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人保护拉塞尔呢……」
在翠兰不满的责骂声中,士兵深深低下头表示歉意。
「各处都有骚动,因此城内一片混乱;但是现在已经抓到贼人,骚动也逐渐平息。」
翠兰回答:「那就好。」接着将眼光移向被燕莎抱着的拉塞尔。
她双手环抱燕莎与泣不成声的拉塞尔,然后静静地说:
「拉塞尔,我去把父亲大人找回来的时候,你要勇敢地保护城内的人好吗?」
其实翠兰心里很明白,这对拉塞尔而言是相当残酷的要求;若非不得已,她真想一直这样拥抱着他。
但是,她必须立刻去和利吉姆会面。
不,应该说,翠兰想亲眼确认利吉姆安然无恙。
拉塞尔努力忍住啜泣、紧咬着唇,点头答应了翠兰的要求,他颤抖地说:
「知道了,母亲大人。您要小心。」
「…谢谢。」
翠兰吻了吻拉塞尔被泪水沾湿的脸颊,然后将视线转向卫兵。
「能把保护拉塞尔的职责交给你吗?」
「当然,我一定会舍命护卫。」
卫兵也大声担保。
翠兰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内心似地,直盯着那红色的脸庞。
卫兵保持沉默,耐心地接受翠兰无言的审视。
他深邃的眼中充满了真挚的光芒,并非虚张声势。
「那么,请先把王太子带进去。」
「王妃殿下,请问您要前往哪里?」
「我要前往『方山峰』向国王传达有人叛乱之事。」
「那么,让我们……!!」
卫兵站了出来。
但是翠兰摇摇头,尽量以平稳的语气说:
「留在城里的卫兵人数已不多,唯恐还藏有叛贼,但是连我也难以辨别。,而且疑神疑鬼的态度也有可能会伤害到忠心的人,所以由我去传达是最好的方法。」
翠兰以威肃的口吻拒绝支持,卫兵只好低下头。
「遵命。」
翠兰向卫兵点头示意后即转身离开,但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问:
「刚才从城内放箭的是谁?」
「不是我们之中的人。」
卫兵脸上立即现出了警戒的表情。
翠兰补上了一句:「那个人救了我们。」
翠兰不舍地离开拉塞尔之后,向马厩走去。
今天这种大规模的攻击计划完全不像以往单发的狙击行动,若已展开的话,即使在大典途中也得劝利吉姆取消。
从后面追赶而来的桑布扎,急忙向翠兰说明。
「朱璎小姐占卜出古辛已死,我们前往河川下游寻找遗体时遭受到叛贼袭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命。」
「那古辛的遗体呢?」
「已经打捞上来了。」
桑布扎以遗憾的语气继续说道:
「只是,他的脸被毁坏,衣服也全被脱光了。」
「这是何等残忍的事……」
翠兰的内心相当愤怒与悲伤,并紧紧皱起眉头。
她忆起古辛俊秀的笑脸,不敢相信他已惨死。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哀伤了。
在准备马匹的同时,齐夫尔握着剑出现了;他手中的剑沾满血,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贵。
「齐夫尔,一起去『西方山峰』吧。」
「是的,请让我同行。」
齐夫尔和翠兰一样迅速地安上马鞍准备出发。
「桑布扎大人,徒步到『西方山峰』需要多久呢?」
「从他们的出发时间推算,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追得上。」
但是……桑布扎接着又迟疑地说:
「如果沿着相同的路径追赶,在尚未追到前头的利吉姆殿下之前,冒充成古辛的敌人可能就会先对他下手了;我们在下游遇到的叛贼也想把古辛的遗体打捞上来;换句话说,我认为他们想杀害利吉姆殿下,再嫁祸给古辛。」
「这样的话……最好先抵达西边山顶,然后在那里等待利吉姆……是吗?」
「是的,从山后方登上峰顶等待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山峰周围都有卫兵,或许他们会打过来。」
「就算有王妃在……也得挡下来吗?」
「我的意思是,那些卫兵也有可能是敌人假冒的。」
「没有其它办法,只能见机行事了。」
翠兰果断地下了决定,让桑布扎露出苦笑。
「既然如此,我们出发吧。」
翠兰在出城之前,原本以为只要快马加鞭就可以轻易赶上、并且绕到徒步的利吉姆一行人前方。
但是,才刚追赶没多久,她马上就发现自己想得实在太天真了。
前往『西方山峰』的利吉姆一行人,走的是通行用的大道,翠兰等人只能绕小路;然而这个快捷方式却不适合骑马。
不仅路面狭窄,地上还有数不清的大小石块;前去山峰的路程看起来是和缓的上坡,实际上却是不断上下起伏的道路。
路况恶劣到无法顾及马匹的脚,所以翠兰只好拼命拉紧缰绳以控制马。
越接近『西方山峰』,周围的树木也越多。
若是平时,这正是适合休息的地方。
然而,因为路况意外地恶劣而焦急不已的翠兰没有放慢马的速度便进入了森林;不过,这对马术精湛的齐夫尔来说当然不成问题,在路途中他还不断回头望向翠兰,以确认她的安全。
森林中的小路越来越难走。
路变得更窄、地上的石块也更多了,就连视线都会被突出的树枝挡住、妨碍了前进。
虽然齐夫尔在前首当其冲,但是翠兰在他身后也尝到了被树枝反弹打中的疼痛滋味。
就在这时。
齐夫尔的马不小心踢起的小石头击中了翠兰坐骑的眼睛。
翠兰只顾着注意树枝,所以没有注意到马被小石头击中的事。
直到马儿突然高举前脚时,她才惊觉异状。
此时,翠兰只能抓紧缰绳,以防摔落的时候不要直接撞到地面。
翠兰最后还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的脚先着地、跌进了茂密的灌木丛里。
身体与枝叶擦碰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马儿不停用脚踢起泥土。
齐夫尔和桑布扎连忙前后包夹失控的马,防止牠继续往前冲,并大声呼喊试图让牠镇定下来。
翠兰立刻站起身,重新拉住因惊吓而不断发出急促鼻息的马身上的缰绳。
「乖、乖,没事了,乖马儿。」
马儿口中吐出白色的飞沫,并用充血的眼睛望着翠兰。
好像没有伤到眼球。翠兰继续出声安抚牠,然后一脚跨上马鞍。
「齐夫尔,桑布扎大人,不好意思,继续赶路吧。」
「是。」齐夫尔坚定地回答。
接着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路,来到了人群聚集的草原另一头,那是满布岩石的荒凉原野。
「把马留在这里吧。」
抵达某个地点后,齐夫尔这么提议。
眼前是一片无法骑马前进的岩石区;尖险的斜面看来也没有可供人行走的路。
「要一起来吗?」
齐夫尔询问翠兰。
翠兰点点头便走向岩山。
「当然,如果我碍手碍脚的话,途中把我留下来也没关系。」
「知道了,请跟在我后面。」
齐夫尔抓紧前方的岩石,踩上岩山。
翠兰也学着齐夫尔的动作,一鼓作气撑起自己的身体,开始登上岩山。
桑布扎在后面叮咛着,小心不要掉下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攀爬了一阵子,眼前的小路突然变宽,坡度也缓和了不少;或许是齐夫尔为了避开登山口的卫兵,才特地挑选这种险路上山。
「没办法避开所有的卫兵,但遇到的人数越少越好。」
偶尔会回头拉翠兰一把的齐夫尔这么说着。
翠兰默默地点头,并专心向前进。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登山,比骑马疾行在刚才的小径上还要艰困多了。
翠兰又爬了一会儿后,渐渐感觉膝盖无法使力。
她不停慌乱地呼吸,使得喉咙疼痛不已,虽然现在还是清爽的早晨却已经满身大汗,而且汗水流过刚才落马造成的伤口时,她又感到一阵刺痛。
「来了!」
正俯身前进的翠兰耳边传来齐夫尔紧张的声音;抬头一看,持剑的赭面卫兵们正陆续攀着斜面下来。
他们在途中停住,困惑地望着翠兰等人。
翠兰以坚定却沙哑的声音说:
「有紧急之事要向王报告,快让开!!」
赭面卫兵们彼此互望了一眼。
但是,他们马上举起剑并攻了过来。
齐夫尔迅速拔出剑、护卫身后的翠兰。
翠兰也抽出剑,然后与齐夫尔背对背,准备抵抗卫兵们。
「翠兰殿下,请您先走!」
齐夫尔与翠兰对调了位置并大声地说。
刚才气势满满追过来的卫兵们,发觉对手是齐夫尔后,纷纷露出畏惧的表情。
「翠兰殿下,请别太勉强!!」
「知道了,齐夫尔你也要小心!」
互相交待几句话后,两人便分头行动。
齐夫尔对付由下方而来的敌人。
翠兰则前往利吉姆所在的山顶。
桑布扎切过齐夫尔身旁追了上来。
越往上爬坡度越陡,尽管心情急促,但是也无法再加快脚步了;翠兰只能拚命地不停向前攀爬。
额上的汗水流过眼角,一股不适感流窜过颈顷。
当翠兰开始觉得汗湿的衣服渐渐妨碍行动时,她的视线突然瞬间变得开阔。
同时,前方吹来了阵阵强风,让翠兰差点失足滑落倾斜的山坡。
逻些的圣地『西方山峰』山顶是一个被岩壁围绕的漥地。翠兰登上了岩壁的最顶端。
她看见古辛和利吉姆正在斜下方的漥地,连忙弯腰躲藏。
古辛朝着西边走去。
利吉姆跟着他,同样向西前进。
翠兰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出声呼叫。
利吉姆已经对古辛起疑了,所以自己应该也会小心吧。
而且,不该在此地出现的翠兰如果出声叫利吉姆,说不定反而会打断他的警戒,让他因此遭遇危险。
这时,原本被翠兰抛在后头的桑布扎出现在利吉姆后方。
他选择了和翠兰不同的快捷方式上来。
利吉姆察觉到桑布扎的脚步声,向后瞥了一眼并轻轻地点了头。
利吉姆一停下脚步,古辛随即感到不对劲也停了下来。
这时利吉姆在他背后出声询问:
「你是什么人?」
古辛没有回应,而是从祭司服中取出剑,往后对着利吉姆挥去。
利吉姆敏捷地闪开攻击并擒住古辛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他的剑。
他的动作非常利落迅速。
他将失去了武器、横倒在地的古辛的面具取下,面具下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一点也不像神清气爽的古辛。
这个男人茫然地抬头望着利吉姆。
他虽然用剑挥向赤手空拳的利吉姆,但是却被轻易打败了,因而惊讶得不知所措。
由于太过于吃惊,使他失去了反击的力量。
利吉姆一接近那个头发随风飘动的男子,他立刻就爬了起来,然后像侥幸从刀下存活的脱兔般迅速地逃跑了。
就在此时,岩石后面闪出了一个身影,从旁斩杀了逃跑的男子。
从浅紫色薄雾中现身的竟然是各什故。
「真是危险哪!」
他那难听的嘶哑声音被风吹散开来。
那名武将体格的蓄胡长者的厚唇上挂着微笑。
「终于除掉叛贼了。」
「叛贼不就是你吗?」
利吉姆反问敞开双手走近的各什故。
各什故止住脚步,脸上浮出暧昧的表情。
「凭什么理由判断在下是叛徒呢?」
「你自己最清楚。」
利吉姆这么一回答,各什故便扬起嘴角,露出凶恶的笑容。
「利吉姆殿下,您还是老样子啊。」
「而你却变了,各什故。」
「这并非我所愿。」
各什故举起剑,将剑尖对准利吉姆。
「在下一直对松赞…干布大王忠心耿耿,但是,大王却无情地对待我。」
「你对大王的赏赐不满意吗?」
各什故嗤笑着回答利吉姆的质问。
「大约二十年前,在下协助松赞…干布大王平反了谋乱,将一同努力建国的赞宋大人安上谋反者的污名、还将他幽禁在涅鲁。」
「因为那个大功,你得到了涅鲁。」
「涅鲁的确是块有着金山银矿的富裕土地,可是税金也很重;不管是金块或银块,挖掘出来的东西大部分都进了国库。」
各什故继续以粗鲁的口吻倾吐他的愤怒:
「而且,我一直无法成为松赞…干布大王的直属家臣,位阶也一直停留在白银阶级;大王重视有知识学养的臣子,不学无术的我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就算想要立些战功,如今却连战争也减少了。」
「两年前的松州之战,你应该立了战功不是吗?」
哈哈哈——各什故露出鄙夷的笑容。
「可是,当时利吉姆殿下禁止我军在当地好淫掳掠,那种哄骗的手法我根本就不认同,战败者就是要任凭处置,才能让人深深体会胜利的喜悦。」
「各什故……」
利吉姆叹息着,脸上的表情已分不清是轻蔑还是怜悯。
然而这种表情似乎惹恼了各什故,他大剑一挥,将冒牌古辛的血迹由剑上甩去,全身也散发出腾腾杀气。
利吉姆也利落地握好剑并摆好架势。
但是,在刀剑相向之前,各什故选择将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
「擅于打仗的利吉姆殿下,您也和赞宋大人一样笨头笨脑啊。」
「我知道,但是我有臣下的支持。」
哼,各什故对此嗤之以鼻。
「就算死命地支持主子也没有一点好处,只有被压榨、利用的份;无论是服侍头脑混沌的赞宋也好、精明的松赞…干布也罢,结果都是一样。」
「你可是因此而接收了叔父大人的领地。」
「我是被逼的。」
各什故毫不迟疑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期望赞宋大人被定罪,因为这样才能杀鸡儆猴;可是,松赞…干布大王却命令我看守赞宋大人,或许他想借机监视我。」
「为什么要监视你?」
「因为他轻视我吧。不管再如何为他尽心尽力,我在他眼中也只是个背叛主人的叛徒;大王原本就是个性刚烈、有洁癖、又残忍的人。没错吧?」
各什故用阴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