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看看到你的泡面头在车外飘忽了一下,真是遗憾。
227。
车外想起了枪声,肉搏声,以及惨叫声。
我瑟缩在前后座椅间,在每一个枪声和惨叫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呼吸一口气。
枪声和惨叫声渐远,我猜想是你把人引开了。我想抬头看,但稍微一动,胸口就绞痛做一团。
我哆哆嗦嗦地掏药瓶,哆哆嗦嗦地拧开盖子,又哆哆嗦嗦洒了一身药片。
最后残留在药瓶里的药片都被我含到嘴里,一边干巴巴地嚼,一边泪流满面。
228。
你这个混蛋!
带着枪跑了,也不给我留一把!
要是过会儿来开门的不是你,我好歹也有个武器啊!
229。
枪声停了很久了。
止痛片吃多了,我现在有点头晕。
这时候,贴着太阳膜的车玻璃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紧接着,门就被强硬地扯掉了。
扯……掉了。
230。
我睁开婆娑的泪眼,看到你静静站着,低头看着我。
以一种不算人类视线的目光看着我。
也不能说是“看着”,仿佛你的目光也有重量,正带着重力势能瞄准了我。
随之瞄准我的,还有你手里的枪口。
我望着你因为背光而晦涩不清的眼睛。你的眼皮,居然神经质地一眨不眨,显得毫无一丝生气。
扑面而来的,是你粘稠的杀意。
这次,你是真的想杀我。
231。
在你真的想杀我的时候,我却想摸起我的相机,给你拍一张照。
因为血溅在你头发上,溅在你脸上,而你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实在太美。
美得让人泪腺松动,心口跟胸口一酸痛。
我都想不到我居然笑起来了:“请扶我一把,不高兴先生。”
232。
空气凝固了很久,我耐心地等。
你的眼睛终于像人类一样眨了一下。
有第一下,就会有第二下。
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直到正正常常地眨眼,活动眼珠。
然后你收起了枪,终于伸出手:“你果然……没头脑。”
233。
当夜幕降临时,你驾着满是弹痕还缺了一扇门的车,在这个小城市里穿行。
我坐在后座,小心地把之前的洒的药片都捡起来,数了数,还有十片。
今天一天,我吃掉了18片。
明天要是还是这个吃法,我可能撑不到目的地了。
234。
你带着我,特意挑了一家一看就是黑店的旅店——外表脏兮兮的,内里也脏兮兮的,服务生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满是刺青。
也不需要说什么,你只要脸色阴沉地提着枪进去,让他们看看你身上的血和伤口,他们就被唬得一声不吭了。
借着你的威势,我来到前台要了一间双人间,单床的。
你听见了,但只是瞥我一眼,没有拒绝。
235。
说是双人间大床房,结果小得比单人间还单人间。
不过它好歹还有一个浴室。
你一进门就把背包甩到床上,然后把满是血迹的外套脱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想先去洗,就往床上一躺。
这时你上身已经脱得只剩一件黑色的背心了,我兴致勃勃地想继续往下看,但你黑着脸把我提溜起来,扔进了浴室。
我郁闷地看着被你甩上的门,想起你是个小气鬼。
236。
我洗得很快,因为这里条件实在简陋。
这里的浴巾和睡衣都脏得让人不忍心看,我只好又把所有的衣服套好,这才出去。
一开门,正好看到你背对我坐在床上,似乎在处理腹部的伤口。
我记得,你左侧腹部不只有漂亮性感的腹肌和人鱼线,还新添了一道刀伤。
但我此时的注意力全停在你的左臂跟主躯干接触处,金属嵌着血肉导致的纵横斑杂的疤痕。
一道一道的,微微发红的,像蚯蚓一样的疤痕。
实话实说,很丑陋。
237。
我默默走过去,想伸手摸一摸。
还没碰到,你就制止了:“不许动。”
我一边反驳一边继续去摸:“偏不!”
指尖马上就要碰到了,你胳膊一抬,手一翻,扭着我的胳膊,把我按到床上去。
你的声音多几分无奈:“有时候我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没头脑。”
我整个人紧贴着床单,胸腔扩张受限,呼吸不畅,开始猛烈地咳嗽,咳得眼前发黑,一口血吐在了床单上。
你连忙把我放开,而我揪着床单,咳得停不下来,咳得几乎涕泪横流。
我看着越咳越多的血,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崩溃了一般,特别想哭。
238。
我一翻身就哭起来。
“呜呜呜,你这个混蛋!翻脸不认人的混蛋!”
你:“……”
“我活了两辈子,就喜欢过你一个人!可是你这个混蛋在我之前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
你:“……”
“犯了错就跑休斯顿认错,认完错就去参军!参军就参军!你还好意思求婚!”
你:“……”
“求了婚却没娶我,眨眼就‘死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脑子又坏了!”
你:“……是你脑子坏了。”
我:“是你!”
你:“……是你。”
我:“你!”
你:“……好吧,是我。”
239。
虽然你像以前我们吵架时一样,最后还是担了错,但我总觉得怪怪的。
……我本来不是在哭诉的吗?
怎么感觉话题好像被带偏了?
240。
不管了,继续哭!
“……呜呜呜,以前的Bucky多可爱啊!举止温柔,说话跟摸了蜜一样,甜到人心里去了!再看你!跟你呆了这么久,你有笑过吗?”
“我……”
“你,你什么你!”我掩着面,就差嚎啕大哭了,“把会说情话会卖萌、总是撩妹不成反被撩的小鹿仔还给我啊,你这个冷冰冰的老胖鹿!”
你:“……”
241。
我好像听到了轻轻的忍俊不禁的笑声。
还没来得及确认一下,一个机油掺着血腥味和汗味的怀抱落下来,把我牢牢地、紧紧地圈住了。
这次我听清了:“好吧,还给你,把他还给你。”
242。
你满是胡茬的下巴蹭着我的耳垂,泡面头贴着我的脸颊,无论是哪一只胳膊都实心实意地搂住了我。
这次我是真哭了。
但是声音却是越哭越小,到最后只剩细细的啜泣。
我也紧紧抱住你,啜泣着说完我的话:
“以前的我是多么高冷的女神啊……”
“现在硬生生被你磨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逗逼了……”
243。
我感觉到你在拼命忍笑地颤抖。
但我就当没注意到好了。
好不容易,才把等了二十八年的拥抱等到了。
这次,可不会再轻易放开了。
Chapter 8。
【冬天已经到来了。】
244。
当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仍然坚持不懈地在瞪你。
刚开始你还以为是身上那里除了差错,低头检查了一边,发现并没有异处,你恍然大悟。
你:“……割了你的头发,我很抱歉。”
245。
虽然之前你一边说要把Bucky还给我,一边给了我期待已久的拥抱,但是显然你并不是很喜欢拥抱这个亲昵的动作。
于是你采取了三个步骤进行抗议。
第一个步骤,全身僵硬。
第二个步骤,松开胳膊。
第三个步骤,开口说话:
“……抱够了没?”
而我回答:“就差一点了。”
246。
我实话实说了。
的确就差“一点”了。
至于这个“一点”具体是多少的“一点”……
等我抱够本了再说。
247。
你又不说话了。
但热气喷在我耳朵边,我察觉到你正在试图抽身撤离。
你力气大,想挣开怀抱我肯定拦不住你。
但我还是赶紧把你按住了:“你不能动!”
你歪歪脑袋,露出疑惑和不悦的表情。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你不能动……我的头发卡在你胳膊里了。”
你:“……”
248。
Steve给我看的文件里不是说,你这条酷炫的铁胳膊是什么沼泽水蛇组织的得意产物吗?!
不是可以轻易扼杀人命的利器吗?!
不是可以轻轻松松刀枪不入的高科技产品吗?!
为什么它会跟我的衣服拉链一样能卡住头发?!
看到这一幕死在这条胳膊上的人都哭了好吗!
替他们心累。
249。
你扭动着胳膊,试图把上面卡着的金毛都拔/出来。
但只要你动一下胳膊,我就疼得热泪盈眶。
最后你干脆半举着左臂,盯着银白色金属片里扎眼的几撮金毛,似乎在斟酌该采用的方法。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250。
半晌后,你摸了摸我的脑袋。
这难得一见的温柔举动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下一秒,你的右手突然从后腰上“噌”一声拔出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刀,带着灯光下雪亮的白影,手起刀落。
我撕心裂肺地喊:“刀下留情!”
251。
话音未落,已经晚了。
真真是还没感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我抓着短了至少半截的头发,瞪着正在给胳膊进行“除草运动”的你,突然觉得我可以把上面那句话卖给专治早/泄的公司。
多贴切啊!
252。
你割了我头发,还跟拔草一样拔它们也就算了。
毕竟你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法还挺有效的。
等你拔完草,还把它们都扔到地上也就算了。
毕竟这些头发也接不回去了。
但是你看我一眼,又把它们都捡起,问我“你还要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看起来有那么小气吗!
虽然它们是金的,但也不是金的,我收藏起来也没用啊!
253。
生气归生气,我现在还有点忧虑。
你看啊,我跟现在的你的第一个拥抱就害我失去了这么多头发,要是以后干点别的更刺激的事,我还不得把头发都搭进去!
这可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啊!
254。
一想到这个重要的问题,我抱着唯一一床被子,转而开始考虑怎么把你骗上床。
而你正提着背包朝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走过去,显然是不打算在我还呆在床上的时候靠过来了。
眼看着你从包里掏出一本黑皮本子,好像记起了日记,我忍不住了:“你不打算睡觉的吗?”
你头也不抬:“我不能睡觉。”
“……什么意思?”
你犹豫了一会儿,才停下手里的笔,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睡着了,醒来的不一定会是我。”
255。
醒过来的不一定是你。
怪不得你黑眼圈那么重。
我眼睛一酸,跟眼皮好说歹说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我多么希望你的意思是等你醒来时,就会变回曾经可爱活泼的小鹿仔。
但事实上,即使你没有再往下说,我也明白。
醒过来的,很可能不是现在的你,也不会是曾经的Bucky。
那定会是一个比噩梦还噩梦的存在。
256。
你在身上掏了一遍,还翻了翻背包。
你在找些什么,但是你没找到。
最后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由得问:“丢了什么吗?”
你阴沉着脸回答:“药瓶,我的药瓶不见了。”
“……要不要先用我的?”我把止痛药扬了扬,药片轻轻在响。
你回答:“不,你的剂量太小,没用。”
257。
我用来压抑癌症疼痛的药,居然对你没有用。
到底是你吃的太多有了抗性,还是实在是太痛抑制不住?
无论是那个答案,都足以让我今夜难眠。
258。
我认真地建议:“或许你真的应该睡一觉。”
你冷冷瞥我一眼,低头继续去写东西。
“我是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你有毛病吗?”你吼了一声,“我说了,我不需要睡觉!”
“刚刚你明明说的是不能!”我毫不畏惧地吼回去,“你看你睡眠不足,记忆力都出问题了!”
你:“……你赶紧睡觉。”
259。
当所有的灯都关掉的时候,你依然亮着手边的台灯,在纸上“沙沙沙”写着。
我几乎可以在黑暗里分辨出你时快时慢的笔速,时轻时重的笔力。
不由自主地,我就想起你曾经写给我的信……还有乱七八糟的字体。
把“a”写成“9”是常事,把“1”写成“7”更是常事。
我十分怀疑,当初我写的信你没有收到,完全是因为你在给我留地址的时候,把“1”写成了“7”。
260。
“沙沙”声停了一会儿。
我好奇,于是睁了一只眼去看。
正好看到你匆忙收回视线。
我因为窃喜,没有注意到你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
261。
当晚我的确翻来翻去,睡不着。
但是有一段时间我犯困了一阵。
在短短的时间里,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一只梦魇,从菲斯利的油画《梦魇》里爬出来的梦魇。
就像油画里梦魇爬上熟睡中女人的身子,我梦到的梦魇也爬到我身上来,用利爪摩擦着我的喉咙。
沉重地压迫感,脖颈上的凉意。
我看到梦魇阴沉渗人的目光,明明毫无感情,却又满是感情。
262。
最后让我清醒过来的,是一阵水声。
它响了好一阵子都没停。
我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脖子上的疼痛和凉意。
我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血。
这让我脑子瞬间清醒的不像样。
噩梦似乎不只是噩梦。
263。
好在脖子上的伤口不大,只是淌了一会儿皮下组织的血。
但是问题是这个伤口的位置不太好。
它距离我脖子上的动脉只有几厘米。
距离让我在睡梦里安静地死去,只有几厘米。
264。
台灯还亮着,但是灯下的你不见了。
那本黑皮本子被人从中间撕开,上面一片潦草的字迹,还有被人使劲搓揉过的痕迹。
我一眼扫去,认出不少单词。
“Sarah”,“报纸”,“布鲁克林