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当千的勇者将决定胜负——
这就是这个污染世界的战争缩影。
在这个不再将孔明与司马懿的智谋战略奉为圭臬,而是把吕布和张飞的个体战力视为瑰宝的时代,敌人会把目标锁定在由纪一个人身上展开攻击一点都不意外。启十反省自己过于松懈所犯下的失误,彻夜未眠地耐心等候着搜索队的连络。
也因此,启十才会像这样盘腿席地而坐在朝雾弥漫的缘廊上。直到方才役场的人员传来了羽染静和佣兵玉平安无事地从鬼道众手中救回了由纪的捷报,启十这才放下久悬心中的大石。
根据消息指出,由纪本人似乎证实了鬼道众和白河两方已有勾结的情报。
状况十万火急。
启十放眼望去,锐利的目光在清晨的水蒸气中穿梭。
——战火即将在八月点燃。
对照以往派遣至隅田川沿岸的间谍所送回的报告,启十有了战争一触即发的预感。白河现在打的如意算盘,就是向调布新町提出明显不可能做到的无理要求,然后不管我方做何回应,都会被扣上挑衅的大帽子,然后不择手段夺走调布新町所保有的田地。
不这么做的话,据称为数有一万人的白河移民地市民将撑不过今年冬天——启十注意到这个迹象。
今后即将展开的,是一场无关乎君主的物欲、名誉和领土扩张的野心,而纯粹是共同体的居民争夺基本生存条件的大战。那是动机最原始,也最为凄惨的斗争。敌人绝对是抱持着背水一战的心理。要是我方以马虎的心态迎敌,将会输的一败涂地。
事件的肇因在于白河移民地市长·阿久泽一松的错误政策。
六年前,透过市民选举当上市长的阿久泽,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施行减税和开拓耕地。白河导入了当今时代的共同体十分罕兄的民主选举制度。在这里,讨好市民的往往是空头支票的政策。当时年仅四十七岁的年轻阿久泽,以看似美好且大刀阔斧的选举政见,博得了白河市民的选票。
那么,减税之后开拓资金又该从哪里来呢?
阿久泽选择了无条件接受游民,委托他们开拓耕地的方案。
在这个时代,到处多的是因战争和天灾而流离失所,漫无目的地在山野徘徊游荡的游民。他们组成徒党武装自己,保护自己不受怪物威胁。有时会化作窃贼抢劫交易商人,甚至袭击村落抢夺财产。共同体的居民视游民为洪水猛兽,游民的心目中也对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共同体的市民,抱持着混杂了既嫉妒又羡慕的负面感情。
阿久泽所做的,就是引进那批游民充作“农奴”,虽然不赋予市民的权利但也免除他们背负纳税的义务,仅保证住所与三餐,使其地位低于市民。如此一来,开拓所需的劳动成本便获得大幅削减。
但结果却不如预期,游民对这样的政策感到意兴阑珊。于是为了排动开拓作业,阿久泽和游民约法三章:“一旦开拓计划如期完成,我答应让游民定居在开垦地,借出一部分耕地方便从事耕作。”此条件一出,游民马上活跃了起来。虽然开拓计划得耗上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可是开拓结束之后他们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据地生活——对受社会排斥的游民来说,无非是毕生最大的愿望。
作为白河移民地中心的白河市,周边几乎没有耕地存在。当时采用的方式是派遣执政官去零星散布的隅田川沿岸的属地征收税赋,再使其回馈到白河市。于是游民们渐渐分散到各个属地,在身分一跃为主人的市民号令之下,游民各自在不同的场所着手开拓耕地。
开垦之路充满了荆棘,可是梦想拥有自己土地的游民们还是流着血汗任劳任怨。采伐森林,移除生锈无用的交通号志,挖除满是裂痕的柏油路,挖掉柏油后的土地要铺设灌溉设施。另外,砍掉竹林开辟道路,将不必要的沼泽填成平地,接着还要挖掘必要的蓄水池。尽管没有收入,可是在市长保证了游民住所和三餐的条件下。事情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来自各地的游民涌入了白河市。阿久泽市长均无条件地予以收留,一批批将他们送往开拓地。
原先白河市民们对收留来路不明的游民进入共同体表示极度反对,但随着耕地变得愈来愈辽阔,纳税年年攀升,生活变得富饶舒适之后,也慢慢地对无条件收留游民的做法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久泽的市政进行得十分顺利。白河移民地的人口以让人联想起曾兴盛一时的神追军的气势。白河的财政日益健全,利益不断向上涨升。
金库一增加,就需要军队来保护它们不至于被抢夺。关东一带的共同体除了白河以外,其余保有正式常备军的,就只有曾和神追军展开死斗的宇都宫移民地以及“奸雄”百武岩友所统领的八王子移民地。若白河就这么顺逐地扩充势力的话,三地迟早有一天会为了争夺关东霸权而产生军事冲突吧。为了避免其他两方鲸吞蚕食,白河移民地的军备扩充可谓势在必行。
为什么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不盛行交换经济,而是以武力强取财富呢?
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法律、政府、统一货币均十分缺乏,基于共同体相互的关系,用暴力掠夺要比经济活动更有效率,也更符合当下需要。要是暴力会造成利益损失,或双方国力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程序麻烦的经济交换才会有施行的必要。然而当今世界的物质稀少、生产力贫乏,治理这样原始共同体的最有效方案,无疑正是扩张事业、采取侵略手段。在这方面,人们确实是如美歌子所言,依循着“比飞鸟盛世还不如”的伦理观而生活。
一旦败给宇都宫和八王子,白河过去所付出的心血将化为泡影。
阿久泽果断地把积蓄下来的金钱拿来投注在军事费用上。
依普遍行情来算,聘请一名常备兵需要三十份的市民纳税。白河市民数量约有一万人,保守估计可以常备三三○~三五○人左右的士兵。阿久泽为征得的常备兵准备了漆黑的军服,派遣他们前往游民们汗流浃背、辛苦工作的开垦地,由他们身兼保障周遭地区安全的警察官。使没有生产力的常备兵发挥治安警备的功效,是一项颇为妥当的配置。
阿久泽市长的领导到此为止算是近乎完美。若非有外在的影响,或许能和姬路移民地匹敌的大规模共同体,早已在关东地区诞生。
就在去年,状况突然有了变化。
开始有成群的怪物在新开拓的开垦地外围出没。
牛、马、猪、羊、狗、猫、乌鸦、鸽子……过去人畜无害的鸟兽们在六十年前生殖细胞受到散布于全世界的杀人病毒“Originl1 Sin”的污染,纷纷变成了拥有六条腿四只眼睛、异常发达的肌肉与下巴、具有杀伤力爪牙的攻击性生物——亦即所谓的怪物。
这次怪物会如此猖獗,研判有可能是原本定居于森林的草食性怪物,因开拓的入侵被迫迁离居所而来到了人类社会……但这终究只是推测,并没有证据。有人声称曾目击到破坏农作物的怪物里面混有样貌奇特的古利鲁,也有人认为这是忌惮白河势力坐大的宇都宫移民地的阴谋。无论如何,成群的怪物以惊人的速度短时间内大举入侵了隅田川沿岸。
畜害一发不可收拾。满地猖獗的怪物重现中世纪蝗虫横扫了所有农作物的异常景观。
所有的开垦都是以属地为中心,耕地一如涟漪般向外围扩展。换句话说,开发的范围愈大必须监视的地区也愈广,需要更多警备的人。况且白河拥有零星散布在隅田川沿岸的属地,单凭三百多名常备兵要警戒防备所有的开恳地的确是捉襟见肘。
如果是以首都为中心势力的土地,只需警戒那道区隔内外部的边界线便已足够。可是要警备数个没和首都土地相连的属地,边界线变得过于巨大,难以全盘看管得宜。这波怪物的猖獗,感觉就像是锁定了白河的这个弱点一举攻破以旳。
饥肠辘辘的怪物们,肆无忌惮地横扫游民们以血汗换来的开垦成果。分散各地的常备兵非但未能驱逐怪物,反而遭到攻击死伤频传。这一年的税收没了着落,阿久泽还被迫将过去财政盈余全拿出来熬过这个凛冬。
时间来到今年。
状况更加恶化了。怪物不仅吃光了开垦地的果实还就地繁殖。带着幼兽同行、饥肠辘辘的雌兽毫不把人类放在眼里。雌兽肆意蹂躏农地,对试图将它们驱离的常备兵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耕作被迫停止,怪物的数量与日俱增,白河的兵员却是一天天在减少。
肯冒着生命危险从事开垦的认真游民为数并不多。根据间谍的报告,长年的辛苦化作泡影的游民们组成帮派,反扑过去奴役自己的市民,抢走市民的财产后逃亡的事件层出不穷。那些下场凄凉的游民对过去沉醉于不切实际的梦想感到后悔,只能抢走市民寥寥可数的资产当作辛苦漫长的劳动报酬后落荒而逃,重回山野。
启十盘腿坐在缘廊上,凝神注视着朝雾。
清晨的鸟啼声不绝于耳。润泽的芳草散发出清香。夏日的清晨固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却未能将启十心中的忧郁一并抹除。
——人身安全若没有保障,谈何收获?
以白河的失败为鉴,启十重新回归到治理的基本面。
农业是定居的生产形态,和狩猎相比收获较为稳定,却更需要更多安全的保障。怪兽猖獗的危险地区禁止栽种稻作和早作,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基本常识,白河却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无法遵守。两年前的荣景早己烟消云散,今年一万多个市民面临饥荒的危机。
一封市长信函送达了调布新町。
信函以当年神追的雾崎桐人曾宣布领有调布新町为由,试问启十对于身为神追遗民的白河移民地继承调布新町的领有权一事,有何意见。
而对这个明显的挑衅,启十据实以答。
调布新町以前是启十之父·高比良启三于世界污染时所持有的耕作地,启十在启三逝世之后继承土地。这段期间市町的统治权从来不曾交给高比良家以外的人物。在不久的将来,继承这座市町的人启十的儿子·高比良启一郎,绝不可能会是阿久泽一松。启十写下这段话后将信送往白河。
白河方面没有回复。不过根据间谍的报告,阿久泽市长擅自窜改了启十的文意,并打出“拯救在高比良町长的暴政下,过着水深火热生活的同胞”的口号来煽动无知的市民。义愤填膺的年轻人高呼要讨伐“独裁者”高比良启十,嗅到战争气息的盗贼和山野武装集团纷纷涌入白河,盘踞在市街各处,一边喝着酒,一边招募自愿兵的告示。
白河所觊觎的显然是调布新町的耕地和储备用度过冬天的粮食。他们打着夺走一切后迁进这块土地入住的如意算盘吧。他们俨然打算在少有畜害的多摩川沿岸占得属地,然后以此为据点扩充势力。如果放手不管的话,调布新町居民的下场将被虐杀、充作农奴,或是被逐出町外沦为游民。调布新町如今似乎也无端地被卷入目前屡见不鲜的“争食”之战。
有极为迫切的危机就在眼前。
问题是,单凭调布新町的战力尚无法和白河对抗。
站在启十的立场,他希望多摩川水系所属的中小共同体能联手对抗白河。
自从就任町长以来,启十投入二十年的时间修筑与邻近共同体的信赖关系,今年夏天将是考验其真正价值的时刻。
这个信赖关系能否健全地发挥作用,时刻未到无法得知。如今只能相信自己长年以来的投资能有所回报,调布新町才有能力和白河正面对抗。
以成功为前提,启十自估胜算。
启十看到了希望之光。
——我们有久坂由纪。
胜算就在这里。
在这个以特进种的数量和能力左右了战局的时代里,久坂由纪是足以和吕布匹敌的存在。如果说和吕布相提并论太失礼的话,那以圣女贞德为例也无妨。由纪的确有扭转战局的力量,
进化得那么彻底的特进种绝非随处可见的人才。白河肯定是戒惧她的力量,才会砸下重金聘请鬼道众偷袭。
除了由纪以外,本町还另有其他希望存在吗?
启十凝神寻找另一道光芒。
他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当年的雾崎桐人。
现在改名叫作“玉”,总是一脸懒洋洋模样的少年,浮现在启十的脑海里。
不过,启十的神色旋即显得严肃起来。
知道玉真实身分的人,只有启十和由纪。就算向町内的居民公开玉的身分,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当年率领神追军的篡夺王跟现在的玉之间,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启十在十六岁那年,曾在亲戚的帮助下前往神追之地,在那里研修市政直到二十三岁为止。在神追之地生活的日子结识了友人,后来透过友人的介绍,认识了神追军四将校之一的来栖征一郎。受到来栖赏识的启十,又和当时桐人的盟友涩泽龙之介结缘。龙之介对生性耿直认真、真心地担忧现状的启十有着高度的评仳,两人很快地就成了莫逆之交。期间虽然和四将校之一的青砥伸与白谷三座也有过数面之缘,却始终没能和涩泽美歌子会上一面。当年在神追的青春时代的回忆固然丰富,却有着没能跟篡夺王正式见面的遗憾。就这样,启十在二○四五年和来栖的妹妹昌子结婚,后来便带着研修的成果回到了调布新町。西征是在启十回乡的两年后——二○四七年发生的。
就在留学期间,启十曾在人马路上偶遇年轻的雾崎桐人。
桐人跨坐在蓝色的座狼“苍龙”上,腰系一把长到脚跟的王剑,飘扬着银白色的头发,从启十眼前通过。
骑着苇毛马匹的涩泽美歌子则随侍在旁。她身穿纯白色军服,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骑兵。美歌子大概是刚打猎回来,她的背上有几只山鸟。两人一路上面露幸福、有说有笑地消失在街道的远方。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的邂逅,启十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桐人全身所散发出的异形怪力冲击了启十的五感。传说以一挡千的桐人,其战斗力刺激着毫无特殊能力的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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