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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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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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剩一个字了,你没看能撂下手撂不下手?我说,你一天倒懂得个屁!快把饭碗放在那儿赶紧走远,别在这儿只管打搅子。”张妍没文化,当然体会不来牛保国的心情,又哪里能知道这毛笔字要是一写起来,是不能中断的,必须一气呵成,只有这样,写出来的字才能显得气势连贯,气韵流通。这幅标语现在写得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字了,要是中途停了下来,吃了饭,隔会儿再写,那么在气韵上可能就无法再连贯得上。可是目不识丁的张妍,她怎能知道写字这里边的这些窍窍道道儿?只是她一见牛保国不高兴了,就不敢再多嘴多舌地说什么,悄悄地把饭碗往旁边的台阶上一搁,噘着嘴,转身就独自回家去了。
  牛保国一直写了好几天的字,认认真真地写完了村里的标语,就又在村子中央一个很大很大的檐墙上,用黑漆刷出来了一块大黑板,用生产大队根据他的需要所买来的那些颜料,在上面画了不少的图案,列了很多的栏目。其中有评比台,评比台上还分别画了“卫星”、“火箭”、“飞机”、“蜗牛”等图案。哪个生产队生产进度快,就把它写在卫星图案的下面,哪个生产队生产进度慢,就把它写在了蜗牛图案的下面,以此来表彰先进,批评落后。另外,黑板上还有“光荣榜”,光荣榜上面画着两个青年男女农民,手里握着把镰刀,怀里抱着麦子—这地方专门是为了表扬先进个人的。除此之外,黑板上还列了一个十分醒目的“日生产进度表”,上面标有不少的红旗。这些图案一个个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让人看了叹为观止。庙东村生产大队的政治氛围,经过牛保国废寝忘食、独具匠心地一番努力,写写画画,一下子就给包装得焕然一新,顿时今非昔比,竟然让华阴人民公社孟至塬管理区把庙东村生产大队当成了政治宣传工作的先进典型,还在庙东村召开了一次有周围二十八个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参加的现场会。在会上,上级领导让庙东村生产大队的队长杜木林向与会同志介绍他们在政宣工作方面的先进经验,大力表扬了他们的政治宣传工作,高度评价他们这项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卓有成效,号召各生产大队回去以后都要向庙东村生产大队学习,把政治宣传工作一定要搞得既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以之切实推动农村各项工作的开展。庙东村生产大队一下子在孟至塬管理区、乃至整个华阴人民公社就出了名,队长杜木林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全华阴人民公社的知名人士。
  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对他们生产大队这一次所取得的优异成绩当然也经常在一起议论。有人说:“这一回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名气全是靠牛保国给扬出去的。”也有人慨叹说:“牛保国这人还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在外边逛荡了这么多年,回来做庄稼活不怎么样,写个什么、画个什么的倒还是挺内行的。你看他那双手,写什么就是什么,画什么也还就像什么,倒不愧是个人物。”在场的人马上就有和着说:“你就没想想牛保国那人一辈子能做过几天的庄稼活儿?不过现在他可是凤凰落架不如鸡了;要是放在解放前,那人可不是个平地里卧的牛。你把那人当一般人?”又有人听着这些话后颇为感慨地说:“唉!这人活到世上,一辈子熬到头儿,能落个什么底儿,这谁也还都说不上来。看不,牛保国这一辈子折腾来折腾去,事情让他自个儿都给生生地折腾坏了。他空有一肚子文化,本事也确实不小,就是缺少他哥保民那股子为人本分的劲儿,到如今把满肚子的才学都给让他白白地搭秤了。你说可惜不可惜?我老这么想,就凭他那人那文化程度,教个书,或者是老实巴交地在文案上干个什么工作,肯定还不失为一把好手。可是现在却弄得三天两头都不得自由,想往哪里去一趟也还都得向治保主任请假呢。要说幸好碰上吉生那货是个耍娃娃脾气、没星儿的秤,要是在其它生产大队里,碰上一个厉害点儿的治保主任,那么你再看,有他保国的难过受哩。”不过,这时候又有人不同意这人的观点了,反驳说:“你看你这人,话可不能像你那么说。这人活到世上,谁还不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保证住自己的头是用铁箍箍着的,一生都是一帆风顺、顺顺当当,事事随心?唐朝赫赫有名的兵马大元帅秦琼,还不是在不得时的时候也都把自己的亲娃给卖了吗?就是他那样窘迫,老天爷还是雪上加霜,让他把卖娃的钱给弄丢了,气得他都在神庙里上吊了;要不是被谢映登及时碰见,恐怕他早都死得没影儿了。可是人家后来怎么样呢?嗨!当了唐朝李世民手下的兵马大元帅,干出了一场多大的事情?你甭说,人家牛保国要是不跌窝子,嘿,那说不定现在把事情都干大了,没准儿都当上了个县长什么的官儿。可惜他命途多舛,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磕牙—这你没办法。”
  不管群众此时是怎么议论于他,总而言之,这次牛保国算是在人前露了一手,在庙东村里出了风头,切实表现了一下自己,让不少人从此对他刮目相看,认识到牛保国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以至于到后来在扫盲运动中,生产大队的干部还让他当了一段时间的扫盲教师。
  在全国人民高举三面红旗大跃进的日子里,社会形势发展瞬息万变,中共中央、人民政府为了工业方面在很短时间内赶上英国,超过美国,于是于1958年的后半年在全社会就发动了一场全民总动员,大炼钢铁的运动—钢铁元帅升帐,工业大上马。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男女老少一时就全都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大炼钢铁运动中去了。为了完成上级给自己下达的巨大得让人连想都不敢想的钢铁任务,庙东村的人一个个激情满怀,纷纷把自己家里的废旧铁器,翻箱倒柜地都搜寻了出来,缴到生产大队。这时只见老贫农牛百善从他家里出来,竟然扛着他平时做饭用的那口唯一的铁锅,边走嘴里边高声喊着:“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完成党所交给的钢铁任务,就是这么个硬气!”说着走到村口堆放人们所缴钢铁的地方,咣当一声,就把他那用来做饭的铁锅摔在了地上,一口原本好好的铁锅就这样立时被他摔成了碎片。这下子可把周围在场的所有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全被牛百善的这一英雄壮举惊得说不出话来。牛百善的弟弟牛百顺忍不住就数落牛百善说:“你这个二杆子,把你做饭的铁锅摔碎,当废铁抵了钢铁任务,我看你日后用什么东西做饭呀?”牛百善并不理会牛百顺的这片好心,反而振振有辞地说:“我牛百善住的是我毛爷爷分给我的房,用的也是我毛爷爷照顾给我的家具,我的什么都是我毛爷爷给的,就连我这身子也是属于我毛爷爷的。我毛爷爷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就是要我这颗头,我也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立马就割下来给他。”说着他就走到他弟弟牛百顺跟前,用手指头指着牛百顺的鼻梁,喋喋不休地说:“你看清楚,我牛百善是老贫农,骨头硬,一颗红心永向党。不像有些人一饱忘了千年饥,吃水忘了打井人,把毛主席的话全都当做了耳边风。我给你说,像你这样走社会主义道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人,要是让蒋介石反攻大陆的阴谋一旦得逞,重新回到来执政了,那肯定就会杀了我的头,杀了你的头,也少不了还得要杀了咱大队长的头。”牛百善话到手到,他先用手在自己的脖颈子上猛划了一下,接着又在牛百顺脖颈子上划了一下,谁也没想到他随后出其不意地又把手伸到杜木林的脖子上,猛划去了。杜木林根本就没料到牛百善会贸然在他身上来这一手,连忙把头一摆,不屑地说:“去去去,走远点儿!在谁跟前都耍你那二杆子劲哩。”
  牛百善这一滑稽而不知进退的举动惹得周围在场的人个个忍俊不禁,掩口笑又不敢让笑出了声。他虽然伸手没划得住杜木林的脖子,但也把杜木林的呵斥全然没当一回事儿,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心里想说的那些没高没低的话:“现在人民公社化了,我们全都吃食堂了,我一天有那么多的官婆娘(炊事员)在那里专门为我做饭哩,我还担心没饭吃?我还要的烂铁锅做什么?把这资本主义尾巴不割了等什么?得是还想让那些富裕中农拉牛退社呀?我还嫌要的那些没用的烂东烂西,放在那儿占地方呢!”世上往往有好些事情是无巧不成书的,谁知道牛百善摔自己做饭的铁锅这一英雄壮举偏偏碰巧就被华阴人民公社派下来检查各生产大队完成钢铁任务情况的工作组给看见了;同时,工作组的同志也听见了牛百善随之所说的那一番豪言壮语。工作组的人并不知道牛百善的底细,不知道牛百善是个思维不大正常、多少有点儿神经病的二杆子,于是就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一“先进”典型,现场召开社员群众大会,表彰牛百善的这种以国家之急为先的做法,并当会发出倡议,要求人人学习牛百善,甚至后来还向全华阴人民公社发出了“学习牛百善,钢铁任务翻一番”的倡议。于是尽管社员群众对牛百善的做法颇有微词,但谁也不肯或者是不敢在这运动的风头上公开有反对看法。在牛百善精神的感召、鼓舞下,为了紧跟形势,人们大多不是出自本心,甚或不是完全自愿的,也都纷纷拿出了自己家里的一些尚且还能使用的旧锄头、旧铁叉或者是旧铁锨头,缴给了生产大队,加油完成上级给本大队所下达的钢铁任务,提高国家的钢铁生产总产量,推动赶英、超美的大好形势飞速发展。当然在这股热潮中不可避免地也有一些人,糊里糊涂地就把自己家里那些颇有文物价值的铁古董都给当做废铜烂铁缴了出去,抵了钢铁任务,一股脑儿扔进了炼铁炉,毁灭了它的文物价值,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庙东村有户姓常的更有点儿荒唐。据说这户人家是明朝开国元勋常遇春的后裔,他们这次就把祖上传下来的镇宅之宝—一套十分精美的银祭器,稀里糊涂地当作从事迷信活动用的器具给撂到庙东村的废铁堆里去了。
  尽管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社员群众响应国家号召不打一点儿折扣,完成钢铁任务的积极性史无前例的高涨,把家里一切所谓的废铁全拿出来上缴了,堆放在庙东村西城门外的空地上,简直就是一座高高的大山,可是论斤两和上级政府给他们所下达的钢铁任务还差得很远很远。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干部们面对上级给他们所下达的这个近似于天文数字的钢铁任务犯难了,他们整天在为完不成这个任务而头疼,挖空心思地在努力想着完成这个任务有效办法,最后旮里旮旯都搜寻遍了,实在再也搜寻不出什么可往出缴的铁东西来抵这个钢铁任务数了,就只好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社员,把悬挂在村子中央,平常用来召集群众开会或者上工、下工所敲的那口大铁钟从架子上解了下来,打算用它来抵上级给庙东村生产大队所下达的钢铁任务。然而他们又担心铁钟上面所铸的那些文字会给他们招惹出麻烦,于是就用一把二十四磅的大铁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口生铁铸成的大钟砸成碎片,然后装在一辆由三头牛合拉的铁轱辘大车上,在车辕插上一面大书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红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赶上大车,向着孟至塬管理区的供销社驰来。他们心里一味美滋滋地在想着,这口大铁钟少说也得有个两三千斤重,这回把它当作废铁给孟至塬管理区一上缴,庙东村生产大队的钢铁任务完成情况肯定会一下子往上冒一大截儿,名次在孟至塬管理区即使排不上第一,那么也少不了个第二。你想想其他哪一个生产大队还能有他们生产大队这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从哪里能一下子搜寻到这么多的“废铁”?说不定孟至塬管理区的领导一见,就会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呢,或许还会给他们庙东村生产大队的人披红戴花,在全华阴人民公社登报表扬呢。可是他们殊不知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乐观,俗话说得好,“官断十条路,九条人不知。”庙东村生产大队的人兴冲冲地赶着大车来到孟至塬管理区供销社缴钢铁,不想却被人家给他们热气腾腾的头上狠浇了一瓢凉水,给他们了一个不小的打击。这事颇弄得有点儿像《三国演义》中周瑜所策划的东吴招亲,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庙东村缴钢铁来的人赶着牛车,颠颠簸簸,好不容易把这口打碎了的大铁钟运到孟至塬管理区供销社的收购门市部,汗流浃背地从车上卸了下来,乐滋滋地上磅过完了秤。谁知道当他们拿着收购门市部给他们所开的收据,正要返身回家的时候,不巧收购门市部的主任来了。主任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刚从车上卸下来的生铁有蹊跷,对庙东村来缴钢铁的那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先别走。”然后他就十分认真地用手搬开了庙东村这几个人用牛车所拉来的那些生铁片子,仔细地审视起来—原来这些生铁片上面所铸的那些文字引起了他的怀疑。这位收购门市部的主任把一些生铁片拼凑在一起,仔仔细细辨认着,终于通过生铁片上所铸的文字,识别出了它的归属。他坚定不移地说:“你们今天所拉来的这车生铁,不能给你们抵钢铁任务,因为它是口打碎了的古庙里的铁钟,不应该属于你们庙东村一个生产大队的。古庙里的东西,中央文件早有明确规定:官会庙产属于国有财产。我不管你们庙东村生产大队的人以前是怎样把这口铁钟弄到你们庙东村去的,然而现在这口打碎的铁钟缴来都不能算作你们庙东村生产大队所完成的钢铁任务,应予以全部没收。”于是又要回去了刚才给他们所开的那张收据。庙东村生产大队赶着牛车来缴铁的那几个人一时实在想不通,和收购门市部的这位主任就吵了起来,可是吵能顶什么用呢?始终是吵不出个什么结果来的,最后他们只好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到庙东村,把这事汇报给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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