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和米赞各有所思,一句话都没有说。
翠兰是因为白天的疲惫,意识已经快要被睡魔占据。
直到深夜,盖波连才带了五名男女回到会客室。
这群人的年纪哥有不同,当中有老人也有少女,他们似乎都已经听盖波连说了,于是一个一个来到翠兰面前,阐述自己所知的特拉。
被召集来的男女,并非全是特拉的信奉者。
根据这些人话中所说,特拉是从十二到十五岁住在陶格拉的,和在安德可村时一样预言了他人的死亡,虽然得到了许多信奉者,但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他的话,也有违反他的预言,前往被制止的地方而丧命的人。
最后一位牺牲者是特拉的老师,因为这位年老的祭司责备了特拉的预言。
“担任特拉大人老师的祭司,是坠崖身亡身亡。”
盖波连叹了口气,补充说道:
“那时候特拉大人来到这个宅邸,在他的老师过世后,特拉大人被另外一个在圣地修行的祭司带走,离开了陶格拉,之后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当然是指他在当上次席祭司的这段时间。”
“听说特拉大人的母亲住在陶格拉,但是她好像没有来?”
听到噶尔的问题,盖波连耸了耸肩。
“她说没什么可以对王妃殿下说的。”
“所以就不来!?把她传唤过来,这应该是身为领主你的责任吧?”
噶尔粗声说道,之间盖波连挑了挑半边眉毛。或许他打算威吓噶尔,但看到那布满皱纹的脸诡异的扭曲,还有脸颊上的抽动,看起来只像单纯的被吓到。
噶尔呼叫站在墙边的卫兵,命令他们去带特拉的母亲过来。
但是盖波连却抓住正打算走出房间的卫兵的手,二话不说的揍他一拳。
胸前有穿铁质铠甲的卫兵,身体失去平衡坐在地,盖波连用后脚跟踩他的胸前。
“您这是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的盖波连,看起来就像喝醉酒一样满脸通红,他激动的大吼:
“这是我的领地!!就算你是宰相,同样身为侍奉大王之身,不对,噶尔大人侍奉的是我的主人松赞·干布底下的儿子,也就是说就算您获得宰相这个称号,也和小孩子做的花冠没什么两样。这样你还敢自以为了不起地命令我么?”
噶尔面无表情,虽然他没显示出他的愤怒,但他注视着盖波连的眼里,却寄宿着惊人的冷淡光芒。
“讲话客气点!盖波连!”
“住嘴!臭小子!”
噶尔和盖波连怒视着彼此。
翠兰缓慢的起身,并命令卫兵将盖波连聚集带来的人带到会客厅外,室内只剩下翠兰、米赞、噶尔和盖波连四人。
“怎么办?米赞大人?”
“请不要阻止他们,若是不能呢个应付这点程度的反弹,他也没有当宰相的本事,再说盖波连也不会真的拔剑……”
米赞的话还没说完,盖波连就抓住剑柄,但他脸上却出现迟疑的表情,噶尔似乎看穿了这一点,于是继续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
若是噶尔有意思惊吓,盖波连或许就会笑着拔剑也说不定。
但是噶尔的视线却让盖波连别扭起来。
至少翠兰是这么认为的。
“快住手!盖波连!”
米赞突然大声怒吼,盖波连因为这一声而拔出剑,不对,他是准备要拔剑。
在那一瞬间,翠兰冲了出去,钻进噶尔和盖波连之间,同时将自己腰间的剑连鞘拔出,抵在盖波连的剑柄上。
她不需要使出太大的力气,只要配合彼此站立的位置,还有抓对剑的角度,翠兰便能轻易封住盖波连的动作。
“你要是敢拔剑,我就砍下去了。”
翠兰演示自己的紧张,对盖波连笑了笑。
翠兰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但也没办法二话不说朝他砍下去,这个部分,不管对方年纪多年长,都很有可能被实战经验丰富的盖波连看透。
之间盖波连闷哼一声,接着米赞发出如雷鸣般的笑声,并亲自抱住盖波连的肩膀。
“怎么样?你看,盖波连·利吉姆殿下引以为傲的夫人,不管是骑马还是剑术都相当的高超,不愧是松赞·干布王选出来的女人啊。”
“…实在了不起地本领。”
盖波连低声说道,并用缓慢的动作放开剑柄。他面色有点苍白,或许是瞬间涌上来的血推下去的原因吧。
“不好意思,留你们带那么晚,也多亏你们,我们才能听到这么详尽的说明。”
翠兰向盖波连道谢,并向在门口一脸担心望着房内的年轻女性招手。她看起来是都可以当盖波连孙女的花样年华,但是用晚膳的时候从侍者的话中听出来,她似乎是盖波连的姘妻。
盖波连离开后,会客室内的气温好像突然降低似的,此时米赞突然低声说道:
“刚才您真是好身手,翠兰殿下!”
“不敢当。”
翠兰苦笑着,当时盖波连的动作比他预料中的慢,还让她差点失误。
米赞似乎也察觉到这个情形,低声笑道:
“我们都已经老了,但是…这些虽然都是翠兰殿下出生前好久的事…盖波连真的是个本领高超的吾人。”
“而且现在也是塔布的英雄。”
噶尔哼了一声,表示要退开后便离开会客室,接着走廊里传来他命令侍女带他去房间的声音,然后听到两个脚步慢慢远离。
“噶尔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看到翠兰歪着头,米赞又笑了出来。
“光着这样就动怒的话,是当不了宰相的,盖波连虽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但是对王室的忠诚心可比别人高上一倍多,噶尔大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米赞嘴边的效益突然消失,他认真的望着翠兰。
“翠兰殿下,您有见到苏牧大人最后一眼么?”
“嗯…嗯,我当时人在藏地。”
听到这个让人意想不到名字,让翠兰的话哽在喉中。
米赞继续望着翠兰,继续低声说道:
“我和雅隆的友人,都是使用鸟来传递彼此的状况的,我是用马送鸟过去的,只是被我女婿提醒说,请不要做出会被怀疑谋反的举动。”
“鸟通知您藏地的消息了么?”
“是的,包括翠兰殿下被吊在塔上,还有担心士兵安全等等…但是,鸟能够送来的情报微乎其微,我想问的是,苏牧大人真的背叛松赞·干布王了吗?”
翠兰犹豫是否该回答这个问题,藏地内乱时将此罪冠在苏牧底下,是为了留下环保家的领土,以及让卡库连有继续当主人的权利。
自刎的苏牧也是看透这一点,如此期望着。
但是翠兰看到脸上布满伤痕的米赞和他的眼神,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禁口。米赞虽然比苏牧小,但他们是一起度过同个战乱时代的武将。
“苏牧大人他…并没有背叛松赞·干布王,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臣,才选择让自己的人头落地的。”
翠兰虽然没有提到妃勒托曼的事,但还是尽量告诉米赞详细情形。
米赞不断点头,直到听完所有故事,才将视线落到双脚的中间。
“盖波连听到苏牧背叛的事,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他在两年前的尼波罗门远征也没被叫去,正直意气消沉之际呢,或许是因为过分不满,才会让他对噶尔大人使出那种态度吧。”
“那是……”
“我们除了战斗之外,没有其他才能,但是近来战争减少,我们被要求继任领主的工作,可是……”
米赞一脸落寞的苦笑着,他叹道:
“我们实在没有政治的才能啊,我是刚好有个虽然很罗嗦但很温厚的女婿,但盖波连却和他儿子合不来,已经完全断交了。”
“米赞大人,您想要去出征么?”
“不,我已经再也不会拿长矛了……翠兰殿下,您可曾听说过当时进攻塔布的事。”
“我有听说松赞·干布王的父王驾崩的时候,塔布国企图谋反而遭到处刑。”
“…那连小女孩都被杀尽一事呢?”
“这个也有听说了……”
是么?米赞叹了口气,接着用手掌搓着自己的膝盖。
“您来到塔布时,都不觉得很不可思议么?塔布人民皆对我表示诚挚的敬意。”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很用心担任新领主的关系……”
“因为原本居住塔布的人,全都被我杀光了,所以会对我包着仇恨的人已经不在了。”
米赞的眉间出现深刻的皱纹,和他的表情相反,他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已经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朗日松赞王过世后,有许多部下背叛新的松赞·干布王,就我们这些亲信看来,那是不可原谅的背叛……另一方面,又想要立大功和拥有自己的领地,于是在讨论要又谁来担任进攻塔布的将军时,我很不自量力的自告奋勇。”
“盖波连大人也是么?”
“没错,但他是名门出身,和仰赖伯父的战功成为亲信的我等级完全不同,可是松赞·干布王还是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们…想要打出一场想让其他背叛松赞·干布王的他国小王也吓到发抖的仗…于是胡乱趾高气昂…做出吐蕃人不该有的额残杀行为……”
米赞的声音越来越低,翠兰若是不屏息聆听,根本听不到他最后说什么。
而且米赞说的内容,跟翠兰听到的有点不一样,大家都告诉翠兰,塔布的残杀行为时松赞·干布下的命令。
“米赞大人……”
“塔布的人民拼了命的抵抗我们,其他战争中都没有人抵抗到这种地步 ,我心一急…就开始疯狂的残杀,溅洒了我们的军装、马鞍和马匹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等我们抵达塔布王的城堡时,全身已经被染成红色黑色。”
也就是这里,米赞用手掌摸摸地上的垫子。
“塔布王的城堡和这间宅邸是在同一个位置,那是个不利于打仗的平地城镇,士兵们也都逃走了…我们抱着凯旋归来的心态,得意洋洋的走进里头才终于发现,为什么众多塔布人民不肯逃走,抵抗我们的原因。”
“…是人质么?”
翠兰的这句话,让米赞有点惊讶。
“这对汉人而言是很理所当然的作法么?”
“吐蕃人不会这样么?”
“不是的,只是负责这个任务的是这块土地领主的女儿,大都已经结婚了……就像翠兰殿下嫁到吐蕃一样。”
“但是塔布王也从村子抓到了一些人质吧?”
“…是的,然后就在他们舍弃城堡时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只是为了不让松赞·干布王获得‘人力财产’。”
“塔布王后来怎么了呢?”
“在他想要逃到远方的途中,就连同家人一起被抓到了。”
“松赞·干布王有说什么么?”
“他无言。”
米赞无力的笑了出来。
“好几次有士兵紧急向他报告我们的打仗方式太过残忍,但松赞·干布王本身正在前往其他战场,等他解决了之后,他来到塔布…看到眼前的惨状,他说不出半句话。”
因为现场全是死尸,米赞望着天花板,开始笑了起来。
“在那之前,我也曾好几度和松赞·干布王一同出战,但他露出如此恐怖的表情,就只有那一次而已吧……尽管如此,他还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对我们说出干的好这样慰劳的话……”
或许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认为塔布的残杀是松赞·干布下的命令吧,但松赞·干布本人也不否定,就这样接受这个结果。
米赞和盖波连各自得到想要的领地,也得到他们在战争中计划的,让其他背叛王室的家臣都下到发抖。
到现在还有人说松赞·干布打仗方式是毫不留情的,虽然这对国政有相当大的帮助,但松赞·干布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让大家因为这个非他命令的残杀,而对他投以批评和恐惧的眼光呢?
“米赞大人…有很后悔么?”
“…那个时候并没有,我完全没有发现松赞·干布王的心情,只觉得塔布的人民也有不是,还因为获得领地而得意不已,而所剩不多的塔布人民,被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人压制着,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的土地很少,因此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有所怨言。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孙子出生了。”米赞冷淡的说道。
但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说,但是涌出来的泪水,却冲走了他要说的话。
这名过去的名将,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粗厚大手盖住自己的眼角。
翠兰默默等着米赞开口。
她大概可以察觉他的心情。环境的变化,会让心情也产生变化,那个变化唤起了米赞的痛苦。
但是翠兰还是决定听到最后。
他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可以减少一点沉重感,这或与是翠兰唯一能够献给米赞的回礼。
“我但是养育自己的孩子花了好大的力气。”米赞用湿润的声音低声道。
当我孙子出生时,我想起被我杀掉的孩子们。或许是因为我已不再出战场,所以现在只能用想的,结果很可能不可思议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那群孩子们,还有为了保护自己小孩而死的女人。为什么…我当时会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用长矛刺死他们呢……”
不对,米赞反驳了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立功,我想成为让大家尊敬的对象,我想让松赞。干布王称赞我,为此我舍弃了在战场上无乱如何都得遵守的规定,那等于是抛弃身为无人的骄傲。。。只是非但没有人指责我的错误,我还一直被大家称赞。”
不知不觉见,米赞脸上已经被痛苦所支配。
翠兰也被他吐露出来的痛苦吸引。
这就是米赞虽然总是被塔布人民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却还是偶尔会露出阴郁表情的原因。
“那即是像逐渐入侵身体内部的毒一样。”米赞低喃着。
“就算实际上没用能力,我也不能忍受被人当作室无能,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虚张声势,办不到的是也要说办的到,拼死风狂的战斗,毕竟武官的攻击,是看杀多少敌人而定的,必须杀到死尸能够堆成山,吸引大王和长官注意才行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