧,并不曾为难过我。我应该要多谢他们的。”
“虽然衣食无忧,但是身心皆不得自由。”水溶接过她的话缓缓说道。
这天是个阴天,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微风。马场的地面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土黄色枯草,因为现在是秋季,而春天还没来。晴雯闭上眼睛便能想象春天到来时,这里一片芳草萋萋,平坦辽阔的马场像一个绿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便能卷起层层涌动的碧绿波浪。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活在当下,无愧于心,就像现在的秋天,和来年的春天,各有各的妙处,”晴雯回过头来朝水溶笑道,一脸灿烂如繁花盛开,岔开话题道,“你可以教我怎么上马吗?”
水溶神色微怔,脚步顿了下,上前替晴雯讲解,然后扶着她上马。一旦克服了恐惧心理,上马对晴雯来说便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水溶让她坐在马背上,他牵着缰绳在前面领路。
晴雯回头看那匹在原地低头啃草皮的白马:“你不管它了,就把它扔在那了?”
“踏云很聪明,待会会自己跟过来的。”水溶耐心回答。
晴雯“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两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四周有种很安静的气氛,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枯燥乏味。
晴雯突然抬头问水溶:“你还记得谢阮阮吗?”
水溶疑惑地看了晴雯一眼,点点头,作为锦衣卫一号头目,他不可能不知道谢家的小姐,至于晴雯这么问的理由,他也很好奇。
“你见过她吗?对她印象如何?”晴雯再接再厉问道。
“你问这个做甚,”水溶一脸狐疑,仍然回答道,“她被掳那次,我送她回家时见过一面。”
晴雯讪讪道:“我就是好奇问问,看看你们锦衣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呵呵。”
“你不是这种随便好奇的人。”
晴雯咬紧牙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无所谓印象如何,”水溶摇头,“她胆子太小了。”
晴雯:……
若不是水溶及时出现,只怕那事不会轻易善了,背后的人实在用心险恶。想起来,晴雯还是一肚子火,莫名其妙便被人坑了一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有种亏欠了谢阮阮的感觉,真是心塞。
水溶见晴雯一脸郁闷,笑道:“你试试看骑着马小跑几步。”
他指点晴雯拉缰绳,又说了几句话,便轻拍了下小母马的屁股。小母马很快地小跑了起来,晴雯只感觉到一阵颠簸,刚开始很害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慢慢的,却兴奋了起来。在马背上,当马跑动起来时,你会感受到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天那么高,地平线那么远,天地这么辽阔,人真的好渺小啊!晴雯在心里感叹着,可惜不能和S007一起分享,真不知道那只红毛狐狸躲哪里去了,没有它在一旁聒噪,晴雯还真有点寂寞。
好在这阵子事情多,晴雯也没有太多伤春悲秋的机会。随着时间临近,秋狝的脚步也越来越近,同时水溶也越来越忙了,晴雯再也没机会见到他。后来再去跑马场时,便只有卫若兰在,听说冯紫英也去当差了,他是宫里的侍卫,没有休沐是没办法出来跑马的。
原来,之前水溶说冯紫英要当差,竟然是去了宫里当侍卫。看不出来,冯紫英的本事还不差嘛,虽然平常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关键时刻,也挺靠得住。
出发去秋狩的那天,天气很好,天高地远,气候凉爽。晴雯没见到皇帝,只看到前头长长的仪仗队,她和祖母单独坐了一辆马车跟在仪仗队后头,在她们身后还有许多的公侯夫人并皇室中人。
晴雯偷偷撩开车窗的帷幔往外瞧,并不能找到水溶的身影,倒是发现冯紫英一闪而过的背影。晴雯死了心,放下帷幔坐回去,伸了伸腰,对祖母撒娇:“颠簸得我腰都快断了。”
大长公主骂她:“浑身没长骨头的,快坐好,别软趴趴像只泥鳅,不怕人笑话你。”
“反正只有祖母看见。再说她们笑话我,也是祖母脸上没光,我才不在意呢。”晴雯死皮赖脸道。
大长公主无奈摇头,懒得搭理她。
第65章
往年这时候为期近一个月的秋狝早已结束,今年拖到这个时间,只是因为皇帝忧心南边的边事,一直未能成行。水溶回京后,皇帝当即召他进宫,听他说起南疆之行,才知道局势已经糜烂至此。
在南蛮之中,几乎都是以部族为单位群体聚居生活,作为头目和部族首领的族长是唯一的主事人,当地的官府根本无力辖制这些族长和他们的族人。新皇自上位以来一直想要削弱部族势力、推行民族融合,无奈没有突破口。他派水溶去南方未曾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次争端起因便是,太乌族族长儿子与那关押在监牢中的犯人是结拜兄弟,因为此人杀了人被关押,当地的长官预备上报朝廷。族长儿子却觉得那被杀之人欺男霸世,原为该杀之人,官府不判恶人的罪,反把惩恶扬善的好人抓了,心中不忿,领了几个人闯进监牢把犯人劫走了。如此也便罢了,糊涂的是那长官为了威胁太乌族长交出儿子,竟然扣押了几个太乌族人。
水溶去了之后,释放了那些被扣押的太乌族人,又亲自与太乌族长面谈,这才把此事了结。
水溶回京后,仍放不下心底隐约的忧虑,此次虽然暂时解决了争端,但南蛮与中原文化不同,又不通中原律法,加之那些只会蛮干的官员,只怕平息了一次混乱,还会有下一次。
甚至南蛮中有相当大部分人将中原视为入侵者,双方矛盾早已十分尖锐,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
皇帝听完水溶禀报,久久沉吟不语。
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忧心,秋狝却已经不能再拖了,连太上皇都差遣人来问话。
早两个月前已经派了官员入驻铁网山,进行前期布置。皇帝一行人到达的头天,人疲马倦,便都修整了一日。第二天,围场便热闹了起来。
营帐的附近搭了台子,尊位上坐的是皇帝,他下首坐着两位装扮华丽的宫妃,再往下便是些宫里的小主子们,亦是一脸的天真和好奇,双眼紧盯着场下的众人。晴雯跟着大长公主也在离高台不远的地方,占了处位置。
晴雯不敢抬头乱看,她用余光连皇帝的鞋底都看不见,倒是敏感地察觉到四周或明或暗的火辣辣的视线朝她刺了过来。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场内的比赛看,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场下,先是一些助兴的节目,王公子弟们为了在皇帝面前露个脸,跃跃欲试纷纷都报了名。这其中晴雯便只认得卫若兰和冯紫英。头一场比的是射箭,卫若兰只比了一轮便被刷下来,倒是冯紫英坚持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个关卡时,他箭无虚发,直中红心,顿时拔得头筹引来满堂彩。
皇帝对站在身后的水溶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子,技艺着实不凡,没有坠了皇家的威风。”
水溶恭敬回答道:“是神武将军的儿子,冯紫英。”
“冯唐的儿子,怪不得,虎父无犬子啊。”皇帝击掌大笑,高声喊了句赏,自然有太监领了命下去赐赏。
晴雯远远瞧见一群人围着冯紫英发出欢呼声,心里也在替他高兴,趁着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场上的比赛吸引住,她左右迅速地扫了几眼,隐约看见水溶站在一个身着耀眼明黄色衣裳的人身后,她心知那必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不敢多看,连忙收回了目光。
水溶若有所觉,朝晴雯的方向看过去,眼神微闪。
耳边听到周贵妃对皇帝娇笑道:“圣上,你只夸新人却忘了旧人。您忘了,去年拔得头筹的人便是北静王。”
皇帝微微一哂,望向水溶。
水溶连忙收回心思,拱手道:“微臣年纪大了,不适合再下场,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听说郡王尚未成家,怎么就年纪大了?圣上,按臣妾看,北静王正是年轻有为,只怕京城里思慕郡王的少女数都数不过来了。”周贵妃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皇帝顺着周贵妃的话,打趣地望着水溶:“竟有此事,看来是朕失察了,朕应该替老王爷多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跟朕说。”今天皇帝心情大好,这会神色愉快,不介意逗逗水溶。
他又转头看周贵妃:“爱妃手头可有合适的人选?”
“圣上,贵妃娘娘,微臣尚未立业无心成家……”
周贵妃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场下传来一阵哄然声,原来下一场赛马已经开始了。皇帝便不再闲话,将目光转向了赛马的人群。周贵妃慢慢地也收回了视线,不再言语。
水溶仍站在皇帝身后,面色沉静如水,眼中波澜不惊,仿佛刚刚的对话从未发生。
赛马比赛夺冠的便不再是冯紫英了,是个晴雯并不认识的年轻公子,穿着月白色的箭袖,头戴金冠,英姿飒爽。
大长公主注意到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